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属下去帮你另准备一身衣服吧!”阿穆跟上他,瞥了一眼他被墨汁糟蹋得四不像的白狐裘,低低的说道。
“不用了!把我的马牵来!”
“是,王爷!”阿穆不多说一句,回身就去牵马。
阿穆的母亲是耶律彻的奶妈,所以他们是一起长大的,黝黑健壮的阿穆和耶律彻有着兄弟的感情,朋友的友情,还有部属的绝对忠心!这么多年了,阿穆太了解耶律彻,他知道现在,耶律彻一定想纵马奔驰,发泄一下情绪,所以他不去拦他,只是默默地跟在不远处,维持在正好可以保护他的距离。
◇◇
一片狼藉的帐篷内,柔音抬起红肿的双眼:“月奴,阮郎……他……他自焚了!”
“什么?公主你确定?”月奴大惊,手一松,晶莹就从手中滑到地上。
晶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见娘悲戚戚的样子,小嘴立刻一扁:“呜呜,娘,晶莹听话的,娘不生气!”
柔音忙用袖子拭去眼泪,把晶莹搂过来:“晶莹不怕,娘眼睛酸,一会就好!”
晶莹一边往柔音身上爬,一边嘟哝道:“晶莹给娘吹吹,吹吹好好!”说着,就去亲柔音的眼睛,柔音心一酸,泪水又落了下来,她一把搂住晶莹,搂的紧紧地:“晶莹,你就是娘的命,娘不会舍下你!”
晶莹乖乖的任柔音搂着,只是小声道:“娘,闷啊!”
柔音松开手,又拭去泪水,放下晶莹:“你在这乖乖的坐着,乖点,娘和月姨说会话!”
“噢!”晶莹乖乖的坐在她们脚边,大眼睛四下张望起来。
“是刚刚有士兵向他禀告战况时说的,不会假的!”柔音悲伤的望着月奴,痛苦的说道:“月奴,你说我和晶莹以后怎么办呢?”
月奴早已落了泪:“公主,月奴打小一进宫就跟着你,公主的日子过得甜酸苦辣,月奴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现下,事情已是这样了,公主你还有晶莹和我,可不能一时想不开啊!”
柔音幽幽的说道:“我虽然贵为公主,其实连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都不及!我生在后宫,长在后宫,深宫里的丑恶卑鄙我是看大的,可惜,我不是男儿身,皇家的女儿注定就是皇家的筹码。我只是没有料到作为一个筹码,居然能够遇见阮郎,也不枉我人世走这一遭了。”
“公主!你是我们大宋最美最好的公主!你忘了吗?皇上疼你胜过自己的亲妹妹啊!”月奴想找话开导柔音。
“我十岁那年,皇兄有一次痴痴的对我说:‘皇妹,你若不是我的妹妹多好?’,我心里又欢喜又害怕。欢喜的是,他的样子让我知道从此会有人保护我,怕的是像母后一样因为美丽而遭受更大的痛苦,乃至送了性命。十三岁那年,当年与母后争宠的皇太后就撺掇皇上把我嫁给契丹魔王,皇上哥哥无奈,便想了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说娶我要等五年,那契丹魔王果然回绝,可是却另要一百万两白银。从那以后,皇太后就看我更不顺眼,常说我是败家的红颜祸水,忍了五年,皇兄把我嫁给阮郎,我本以为终于可以远离皇宫不再过那样压抑的日子了,却不料能者多劳,阮郎的才识使得他不是我一个人的相公,而是整个大宋的救星。本来我只想一个人拉扯晶莹,哪怕过寻常人家的日子,皇兄却要我搬回宫里,其实还是太后的主意,名义上说照顾我们孤儿寡母,其实是为了挟持阮郎。皇族的人看上去风光无比,其中的苦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月奴握住柔音冰凉的小手,泣不成声。
一旁的晶莹手脚并用爬到放满酒菜的几上,拿了片牛肉塞到嘴里,吃的津津有味。
柔音的目光望向远处:“月奴,你说,我上哪儿去好呢?”
月奴望着她的公主,心都碎了:“公主,你不要这样,那宫里回不去,我们就找一个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月奴跟着你,咱们一起好好的把晶莹养大!”
柔音望着那架汉宫春晓图的屏风——画中女子自由的舞着,她呢?她怎么办呢?
帐外一角,寒风吹起耶律彻的衣角,他没有去纵马,他还是不放心柔音,悄悄地里在帐外守着,帐内哀怨的声音,丝丝扣住他的心弦——他不知道,原来她过得这么不如意。
兰蕙煎好了药,搁在托盘上赶忙端了进来,奉到柔音面前:“请夫人服药吧!”
“放那里吧!”柔音哪有心情吃药。
“夫人,您若不喝药,王爷会要了奴婢的命,就请您可怜可怜奴婢吧!”
“荒唐!你们契丹人动辄就会杀人吗?吃不吃药是我的事,干他何事?”
“夫人,求您把药喝了吧!奴婢们不好多说什么,王爷是什么样的人,夫人日后自会明白的!但是夫人现在若是不喝药,有个好歹,兰蕙和玉蕙也别想再活了!”
这几日下来,柔音觉得这两个契丹少女乖巧伶俐,所以心中并无恶意,听了这话,心肠也就软了,望着那碗泛着莹莹乌光的药碗,缓缓地伸过手去……
柔音带着月奴,晶莹回到自己的帐中后,身体虚弱的连着躺了好几天,其实她自小生活在宫里,虽然外表柔弱,但内心却是较一般女子要坚强许多。孤独,冰冷的日子对她可以说是家常便饭。曾几何时,她最大的希望便是可以和两情相悦的丈夫好好过日子,可是现在,她的一颗心随着阮宗信的死讯,对美好平凡生活的向往已经放弃,只剩下为人母的信念——如何保护好她的晶莹。
耶律彻每日都有许多事务要处理,燕州城是攻下了,攻下以后要做的事比攻打前还要繁琐几倍。但是即便他再怎么繁忙,每日还是要仔细问过玉蕙和兰蕙,柔音的情况如何。
过了半月有余,柔音的身体渐渐好了许多,玉蕙和兰蕙可以说是不遗余力地盯着她吃药,精致可口的饭菜都是特意为她准备的。柔音的心中却始终有一团疑云笼罩着,说不清也道不明,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样的环境中,这样的待遇,还有那个契丹男人……都让人觉得古怪!
这一日,柔音打定了主意,还是得再见一次耶律彻——两人总要面谈一次,把该说的都说清楚。
◇◇
帐篷里的耶律彻魁梧挺拔,双手负后,背对着柔音,望着边帐上的行军图,似乎在想什么。听见柔音进来的声音,他回过身来,专注的看着她。
柔音这次不比上次那般心怯,她也直直的看着他道:“王爷,我们是大宋的子民,我们要回大宋!”
“这有点与虎谋皮的味道!”
“那就没有别的废话,现在,你或者杀了我们,或者放我们回大宋!”
耶律彻望着她清澈美丽却满含愤怒的眼睛,温柔的说道:“我两个都不愿意呢?”
“那你待怎样?”柔音冷冷说道。
“柔音,我九年前已经错过了你,现在,不想再错过你!”
柔音望着他紫蓝色的眸子,背上升起一股寒意:“你唤我柔音?!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我想,应该让你知道——我,是辽国北院大王耶律彻!”
“北院大王?耶律彻?”柔音的脑中顿时闪过一个火花,她恍惚的说道:“你就是九年前的那个契丹魔王?”
“随便你怎么称呼我!我不会介意!”耶律彻走近柔音:“总之,从此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们母女,我会把晶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我会……”
柔音下意识地摇着头,断然打断他的话说道:“你在做梦!你在说梦话!”
“不!我是真心的!”耶律彻逼上前道。
啪!
耶律彻的脸上挨了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
“这样,你总该醒了吧!”柔音恨恨的看着他,如果现在手里有一把刀,估计她会用刀子而不是耳光让他清醒。这个契丹魔鬼!原来就是当年让她一直到出嫁都被皇太后指责的坏蛋——拒婚本就在她和皇兄意料之内,可是他居然还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万两白银,让她从此背了个“败家公主”的名号。
“是的!更清醒了!我不会放你和晶莹走!除非我死了!”一耳光换来的居然是耶律彻加倍的斩钉截铁。
柔音气的几乎浑身发抖,她银牙紧咬,一跺脚,转身便想走,却又突然止住,慢慢回头望向耶律彻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柔音,所以说,你就故意叫人说阮宗信的死讯?你是在有所企图的骗我?”
“我的确是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柔音,但是阮宗信也确确实实是死了!战败的时候他在自己的府邸纵火自焚,那场大火烧了大半座府楼,我本来是想活捉他的,所以我的手下拼命灭火救他,但是火势太大,等到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惨不忍睹,身上还挂着这个玉佩!”耶律彻的手缓缓张开,手心里有一块碧绿透澈的玉佩,上面残留的挂饰看得出当时祝融的肆虐。
柔音上前,一把从他手中夺过,是的!这是阮郎的玉佩,是自己在他新婚后第一次离家前亲自从珍宝斋挑选,送到法华寺开光,亲手系在他的腰间的!
心中霎那间升起的希望像绚丽的烟花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柔音怔怔的望着玉佩……
耶律彻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后悔自己的坦白,说道:“后天我会带你们一起回大辽!在那里我们都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柔音没有再说话——对于她来说,如果在大宋再无留恋,那么只要晶莹过得好,不用再走她这样的路,去哪里都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