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珏快步走了出去,几乎怕再一犹豫就会收回刚才说出的话。
出了上阳宫,侯在一旁的阿求跟了上去。
“皇上既然这般不舍,何必还要……”
少珏回眸,眸中冷光一扫,阿求竟生生咽下后面的话,一阵口干。
转过头,少珏却没有停步,就在阿求以为皇帝不会说的时候,他却突然开口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那语气并不冷,却让阿求陡然有种从头顶一直冷到脚底的感觉,仿佛有双无形的眼睛一直在某处盯着他。
“阿求,月容死了后,你不能恨我,却恨她!”
他说的根本不是要阿求来承认,阿求冷汗淋漓,他以为自己做的滴水不漏,他以为这个皇帝已经丢了他的虎牙,他以为,原来也只是他以为。
“阿求,我之所以留你,也只是因为曾经答应过青青。她从问你恨不恨我的那一刻,就已知道你恨的是她,她不是不懂权术,不懂世故,但是她拒绝这些东西。她,是贺兰山上最纯的雪。赵偲不能让她改变,我也不能。我不忍让她沉在这样的挣扎中,才放她走。”
“但是,你们付诸在她身上的,我会一样样讨回。”
阿求哆嗦了一下,咚地跪地不起,咬牙道:“阿求并未做有损皇上的事。”
“是,你没有做。”少珏冷笑,唇角的弧度像一把世间最明亮的镜子,任何隐藏都无处遁形。“那么,朕一样样给你指出。黑河,我们的马车落水,冰面骤然裂开,西夏人不善水,但是你不要忘了,你的游泳是跟着我学的。第二件,夏宋之战,朕明明做好了万全之策,可是营帐失火,青青差点死在平夏。第三件,赵偲在宫中一月,耶律南仙为示好,向我送了三次信,却都被延缓了五天。第四件,朕酒醉,明明是走向上阳宫,可是醒来却是在凤仙宫。第五件,朕只宠幸过耶律南仙一次,事后有赐药,可是她还是怀孕了,五月后我才知道消息……”
他没说的是,那一年他在正阳宫,于月光中凝望着上阳宫的一角飞檐,忽然转身之际,尽管天色很暗,但漫天花雨中他还是看到了一抹水蓝的裙锯。
那一刻,他很想追出去,理智却占了上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青青一直爱着的是那个落水的少年,而不是现在的他。
阿求已经嘴唇发白,忽然明白这个皇帝的心思深湛如海,他跟着皇帝这么久,却不能窥见一二。
赵偲呆一个月,皇帝其实早就知道,却默认接受了。耶律南仙的孩子他算有遗漏,但是随后那一月他宠幸了所有的妃子,雨露均沾。阿求那时以为皇帝转了性子,其实只不过想多几个子嗣,来抗衡耶律南仙。
不,还有更深的一层意思,皇帝年少孤单,他不愿笑奴再尝试这种苦楚,宠幸的女子身份都低微,唯一被封妃的是敏妃,而她的父亲也不过是一个监军。
没有人能跟笑奴殿下比啊,即便是光华无双的世子。
可是,这个男人明明爱的死去活来,却还要放她走。
阿求的心沉入无底,究竟有多爱,才会有这样的成全?
少珏说完,撇下阿求,独自一人沿着甬道慢慢走着。
头顶夜鸟盘旋嘶鸣,他驻足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倦鸟也知归林,青青,你倦了时,会回西夏吗?”
留住笑奴,也只是想留住她心中的牵挂,想要在她心里留下一个位子,即便这个位子是因为笑奴而生。
月光静默而落,照见那孑然前行的身影,竟有几分灰暗。
他曾以为西夏的铁骑会踏遍黄河以南,进入真正的江南,却连平夏城都闯不过去;他曾以为他可以给他最爱的女人幸福,却没想到伤害她的也是自己。
这半生,他追求的,他拼搏的,他付出的,还得继续,这条路他要走下去,哪怕他离他的本性渐行渐远。
青青,惟愿在你心中,我永远是那日河边落水的少年,永远是与你别扭着的少珏。但愿这一生权势永不会污了你的笑颜。
————
得到少珏这样明确的放手后,我没有狂喜,却唯有对他的心疼与内疚占据了整个心胸。
很爱很爱你,所以愿意舍得让你往更多幸福的地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