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世子大好,说出落水实情。
原是他落水,笑奴正碰巧去救。
韵风因诬蔑皇子,照顾世子不利,仗毙。
与此同时,少珏下了一道旨,立仁爱、仁友、仁忠、仁礼为秦王、越王、濮王、舒王。
也在这一日,江落受命接出我们母子。
重新看到阳光的那一刻,我不禁眯了眼。待发现屋内聚满了人,已是后半晌的事。
“娘娘,你和殿下都瘦了。”兰丁拉着我上下打量。
苏娅尾音颤颤道:“知道瘦,还不去拿东西慰劳姐姐和笑奴?”
兰丁呼地一声去了,我笑着拉住苏娅的手,看着满屋子的人,春雨、来五、仁友、仁忠、仁礼……
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待人都散去,已是傍晚时。
连日的担惊受怕,笑奴沐浴后,去睡了。而我换了一声便衣,独自来到花园徘徊。
这次的事是了了,少珏也有意保护笑奴,抬高了其他几个皇子的身份,可是我却不得不开始为笑奴的未来做打算。
留在西夏,笑奴的身份就是个炸弹,而看少珏的意思似乎真是有意让他继承大统。我想,耶律南仙那般聪慧定是也看出来了,所以才会有诬陷笑奴这一桩事。不要忘了韵风可是她从大辽带过来的人啊。
身后传来一连串的轻咳,我回头,看见江落微弯的身子,走上前,轻轻替他拍背,“怎么还没好?”
“我是来告别的。”江落突兀地说道。
我轻拍的动作一滞,凝眉看着他刀削的侧脸,“你要去哪?”
江落直身,沉默了一会儿,“哥要我去女真部走一趟。”
“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
“大辽渐渐显露颓败之势,去女真部好好经营,日后会是西夏的一大助力。”这个女真会是灭辽的大金。
“你知道吗,这话他也说了,和你的一模一样。这个世上,最了解你的是我,最了解他的却是你。”
“青青,你有没有想过哥是真的在用心爱笑奴,他所做的一切看似无意,却又都是在为笑奴铺路。西夏帝位传承四代,每一代的帝王都是长子继位。仁爱是很聪明,但是聪明却并不一定适合,反而是笑奴身上流露的强韧才是一个帝王稀缺的。青青,你又想过没有,笑奴其实天生就适合生在皇家。”
我心惊肉跳地听完,命运的齿轮在笑奴背上仁孝的名字时,就已经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行进着。他会是西夏的王,西夏的中兴之君,没有人会比他做的更好。
我应该高兴,可是我却哭了出来,我的儿子啊,这条路充满荆棘,而你,要付出的却是比别人更多的努力。
因为,你不仅仅是赵偲的儿子,更是少珏的儿子。
“江落……”
“青青,你别说,听我说完。赵偲已经将林家的势力差不多解散,他开了一个学堂,学堂中的学生都姓赵。”
江落说完,慢慢转身,身影在夜色中穿梭,我忽然有种离别之感,好像与江落自此一别便永无再见之日。
“江落——”我终于忍不住叫出声。
他的身体一晃,微微驻足,却并不转身,只是说道:“青青,如果有来生,可不可以不去救什么落水之人,不去看什么王爷,只认识江落,他也只是江落,不是什么察哥。”
“好。”我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他说的没错,最了解我的是他。
我偏安一隅躲在这里,真的是为了看赵偲给大宋一个怎样的未来吗?其实,在赵偲转身那一刻,我亦知道与他便是错过。
大宋的安危,是他责无旁贷的事。他推卸不得,也无法推卸。他的转身,是成全我和少珏,但殊不知有条无形的鸿沟横跨在我们之间。
这无关赵偲的事,即便他不用那蛊毒,我和少珏也迟早爆发。我们之间隔着我的怕、我的不舍,隔着他的女人、她们的爱。
我想也许我就这样带着笑奴,苟且在这上阳宫,看着笑奴长大也是幸事。但是世子一番落水事件,终于惊醒了我,这个乱世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平之处。你要么如浮萍般随着世事沉浮,要么就站在更高处主宰着世事。
“娘?”笑奴依在门边,漆黑的眸子凝视着我,身上还是睡下时穿的衣服。
我招手,笑奴竟有几分游移,站在那里问我:“娘是因为喜欢皇叔,所以不肯原谅父皇?”
他的声音分明有几分指责,我还未再说什么,便听他道:“我是你和皇叔的孩子?难怪皇叔待我与其他兄弟不同。”
笑奴的话有几分不屑,我欲发作,却根本不知怎么回圜。可是母子之间若一直存在这个芥蒂,日后又怎么相处?
耳边忽的传来一声爆喝:“混账,这是你对你娘的态度?”
笑奴目光一亮,但摄于少珏的怒颜,只低低唤了句:“父皇。”
“你不是我和你娘的孩子,是谁的?亏你还是读圣贤书的,蒋綦教给你的就只有这些么?”少珏余怒未消,声声斥责。
“儿臣愚钝,请父皇与娘亲责罚。”笑奴心悦诚服跪下请罪。
“免,回去将《至孝篇》抄写百遍。”
“儿臣遵命。”
笑奴转身离去,背影几乎有些雀跃。
风静静而过,送来身后人的气息。
我没有转身,心思有些飘忽,笑奴对他的孺慕之情那么明显,笑奴爱他已经超过了我这个母亲。
“青青。”不知多久,少珏终于唤出了声,这一声呼唤穿透了五年的岁月,直达耳底。
我轻幽转身,看到他的那一刻微微吃惊,他不过二十七,却已鬓角斑白。
囚禁我,困住的是我的人,困住的却是他的心。
“青青,我们和好吧。”少珏目光清越,落在我面上,激起一层层的暖意。
“其实,五年来,我已经不恨不怨了,何况你还将笑奴教育得这么好,我该感激的。”
“你看,我是该说你残忍呢,还是善良?我待笑奴如此,只因为他是你的儿子,不为别的。我总记得你允诺,送我一个中兴之君。”
一话激起千层浪,原来所谓果,皆不过有那样的因。
“你尽心栽培笑奴,果然是做此想。人人都以为储位迟早是仁爱的。”我感慨道,听他这样坦白,还是微微吃惊的。
“倘若人人都能预测帝心,那么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皇帝?”少珏反诘,脸上的笑意总有几分愁绪。
“你适合这样的权势纷争,我倒不知把自己的儿子推到里面是不是对的。”我沉默着说出心结。
“他的情况相较我当年的境况,不知好了多少倍,我能过来,他亦能,谁叫他是我李乾顺的儿子。”
宣布归属么?
“皇上来,似乎并不是想与我和好的。”我淡淡笑着,觉得恍如隔世,与他周旋半生,根本毫无胜算。
少珏却突然疲倦道:“我可以放你走,但是笑奴绝不行。你说我自私也好,任性也罢,我只想留住这一样属于我们共同的东西。其实即使我不说,五年的期限一到,你便会想法走。一个人若心走了,留住她又有何用?五年来,我竟也分辨不出我折磨的是你,还是我自己。”
他的转变那么快,快得我招架不住。五年来我甘心被囚,一是担心笑奴,二是怕他又与大宋生间隙。
以少珏的敏锐又怎会不知?他做的很好,事事都让我放着心。
“母子连心,你既已知我不可能再有孩子,这样我如何能走?”我苦笑。
“你会走的,因为你是青青。”少珏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只给你半年时间,这半年你自己逃,我不会助你。半年后,无论你走成与否,上阳宫再无甚青妃。”
他眼光深邃无波,又似包罗万象。我几乎脱口而问,为什么。
“我认识你时,你游泳的手法颇为新奇,后来我遍访能人皆不可闻。你不知朝代,却又对三国诸事了解通透,甚至于我要笼络女真部都能被你说中。你说的家族我去寻过,没有你这个人。这些疑问一直存在我心里,青青,你到底是什么人?”他一字一句道,目光带着探究与研判,还有更深的东西隐藏在琥珀色之下。
我感到好笑,来异世十余年,在我渐渐适应这里时,有人突然问我是谁。
我是谁呢?
“你在找一个手掌有莲花图案的人!”少珏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面上一片复杂,不是秘密被人窥透的尴尬,而是他存了疑问这么久,却一直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