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宁恒开始滴酒不沾。
戒酒过程格外痛苦,他失眠抑郁,烦躁暴怒,手足不受控制震颤。极度难受时,他甚至以头撞墙。
最黑暗的时刻,是理想与万惜让他坚持了下去。
宁恒将理想的碎片捡起,片片粘好,置入体内,成为牢不可破的脊椎。
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到后来,那些受伤的地方一定会变成我们最强壮的地方。
他申请了普林斯顿大学的数学博士学位,准备GRESubMath考试,将所有精力投入数学中。当注意力因为酒瘾而无法集中时,他便会拿出万惜给自己发的信息,一条条查看着。
他坐在美国费城的书桌前,却仿佛是坐在中国南城的房间。
抬头,就能看见对面窗口的万惜。
是他的幻影,也是他的真实。
他不知道过去了多少个日与夜,只记得那天,他终于获得了录取通知。
而心理医生也告诉他,可以停止服药。
他终于站了起来。
结束回忆,宁恒听见不远处传来阵脚步声。
他抬头,看见一个高瘦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逆着光,那人的面目浸在阴影里。
那人在宁恒面前站定,递给他一个文件袋。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谢谢。”
“没什么好谢的,我们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这一天。”
那人从怀里拿出瓶酒,照旧是宁行处最爱的牌子,他拧开瓶盖,将酒撒在了墓碑前。
阳光下,酒水折射出晶亮的光,映在宁行处的照片上。
那笑意,似乎更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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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经历了与宁恒的一眼万年,万惜整夜失眠,直到凌晨才勉强入睡,隔天醒来时,已是下午。
万惜梳洗完毕,便拿着夏青玉熬的骨头汤去医院看望夏老太太。
结果夏老太太看见她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宁恒,真人比你以前手机上那张照片还好看诶。”
万惜吓得浑身一抖,差点连骨头汤都洒了出来。
夏老太太告诉万惜,说宁恒上午来看望过她,还买了不少补品。医院的院长是宁恒认识的长辈,宁恒还亲自去院长那拜托其好好照料夏老太太。
“他人去哪了?”万惜忙问。
要是就在附近,那她可得赶紧走。
“中午的时候,前面那个病房有个癌症晚期病人去世了,他好像认识那家人,就去帮忙处理后事了。”
万惜猜测去世的癌症晚期病人便是崔明,。
正当万惜思绪纷乱时,却听夏老太太遗憾地叹气:“姓宁的娃娃也好看,姓秦的娃娃也好看。哎,要是可以收两个就好了。”
万惜扶额,只庆幸世界上还有婚姻法可以制约外婆这种危险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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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恒站在南城医院太平间外,寒气凌冽,天色阴沉,似乎又要下雪了。
几年前的那天夜里,他也来过这里,与宁行处
的遗体进行告别。
细想来,恍如隔世。
崔丽从太平间走出来,眼皮红肿,显然是刚痛哭过。
她来到宁恒面前,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泛黄的信封递给他。
那是崔田的遗书,里面写明了他之所以会走上绝路,是因为自己父亲崔明。
崔明是个赌徒,嗜赌成性,无药可救。从崔田幼年起,家里便是家徒四壁,隔三差五便有上门讨债的人。崔田一路勤工俭学,用了比常人多几倍的努力,终于念到了研究生。他原本以为自己工作后,便可以将母亲和姐姐拯救出来。但崔明却以崔田的名义去借了网|贷高|利|贷,崔田还不出那笔高额利息,借高|利|贷的人便威胁说要去学校拉横幅,泼墨。
崔田明白自己的余生将宁无宁日,他彻底绝望了,只能选择了最决绝也是最无奈的那条路。
遗书中崔田还感谢了宁行处对自己常年的照顾,认为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便是恩师,希望他能原谅自己。
崔丽是最先发现这封遗书的人,她清楚崔明如果知道,必定会将其销毁,便私下藏了起来。
崔明本来并没想到要讹诈学校,是杜光映主动找上他,给了他一大笔钱,条件便是让崔家污蔑宁行处。
崔明自然是照做了。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宁行处会如此刚烈,竟也走上了那样决绝的路。
这些年来,崔家父女藏在外地山村里,一来是为了躲避宁恒,二来也是为了躲避高|利|贷。但几个月前,崔明开始出现上腹剧烈疼痛,便血等症状,经过检查,是晚期胃癌。医院采用就医实名制,宁恒立即查到了他们的地址,并派人前去。
崔丽跟宁恒做了交易,请他再等两个月,只要崔明一死,她会马上将遗书拿出。
崔丽清楚,崔明不配为人父,只是那样的原生家庭,令她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她母亲和弟弟都已经去世,她只能抓住生命中最后的一个亲人,她只想让崔明安静走完最后一刻。
而现在,崔明终于结束了罪恶的一生,崔丽也如约将遗书拿给了宁恒。
她朝着宁恒深深鞠躬:“对不起。”
她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砸在地上,沾染了尘埃,裹着肮脏。
她明白,自己的懦弱,也是肮脏而低下的。
额头落下点点冰凉,宁恒抬头看着天空。
果然,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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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万惜本来是想留下来照顾夏老太太,但夏老太太私心里想万惜赶紧和秦元观或者是宁恒修成正果,硬是将她给赶出了病房,只留下护工照料自己。
万惜离开医院时,不过六七点,但因为下雪,天黑得早,四处都是浓稠的夜色与寒意。
路灯都亮着,却只有暗淡薄光,聊胜于无。
纷扬雪花里,万惜看见宁恒正站在医院大门口。
他穿着英伦风的毛呢大衣,戴着围巾,高挺沉稳。要到这时,万惜才看清了他。三年过去,宁恒的眉眼完全不见以往的肆意张扬,而是黑深又清淡。
他似乎在那站了很长时间,头发,眉毛,衣服上都沾着白色雪花,可却一点不见狼狈,照旧清俊无匹。
他又重新恢复了光芒,以前的光如烈阳,耀目却灼热,而如今却是流光,温润却有力。
他站在那,怎么看,都是等她的意思。
可是万惜却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万惜越过宁恒,走出了医院大门。
落大雪的天,又是晚饭期间,很难叫车,幸好南城医院离清竹巷不算远,万惜决定走回去。
一路上,她踏雪而行,积雪被踩出了吱呀吱呀的声响。
宁恒始终在后面跟着她,不紧不慢,永远保持着一段距离。
不想打扰,也不想分离。
他们就这么一路走着,进入了清竹巷里。
在三岔路口处,万惜终于停下。
巷内的灰白石墙上,攀附着常春藤,落了霜雪,显得脆弱。
她微垂着头,看着雪地上,他的影子朝着自己的影子靠近,一步步,一寸寸,覆盖上。
万惜始终没有回头,却感受得到宁恒就在身后,他的温热与怀抱近在咫尺。就在这时,她开口,声音低缓:“宁恒,是你提出分手的。”
宁恒没有说话,因为没有资格辩解。
她恼他,恨他,都是应该的。
他只是取下了自己的围巾,想要给她戴上。
她还是像以前那样,不知道冷热,大冬天里也是光着手,光着脖子。
万惜始终从雪地上的光影里,注视着宁恒的一举一动。
太熟悉彼此了,所以知道他的每一个念头。
就在宁恒要碰到自己时,万惜制止了。
“宁恒,我已经答应和秦师兄在一起了,所以我不能戴你的围巾,也不想再跟你有任何接触,我不能让他误会。”
这就是万惜想要对宁恒说的全部。
之后,万惜径直向家里走去,她的影子离开了,身后宁恒的影子却留在原处。
到家后,夏青玉见万惜满头都是雪花,怕她着凉,忙催她去洗头。
万惜洗完澡,在房间里正拿着吹风机吹头,忽然见万臻火急火燎冲进来。
“姐,宁哥哥一直在巷子三岔口那站着,都快堆成雪人了,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刚万臻回家,看见宁恒站在三岔口处,微垂着眼,浑身都落着雪。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昏黄路灯映照下,似乎就剩了个空壳,没了魂魄,也没了生机。
万惜只顾吹着头发,吹风机发出呼呼的嘈杂声响。
“他冻死了怎么办?”万臻着急得要上火了。
吹风机继续开着,万惜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
“你太狠心了!再怎么说,你们也是交往过那么多年啊!”万臻咬牙。
终于,万惜将吹风机关闭,抬眸望着弟弟。
“万臻。”万惜冷声道:“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丢出去,跟他一块站着。”
毕竟也是国家运动员,论体力,打死他是分分钟的事,万臻终于瑟缩了,乖乖关上了门。
算了,情侣之间的事,还是交给他们自己解决吧。
毕竟这年头,谈个恋爱,不伤个筋断个骨,还真不好意思称上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