我一声尖叫,指着春雨,像是第一次认识她,恍然道:“你早就知道今天的刺杀,对不对?”
春雨脸上显出哭笑不得的神情,哀哀道:“娘娘觉得我在陛下心中有这么重要的地位,不惜把这么隐秘的暗杀告诉我?我只怕在陛下眼中,我已成了包庇你们的同伙。”
她的话点醒了我,这么说到李少珏知道,不动声色地调开江落,准备暗杀计划也不过是这三四天的事。
谁能想到呢?他说回来庆祝笑奴满月,如今离满月还有两天,他却提前回来了。
我到不担心他对江落怎样,以来他是他唯一的弟弟,二来如今江落是李少珏制衡武将仁多保忠的一大助力,所以江落不会有危险。
想到这,我拍了拍还在抽噎着的笑奴,神色默然地对着春雨道:“既然你不是李少珏派来阻止我的,那么不要拦我。至于日后他怪罪下来,我自会为你解释。”
春雨古怪地看了我一眼,说道:“我没有想拦娘娘的意思,也知道拦不住。上阳宫出门左拐直走,便是御马监,娘娘的绝地还在那儿,御马监的西门有一条通向兴庆府侧门的捷径,娘娘从那里走或许能追上……”
不待她说完,我已钻入雨幕中。
身后传来春雨悠长的叹息,明明雨声轰隆隆,然而却字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明知不可为,为何还要为之?”
似是在说她自己,也似是在嘲讽我。我一时心中大乱,只求快点出宫追上去,希望一切都还来的及。
我小心地护着笑奴,在雨中疾步着,借着宫灯飘来的微弱光束,我看见睡熟了,可是眉头紧拢着。心道,果然是父子连心,他那一声啼哭无疑是在示警了。心下更加凄然,如果他真的杀了十四,笑奴日后要怎么面对?
往御马监的路黑乎乎的,可是却有一点星光缓慢移过来。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抱紧笑奴,迎了上去。此时,冷风一吹,才惊觉被雨淋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冰。
十四说,坐月子是女人的大事,如若没有照顾好,会落下一生的病根。他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捧我在手心捂着,如今却在最后关头还是功亏一篑。
那光亮越走越近,原是一人撑着灯,待走近,伞下之人几乎惊骇:“娘娘——”
兰丁的衣摆有一半被雨水浸湿了,显然在这里呆了有一段时间了,她看见一身狼狈的我,带着哭腔道:“娘娘,你还在坐月子呀,怎么可以淋雨?”
她不由分说的将伞整个将我罩住,目光中透着焦急,又伸手要去解自己的衣服,被我止住,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兰丁想到什么,语气有些恼火道:“王爷要我跟春姑姑多学着点,哪晓得春姑姑半夜好好地不睡觉,跑来御马监。我跟过来看,见娘娘的绝地被人套了辔头、马鞍,旁边还放着蓑衣,却不见春姑姑,便守在这里。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娘娘。”
我一诧,倒有些不明白春雨了,然而顾不得想那么多,对兰丁道:“兰丁,我没法跟你解释这一切,送我去马厩,我要出城一趟。”
兰丁也知出了大事,并不多言,机灵地在前面带路,伞完全倾向我。我心中瑟然,从来只有人锦上添花,难见人雪中送炭。
冬日的雨夜,这个少女一个细微的动作,或许在她眼中在平凡不过,但在此刻我如此心力交瘁的时刻,让我倍感温暖。
绝地看到我,头亲昵地靠过来擦着我的手背,兰丁不禁道:“绝地还记得娘娘呢。”
瞥见我并无笑意,兰丁忙闭嘴,捡起一旁的蓑衣替我穿上,戴上斗笠,又用棉带将笑奴捆在我怀中。麻利做好这一切后,她扶我上马,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娘娘,你的身子……”
她幽咽了一下,又道:“小心!”
我点头,调转马头,望了望宫外,喟然回首,“如果明日一早,我或者晋王都未归来,去找蒋大人,告诉他笑奴有难,请他权衡轻重。”
最后一棋已定,若我也不在,他和江落合力会保住笑奴吧!
策马而行,风吹落斗笠,也顾不得,只知往前跑,几乎是夺路而行。一路看到断的箭羽都叫我忐忑半天,这支箭可是射向十四的,他可有受伤?
然,雨下的太大,地上早已找不到打斗的痕迹,就连尸体都看不到,似乎被人打扫过。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已经暗杀成功,所以毁尸灭迹?
这个想法一出,我不寒而栗,又觉得只是自己的胡乱推测,若真是他不在了,笑奴怎会睡着不哭?
可是,笑奴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孩子,他又能有多少未卜先知的本领?
我就这样一立一否中,焦灼而行。
至前方有无数星火,我一惊,又一喜,莫非已经追上?
我才踏进警戒线,就有人高呼:“来者何人,快快停马,切莫惊了圣驾。”
我耳中一轰,感觉天似乎有黑了几分,无望地勒马,却因为不及时,遂不及防,马因为惯性滑出了几步,正好面对着中心。
这一切太急速,士兵都来不及反应。
四周星火点点,淡光下,马上盔甲之人愕然侧首,几乎有些惊悚地看着犹如落汤鸡的我,和我怀中的“包裹”,茶色的瞳仁蓦然一缩,不辨神情地侧目。而他这样侧身,正露出他身后之人,身姿英挺,白衣缓带,漫天的雨落下却片雨不沾身,风撩起他的袍子,猎猎有声。
我避无可避,双目交视,他浅浅的、无声的笑了,可是琥珀色的眸子里殊无笑意,闪着清锐的光束,光束之后,似乎还潜藏着一丝别样的怒意。
这一刻,军队中出现一种死寂,唯有雨不知死活地下着。空气中像被人泼了层浆糊,粘稠而沉闷,连呼吸都找不到出路。可是没有人敢打破这样磨人的状态。
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就在我以为自己会因呼吸不过来而昏厥休克时,怀中的笑奴一声轻微的喷嚏声响起,像是在粘稠的空气中划开一道口子,雨声中夹杂着细而不闻,却又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少珏终于开口,一语双关道:“朕的爱妃千里寻夫,真是难能可贵!”
他脸上玩味的神情愈发浓厚,眸中精湛的光芒,让我原本松懈下来的神经,再次紧绷。而对于他的讽刺,我根本就词穷,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我无声哀嚎,老天爷不捉弄我,是不是就混不下去?好端端的追人,为何好死不死地碰到迎驾的队伍?还如此狼狈的出现在他面前!
江落目光微闪,适时解围:“皇上是要今晚进城,还是明早?”
“爱妃已经亲迎至此,我岂有不回的道理?”他朗声道。“今晚各位兄弟也不要想着出外找什么野花,都好好回家陪陪媳妇。”
他难得这般温情,众将士皆喜而答道:“喏!”
他一拍马,从我身边轻擦而过,激起地上的水纹,映着我苍白的脸。走出老远,我仍能感觉到他经过我身边时那爆发的戾气。
我苦笑,我已经成功地触到了他的底线,是不是?
江落目光复杂地看我一眼,欲言又止,转开目,挥手,跟上了少珏。我呆呆立着不动,身边似有千军万马奔过,无人看我一眼。
周围终于寂静,空茫的夜无形地笼罩下来。
我,还是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