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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瑶草不想再见原初乐,便自行坐车下了山。

万惜回餐厅时,发现宁恒去前台结账,而原初乐则开了瓶啤酒在喝。

见万惜回来,原初乐给她也倒上了一杯:“万惜,陪我喝一杯。”

他看似没什么异样,可那双桃花眼里却少了点流动,春水阻|滞。

万惜从体育生升到运动员,平时很注意饮食,长这么大,从没喝过酒,但今天,她却很想喝上一杯。

她扬起颈脖,一饮而尽。

啤酒有麦芽香气,也有苦味,万惜并不喜欢,但她还想再喝一杯。

正要拿着啤酒瓶为自己满上,宁恒却按住了她的手。

几乎是下意识地,万惜将手缩回。

宁恒那骨结明晰的手,停留在啤酒瓶上,就这么握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看着她,半敛双眸,没什么情绪,像是在审视。

最终,这一餐算是不欢而散。

原初乐,万惜,宁恒三人乘坐一辆车下了山。

路上,原初乐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聊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宁恒,你爸是不是过年时要去北京?”

“恩,他好朋友开刀,他说必须去陪着。”

“要不你大年夜到我家来吧?”

“看情况吧。”

原初乐又说了些什么,万惜有点不太记得,只觉得明明是不太好笑的话题,原初乐却始终在笑。

到最后,笑得声音都有些哑。

万惜没料到自己根本没有酒量,不过是一杯啤酒下肚,就已是微醺状态,脑袋昏昏沉沉,思绪纷乱。

她和宁恒在巷子口下了车,乘着如薄纱般的月色走入清竹巷。

两人一路无话,最后在万家庭院门口站住。

夜阑人静,昏黄路灯映照下,小巷显得寂寥幽深。

“我先回家了。”万惜始终没有看宁恒。

但在她转身的瞬间,宁恒伸手将她拉住。

也许是因为这天格外冷,他的手不似往常温热,有凉意。

“到底怎么了?”他问。

万惜抬眸望去,隆冬的夜,黑得沉而低,就如同此刻宁恒的眼神。

“没什么,有点醉了,我想先回去睡觉。”万惜低声解释。

万惜想着萧瑟的山风,想着周瑶草的眼泪,想着她那句话。脑子乱得如同锅热粥,整个人浑浑噩噩,

周瑶草说,分手之后,做不成朋友的。

“那我明天来找你。”宁恒低垂着眉目,双眼皮的褶皱压着,有寡淡的弧度。

“我明天要去我外婆家。”万惜觉得喉咙有些干涸,她努力做着吞咽的动作。

寒风在小巷上空刮着,刮出了呜呜咽咽的声响,围墙边的常春藤藤蔓被吹得摇摆不定。

他们头顶便是路灯,冬日有雾气,光线不分明,宁恒的脸庞浸在晦涩里,线条锐利清冷。

“你又想要逃避吗?”他问。

“不是,我就待一个星期,有什么事,等我回来说行吗?”万惜心跳得很快,气|血涌|动,酒精在体|内流窜,醉意蔓延。

她现在没办法思考。

她需要一点时间,把这事理清楚。

“你还记得我去年说过的话吗?”宁恒无情绪地望着万惜,身上凛冽气息却越发浓重。

万惜记得。

那个雪夜里,他说“我再等最后一年”。

那天,他的黑眸比群山还辽阔,比海河更深沉。

“我就去一个星期,等我最后一个星期行吗?”酒意上涌,万惜脑子更乱了,仿佛面对着的就是IOM的考题,每个字都能看懂,可合在一起,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宁恒靠近了万惜,微弯着腰,姿势就如同当年在南城体校外的出租车站时那样。

那天,他夸她眼里有星星。

而今天,他的眼里却是雪光:“这次如果你再逃,我就不会等了。”

万惜觉得醉意似乎更浓了,眼珠也不受控制抖动,天地在旋转。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凝滞到无法流动时,忽然万家大门打开,夏青玉提着垃圾袋走了出来。

她本是出来丢垃圾,却不想撞见了两人。

因为天色黑,夏青玉并没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

“小惜你回来了?怎么

这么晚?咦,宁恒也在啊?你们是在前面遇见的吗?站在门口干嘛?多冷啊,快进来吧。”夏青玉忙招呼着。

“不用了,阿姨,我还有事,先回家了。”宁恒道。

宁恒收回了放在万惜身上的眼神,却没有收回月光。

他拢着那抹清冷的月光,转过身,离开了她。

万惜怔怔地站在原地,想要追上去,但脚下却如同生了根,怎么也动不了。

耳边是夏青玉念叨的声音。

“宁恒这孩子真不错啊,经常帮万臻补习呢,万臻成绩提高不少。你们这些小伙伴,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就是好……”

/////////////////

隔天一大早醒来,万惜还是去了外婆家。

万惜每年春节时都会去夏镇待几天,陪着夏老太太。

只是平日里都是初一后才去,今年却因为宁恒提前了。

夏老太太见到万惜自然是非常高兴,做了一大桌子她爱吃的菜。

万惜昨晚喝了酒,早上为了避开宁恒清晨便起身逃离清竹巷,疲倦得不行,吃完饭后便回屋躺下睡觉,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打开手机,发现没有任何信息。

看来,宁恒是真的生了气。

万惜能理解宁恒的气恼,她明明是已经答应了,可临到头,却又叫了暂停。

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只肯玩暧|昧的渣女。

但万惜明白,自己只是害怕。

她始终将原初乐和周瑶草当做是自己和宁恒关系的镜子。

当原初乐和周瑶草两人在楼梯间确定关系的那天,万惜也意识到自己对宁恒的感情。

而现在,当原初乐和周瑶草两人分手时,万惜忽然也意识到了自己与宁恒未来会分开的可能性。

如果分手,他们连朋友也没得做。

万惜不能想象自己的生活里没有宁恒。

他是她人生里不能缺少的存在。

是积木中最底部的那块,抽|离后,会导致她人生坍塌。

跟近乡情更怯有异曲同工之处,她惶恐地叫了暂停。

万惜当然明白,他们的关系如今已经不能后退,可她却不敢前进。

前进,意味着更大的甜蜜与快乐,可同时也有更大的危险。

那就是如果分手,宁恒可能从此在她生命里彻底缺席。

万惜脑子不如宁恒转得那么快,她必须要找个清净地方好好思考下。

所以她来到了夏镇,给了自己一周时间。

可眼看三天过去,她脑袋还是混乱不堪,就像是那杯酒始终存在身体里,心肝脾肺哪哪都解不开。

省队放假后,黄歌歌也回了夏镇家里,听说万惜回来了,便叫上她出来玩。

两人走到河边时,万惜将自己跟宁恒之间发生的事说了出来,黄歌歌听见后,激动得差点没把她推河里去。

“天啊,你怎么能忍住的?!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冲上前去把他抱住狠狠亲口!”

万惜好不容易在河边站定,黄歌歌又扑上来将她双肩抱住用力摇晃:“他最后跟你说,不会再等你,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要爬墙去找其他女朋友?”

万惜被黄歌歌摇得脑袋晕,心也慌。

其他女朋友?黄湘君,还是赵笑语?

“我不管,反正我是坚决站你们这对的,你必须给他打电话,说你答应了!”

黄歌歌说着就抢过了万惜的手机,拨通了宁恒的号码。

可惜,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挂断。

很明显,宁恒不想接。

这就有点尴尬了。

“宁哥哥生气了。”黄歌歌叹气。

万惜握着手机,心更乱了。

黄歌歌建议:“明天就是除夕了,今天必须要把他给哄好。”

黄歌歌也难受,大过年的,自家的CP闹分手,搁谁谁闹心。

越想越是生气,她用脚尖用力踹了颗小石子,刚好河边有群大鹅结伴路过,小石子砸在了领头的一只鹅脑袋上。

这下不得了,领头大鹅怒发冲红冠,带着一群鹅手下朝着万惜和黄歌歌冲来,战斗力堪比柔道队的张梦得。

万惜和黄歌歌被追得落荒而逃,惨叫声响彻整个夏镇。

好不容易,万惜死里逃生,跑回了外婆家。

隔着门缝瞅去,发现那队大鹅还在门口守着蹲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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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一群丧心病狂的暴|徒鹅。

抹去满额汗珠后,万惜再度拿出手机,思考着是否要给宁恒再打个电话,可又担心他气还没消。

正犹豫着,忽然夏老太太凑过来,看着万惜屏保上两人的合照,赞叹道:“这个男娃娃可以哦,长得好,以后生的小娃娃也长得好。”

夏老太太的择偶标准,有且只有一个。

长得好看。

颜值就是正义。

万惜被夏老太太给逗笑了,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外婆,他长这么好看,以后要是跟我分手怎么办?”

夏老太太翻个眼,声气十足:“抢回来撒,你还怕打不过吗?”

夏老太太的处事之道是简单而粗|暴。

语言攻击以及武力攻击。

明明是很复杂的问题,可是被夏老太太这么一说,似乎就变得非常简单。

万惜心里的郁结舒缓了不少。

又赞叹了几番未来孙女婿的美颜后,夏老太太便去厨房做饭,万惜继续趴着门缝查看那队暴|徒鹅,结果发现似乎有增多的迹象。

在省队里被柔道队追,回老家还要被大鹅追,万惜觉得自己太惨了。

正哀叹着,手机忽然接到个国际电话,万惜最开始以为是诈骗电话,没接,直到响了第三遍,这才接听了。

结果那边传来了苏曼的声音:“万惜吗?”

万惜忙正襟危坐:“是我,阿姨。”

苏曼声音柔和又爽朗:“过年好啊,我打电话就是想问下,你鞋码是多少?我正在这边逛街呢,看见CL的一双高跟鞋,特别漂亮,很适合你。你不是十八了吗?女孩子十八岁就应该有一双高跟鞋,我买了给你寄回来。”

万惜忙道:“不用了,阿姨,您太客气了。”

苏曼笑道:“这就算是阿姨送你的礼物,还得多谢你帮我劝了恒恒呢,他性格倔,要不是你帮忙劝,他肯定不会这么容易就同意出国念书的。”

苏曼的话就像是冬天里一盆凉水浇在万惜头顶,先是惊,之后是彻骨的冷,她连着打了两个寒颤。

再开口时,万惜牙齿有些抖。

“宁恒……要去美国?”

“是啊,他头两天告诉我的,说是愿意去普林斯顿大学念书,我已经在着手帮他准备各种材料了。他还说,是因为你才去的……”

后来苏曼还说了些什么,万惜有些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自己迅速跑去厨房,将事情简短地告诉给了夏老太太,随后收拾好行李,飞快冲出了门。

实在是气势汹汹,连门前蹲守多时的大鹅都不敢拦阻,只能鹅眼睁睁,看着她扬长而去。

万惜是乘坐当天最晚一班班车回到的南城,到清竹巷时,已是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月明星稀的夜晚,小巷内格外安静,只剩下万惜奔跑的脚步声以及呼吸声。

万惜跑得很快,大冬天里,额角也浸出了细密汗珠,可她的脸色却是苍白的。

当听见宁恒即将去美国留学的消息时,她似乎听见了自己人生积木倒塌的声音。

原来,这就是宁恒所说的不再等她。

万惜觉得自己是真蠢,她早该知道宁恒是多骄傲肆意的一个人。

他怎么可能还会等她?

万惜站在宁家栅栏门前,抬头看着二楼,宁恒的房间亮着灯。

他在家。

至少现在还在。

宁恒家的栅栏门以及大门都是用的密码锁,密码万惜是熟记于心,只是这次,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她手指微颤,接连输了三遍才打开门。

之前万惜就听原初乐提起过,知道宁行处过年时去了北京。果然进屋后,客厅漆黑,悄无声息。

万惜将行李丢在了沙发上,随后快速跑上二楼,推开了宁恒的房间门。

宁恒正坐在书桌前,听见响动,他转过头来,看着万惜。

宁恒逆着光,万惜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是觉得冷淡。

铺天盖地的冷淡,

让她胸口微窒的冷淡。

宁恒的目光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他就像是看见了最无关紧要的人,又转头,继续看书。

“宁恒,你要出国吗?”万惜问。

她的声音浮在夜色里,有些颤抖。

宁恒却没有回答。

万惜缓步走到他跟前,轻声道:“你别走好吗?”

万惜站在

宁恒侧身旁,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眉目更加深邃,轮廓的每根线条都透出了拒绝的冷漠。

宁恒不徐不疾地翻了页书,翻动时勾起阵风,那风似巴掌般打在了万惜脸颊上。

“凭什么?”宁恒问。

屋内明明有暖气,可万惜还是觉得冷。

她浑身微微抖着,因为气,也因为激动,她伸手按住那本书,不让他再看。

“你说过的,我在哪,你就在哪。”

说过的话,就不能不作数。

宁恒仍旧保持着垂眸的姿势,不知是在看着书,还是看着她按着书的手。

“我也说过,不会再等你。”宁恒道。

今年的冬天,南城没有下雪。

可此时,宁恒抬头,眉目间蕴着的就是漫天霜雪。

他再重复了一遍:“万惜,我不会再等你了。”

万惜迎上了他的目光,整个人仿佛被霜雪冻住。

她觉得自己的心就是片薄纸,不知哪里来的火,烧得只剩下灰,大风一吹,全散了,什么也没留下。

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她觉得完了,两个人之间彻底完了。

在那刻,万惜什么也没想,只觉得什么都没了,生命也荒芜了。

“好。”她点头,无意识地,目光有些散。

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好”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她抬头,看见了书架上的金牌,是她送他的那块,用盒子装着,摆得好好的。

宁恒应该是不会带出国了吧?

他连她都不要了,怎么还会要她的金牌?

“我把东西都还你,你也把金牌还我吧。”

万惜说着就朝着金牌走去,想要取回。

就在她要拿到金牌时,宁恒忽然起身,抓住了她。

他将她抵|在了书架旁的窗户玻璃上。

屋子里只开了盏台灯,暖黄灯光从左边映来,宁恒半张脸浸在光明里,半张脸落在阴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瞳眸很黑,里面有压抑的情绪涌动。

他将她的手,锢在了头顶上方,身体则紧|压着她,不让她动弹。

她用力地挣扎着,力气并不小,他下颚绷紧,显然也是用了全力。

他们从来都是势均力敌,互不相让。

她双手的手腕手背,都贴在冰冷玻璃上,到最后冻得有些僵硬。而手腕被他紧握的地方,则是滚|烫。

他手掌的温度是那样高,以至于冰冷玻璃上都晕出了少量的雾气。

她在冷与热之间挣扎,终于爆发,侧头咬住了他的肩膀,她咬得格外用力,他猝不及防,疼得松了手。

就这样,他们又打了起来。

就像是回到了十六岁那般。

到最后,竟是他被她压在了地板上。

她按着他的双手,仿佛那就是他的翅膀。

她说过他是海鸥,她要将他的翅膀钉在地板上,哪里也飞不走。

台灯在桌上,灯光照不到他们,他们落在阴暗里。

晦暗中,他们互相瞪着彼此,只能看清对方的眼神,都是锐利的明亮,是发光的愤怒,是想要吞|噬对方的暗|潮。

她的情绪可能更为浓烈,似乎所有的血|液都已化为了眼里的光。

可浓烈的东西并不会持久。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那浓烈已消失了,只剩下平和。

“宁恒,我们在一起吧。”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那瞬间,他松懈了,不再挣扎,像是心甘情愿,被她钉住。

“是要一辈子在一起。”她声音柔和,但语句却如刀般锋利:“是少一分少一秒都不可以的,一辈子。”

万惜终于下定了决心。

她不会让他走,他是她的。

“谁都不可以提分手,如果提了分手……”她咬牙道:“谁如果提了,谁就得永远记得对方,爱也好,恨也好,厌恶到恶心也好,但是每一分每一秒都要记得对方。”

分手了就不能做朋友。

所以他们不能分手。

爱是非死即活,没有中间地步。

房间里格外安静,台灯的光映照着,空气里有微尘在飘散。

在这样的静谧里,她听见了他的声音。

“好,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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