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兀自在前面带路，他小步随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两人一路无话。
她不悦地皱了皱眉，停下一步等他：“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没，没有。”他开口解释。不就是怕你害羞了，你以为是为什么？他心里一阵轻松。
“哦，那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她转身，又不悦地开口。还说没有，他居然还向后退了一步！
男人一般这么吞吞吐吐，要么就是做了对不起对方的事儿，要么就是对方做了让他难以启齿的事儿。她想既然他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儿，那就是她做了让他难以启齿的事儿。然后，她发现有什么掉在了地上，捡都捡不起来……
……
一阵清风徐来，河畔柳絮飘飞，如烟幕散落河面，又如繁星迷幻一点，缕缕青烟缭绕心头，升起一片雾色的白。河面微微泛起波澜，暖鸭轻快地拨动清水，悠闲地享受这难得的一池春水，细细波纹轻游飘荡，灵动的河面，让这个春天格外动感。
他们在一棵大柳树下坐定。细长的柳丝万缕，将她整个身躯衬托得更为纤细。她并不束发，任发丝轻轻垂下，悠闲又自在地望向远方。有柳枝调皮地敲打在背后，她伸手拉住，无甚可做，握在胸前绕了绕。
见他紧皱着眉头，忍不住倾了倾身，想要替他抚平。
“你要做什么？”他冷冷地发问，握住她的手。还没有女人敢和他如此亲近。
“你皱着眉头做什么呢？”她挑了挑眉，半跪在他跟前，安抚一般，“来，笑一笑，笑笑更健康……”
随着细长轻缓的声音一起，她的眼睛弯成一湾浅浅的月牙，像是清泉中迷幻的倒影，她纤长的手指抚过他的眉。
她问：“你皱着眉头做什么呢？”
她说：“来，笑一笑，笑笑更健康……”
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深刻地记住一个女人的话，而对方还是个孩子。
“……”他默不作声。被她抚过的地方，触觉微微一暖，又轻轻一凉。她的气息飘过他脸庞，他感觉到自己僵硬的表情一点一点化开。
他抬起头来，对她微微一笑，心上柔软一片。
她在腰间掏了掏，掏出一截柳梢子，在他眼前扬了扬。
“我这个坏了，你能不能帮我重新做一个？”
他看了一眼，很是不屑：“这有什么难的？”不一会儿就重新做好了一个递给她。
她在心里偷偷一笑：“你以为就你会么？只不过看你不开心，想要逗你开心一下罢了。”
她不开心的时候，她都会想方设法让自己开心，就算不能真的开心，她也要假装很开心。他此刻不开心，她就希望自己能逗他开心，而她能看出，他是真的不开心。
“你们这儿风景还不错，能不能带我四处走走？”他凝神半响，突然开口，语声柔和。
这些年，他走过的地方很多，与人静坐闲聊的时间却很少，他不是一个坐下来就可以随意攀谈的人。
不是每一处的风景，都值得人留恋。也不是每一处风景，都会有合适的闲情去游览。他只是还没有找到一个可以听他倾诉的人，而他似乎也不肯再将心思轻易示人。
“原来你是新来的啊，可是我也不太熟悉啊。”她抱歉地摇摇头。这原本是一个多么好的约会的开始啊，她多么想带他四下看看，可是她不熟悉。她头一次发现，她不想离开却不得不离开的地方，却是如此陌生，等她离开了，连回忆都是那么陌生。
“你也是新来的？”他疑惑地望着她。既然在此定居，又怎会不熟悉？
她身上的气息干干净净，并没有漂泊后的风尘仆仆，而是有一种清居的闲态。她周身的气泽，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新。
这丫头棱角分明，不染纤尘，像是一块未被雕饰的璞玉。她是她本来的样子，他就觉得她本来就应该长成这个样子。她时动时静，性格矛盾，这种矛盾的性格，好像就应该为她所有。而且她静下来，其实也挺温柔。
他不齿于去揣度任何人，可她给他的感觉就是这样自然，他挺喜欢这样的分明。
“不是，”她接过他的话，心里安慰地笑了笑，“我已经住了好几年了，就是没太出门。”这是她一直记恨在心的，心想当初要不是小虎子将她那一推，现在估计把这地方跑了个遍，于是又在心里暗暗发誓再恨他几年。
其实这是个借口吧，她能看得出来，自己是被过分保护的。
“……”他想，那她一定是被人保护得很好。
“你来得太早了，要是再迟些，等荷花都开的时候，那时候荷叶田田，像是要连接到天边。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要荡着小船去采莲蓬。我不会划船，就和七姐姐一起，她在那头采莲子，我就在这头睡觉，折一片新荷搭在头上，满满的都是清香……”
她靠着树干，轻轻闭上眼睛，衣袂被清风吹起，往事如烟幕刮过湖面，点点滴滴都很清晰。
他顺着她的回忆，似是能亲眼看到这一幕。极目望去，像是有一倾浮水桑田，盈盈绿水间，白莲香逐清风而来，好像自己也驾着一叶小船，恰好碰上她的小船……
于是……
他摇了摇头，这一幕如梦境般美好，又如幻梦般散去，缈若烟尘。
他拾起一颗小石子，扔向湖面，咚的一声，好像如此，一切便会尘埃落定，他不该再有美好的念想。
“小黑子，你饿不饿？”这么僵硬地坐着，实在是不舒服，她回过头，对他幽然一笑。
她不喜欢他的沉默，沉默的时候就像有千万般重的心事压在心头，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转移注意力，不能这么冷静地看着事情一点一点变坏。
“还好。”他顿了良久，缓缓点头。原来她饿了。
“走，我们去看看七姐姐留了些什么好吃的。”她拉过他的手。
他没有挣脱。她的手软软的，就好像连她的心也是软软的都能感觉得到。
“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叫我小黑子呢？”他不满地问她，“我有名字的，我叫……”
“啊，我知道了，你其实叫温柔香对不对？”她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前些日子她在街上遇见过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有提到过温柔香，她觉得他和他们很像。
“温柔香？你觉得长我这样的人就应该叫温柔香？”他轻哼一声，原来他们也来了。真好……
“那你不叫温柔香，又叫什么呢？”看他挺不高兴的样子，她轻声地问。
“那你还是叫我小黑子好了。”本来还想告诉她的，被她这么一说，他突然有些不想告诉她了。
轻车熟路，她紧紧拉着他的手，她说：“你信不信，我闭着眼睛都能找得到。”
他说：“我信。”
果真，她能找得到。那是一大盘红豆饼，看得出来，她挺喜欢吃；也看得出来，她的家人挺宠爱她。其实在许久以前，他也有一个温馨的家。
他拿过一块，细细咬了一口，陌生的味道，喉咙干涩得难以下咽。
她学着七姐姐的样子，倒一杯水给他，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吞了吞口水。
“咦，小黑子，你怎么一点也不兴奋？”她双手托腮，奇怪地发问。
“有什么不对么，我为什么要兴奋？”他不知所云。而且似乎也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袒露心迹了。
“一般吃着好吃的东西，不就应该表现得兴奋一点的么？还是，不好吃？”她拿过一块。
“嗯，还好。”他又咬了一口。
“很好吃呀。”她狠狠咬了一口。
“嗯。”他又再咬一口。看她吃得这么放心，他似乎也能感受到一点家的味道。
“那，你有没有吃出相思的味道？不是说红豆最相思么，我总也吃不出，就是每次吃得撑了，有些想死的味道。”她咽了咽口水，那些书中所说，她一点也不能体会。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换一种表情。与哥哥生活在一起，她除了开心，就是不开心，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好像她这一辈子，就只能拥有这样的情绪，可是她迫切想拥有，那种迫在胸口，却总也说不出的情绪。
“你又没有要相思的人，怎么会吃出相思的味道呢？”他笑了笑，其实他也不大能体会。只知道相思的味道，会让人心很疼。
“那你呢，你有没有？”她睁大了眼睛问。
“大概也没有吧。”他摇摇头。不是每个人都要体会这种情绪，他也不配拥有这种情绪。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在这以后，这团相思的火焰，常烧得他喘不过气来。
－－－－－－题外话－－－－－－
听说那个温柔香最后很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