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屋子好乱!
圆桌上是乱七八糟的碗盏,啃了一半的小食。
地上扔着几件小娃娃的衣裤,还有一些褥垫!
床上一人在睡,一人已醒。
外侧的他虽然看上去像是睡着,其实已经醒了。只是因为很困,所以懒得睁开眼睛。
“咯咯咯!”
“咦?”
……
他终于忍不住了,睁开眼睛,紫蓝色的眸子瞪向自己的鼻子——那里有一根小小的,胖胖的手指企图塞进去。他一把抓住胖乎乎的小手,阻止了小胖手主人的进一步恶举。
小胖手的主人——晶莹,得意的笑了,她终于把紫眼睛哥哥——耶律炽弄醒了!
耶律炽看看一室的橙光——哦!天终于亮了!
狼藉一片的屋子让他想起了昨晚……
他一定是鬼迷了心窍了,才会答应陪这个小女娃一起睡觉。
本以为只是平常的睡觉!
谁料,准备睡了,晶莹喊饿了,兰蕙只好去厨房弄了点吃的,她磨磨蹭蹭的吃,一边吃,一边兴致盎然的问小绵羊的话题,耶律炽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找借口没找对,反而招来了麻烦!
终于,她吃完了,也问完了,又喊口渴,要喝水!喝吧喝吧,多喝一点,只要喝了以后可以乖乖的睡。
喝完水,脱衣,熄灯,上床睡觉。
黑暗之中,一只小手摸上耶律炽的脸:“嘻嘻!哥哥的眼睛,不一样的!”
耶律炽拍拍她:“是的!不一样的!乖乖睡吧!明天哥哥给你捉个小白兔!”
一个骨碌,小小的身影在黑暗中坐了起来,咿咿呀呀,奶声奶气的开始唱:“小白兔,小白兔,红红的眼睛瓣瓣嘴,蹦蹦跳,蹦蹦跳,两只耳朵竖起来……”一边唱,一边还把小胖手放在头上比划着。
耶律炽极尽忍耐的咬了咬牙,等晶莹表演结束,把她摁回被窝:“唱的很好!快睡吧!”
“嗯!”
片刻的安静后,耶律炽以为她已经睡着了,略微侧了侧身,却看见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在黑暗中滴溜溜盯着他看。
看见紫眼睛也在看自己,晶莹咯咯的笑了,一只小手突然伸过来:“哥哥的眼睛,不一样的!”
耶律炽躲避不及,只觉得眼睛一痛,该死,一定是被她戳到了,明天,他不用去捉兔子了,自己的红眼睛就可以冒充了!
……
终于,晶莹睡了,甜甜的小脸,好可爱!耶律炽总算放松下来了——可以睡觉了。
不知何时,耶律炽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咦?怎么这褥子好冷啊?”他闭着眼,手胡乱的在褥子上摸着,蓦的,他睁开眼睛——该死!一定是她尿床了!一定是喝了太多的水!他一边在嘴里低低的诅咒着自己的鬼迷心窍,一边急急的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用火折点了蜡烛,把睡在外间的兰蕙叫进来,找了一床干净的褥子,换下了被晶莹几乎尿湿大半的床褥,又给沉沉睡着的晶莹把身上的湿衣湿裤换掉,做完这些,兰蕙摒着笑意,在耶律炽铁青的脸色中退了下去,耶律炽一人呆坐在床边,看着梦中还在笑的晶莹,简直都要悔绿了肠子。
老天保佑,终于天亮了!
◇◇
悠云居的西厢房内,熬红了眼睛的耶律彻坐在床边守着柔音,他一整夜都没有合眼,看着她脸色渐好,气息渐稳,他觉得自己又从地狱里回来了。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柔音缓缓地睁开眼睛,这一次,没有了彻骨而莫名的疼痛,反而像梦境一样。
“你醒了?”耶律彻欣喜若狂的攥紧她的手。
一反平常的,柔音没有甩开他,任他紧紧地攥住自己,微微一笑。
“太好了!太好了!柔儿!我……”耶律彻高兴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柔音只是静静的望着眼前欣喜若狂的男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彻骨而莫名的疼痛遍及全身时,是他的守候给她希望,就像大海上飘摇的小船寻到了安全的港湾……
在三个时辰又三个时辰的梦魇中,是他温柔的呼唤,低低的呓语给他力量……
耶律彻有点尴尬的停了下来,不知所措的望向柔音:“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柔音微笑道:“我很好!”
耶律彻默默的瞅着她,好一会,才祝福的说道:“太医说,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柔音点了点头:“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这样才对得起阮郎在天之灵!”
耶律彻眼神复杂的笑道:“晶莹很快就有人作伴了!我想对你说,今早是我太鲁莽了!从今以后,你是自由的,我不会拦阻你任何,我之所以想要留住你,只是因为不放心你!所以,我希望你能在这里把孩子安全的生下来!”
柔音看着一脸诚意的他,心里一暖:“谢谢你!我会考虑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
柔音问道:“晶莹呢?我想去看看她!”说完,从床上支起身子。
“她很好,一直都很乖……!”
“啊!”柔音一声惊呼,跌倒在耶律彻的怀里。
耶律彻赶忙抱住她,焦急的问道:“怎么了?”
“我,我的腿好像没有知觉了!”柔音一下子脸色苍白,惊慌的说道。
耶律彻急忙把她抱回床上,放好,又回身,揉搓着她的双腿:“怎么样?”
随着他的揉搓,柔音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怎么会没有感觉了呢?”
耶律彻手足无措,半晌方冲出寝室,怒道:“达拉黎妍!达拉黎妍!这是什么鬼灵药?来人,快来人哪!”
◇◇
石室的门沉重的打开了,一个守卫进来向阿穆耳语了几句,阿穆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守卫便出去了。
角落里,披头散发,满面血污的黎丹,背靠在墙上,怀里搂着多罗赞,正温柔的说着话。
多罗赞已从铁索上解了下来,不为别的,只为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狱卒们没有鞭尸的嗜好。自打昨晚黎妍来后,多罗赞虽然没有被继续用刑,但是因为前面伤势过重,他不断的呕着血,到了下半夜,便昏死过去了。最后一次醒来,他充血的双眼迷离的看着跪着守在他身边的黎丹,幸福的笑了,那笑容僵在嘴角,像一个召告一般!
阿穆命人把多罗赞的尸体解了下来,黎丹只是在一旁痴痴的笑着,她爬到多罗赞的身边,搂着他的尸体,温柔而又甜蜜的说着话,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得情话。
黎妍拦住想要劝阻的质秀,任黎丹搂着多罗赞的尸体情意绵绵,她知道,姐姐是真的后悔了!
此时,黎妍看着低头出去的守卫,朝自己瞥了一眼,便赶忙垂下眼,心中已知了八九。她起身,出了石室,向大门走去,远远的果然是父亲带着精兵,马车已在等候了。
“父王,你可觐见过皇上了?”
“见了!皇上虽然没有表态,但是看上去对耶律彻的做法不是很赞同!”
“这就好!只是……”黎妍望着父亲花白的头发,不忍心说出口:“父王,多罗赞昨日受刑过重,已经去了!姐姐深受刺激,精神也不大好!”
老王爷听了,一瞬间仿佛傻了眼,好一会,才咬牙切齿的说道:“耶律彻,我达拉亥从此和你势不两立!”
“公主!不好了!”质秀惊慌的跑了过来,叫道。
黎妍一惊:“什么事?”
“王爷,王爷大发雷霆,正在到处找你呢!好像是那个宋女不太好!”质秀气喘吁吁的说道。
黎妍的心“咚”的往下一沉,糟糕!怎么会这样?那庄主不像是给假药的样子啊!不敢多想,便朝悠云居跑去。
在悠云居门口,黎妍迎头撞上了怒气冲冲的耶律彻。
“黎妍!你寻的什么鬼药?为何柔儿现在人是醒了,可是双腿却毫无知觉?”耶律彻怒道。
黎妍望着耶律彻因发怒而几乎扭曲的脸,心底油然生出一种陌生感!奇怪!对他没有了爱,看见他这样子只觉得好笑!她冷冷的说道:“莫非你认为,我会有必要用假药来蒙你吗?”
耶律彻一时语塞。
黎妍冷笑道:“尊贵的北院大王,你可曾叫太医为你同样尊贵的柔夫人把过脉呢?”
耶律彻面对这样的冷嘲热讽,一时倒也无话可说,虽是恼怒却也只好无可奈何的对一旁的玉蕙喝道:“立刻传太医来诊治!”
几位资历颇深的老太医也是没日没夜的分析毒药的药性药理,商议病情所趋,现在一得令,又立刻齐聚在寝室外间,轮流隔着纱帐为柔音细细的把了脉,然后又出外低低的交头接耳了一番,才推选庄太医出来禀报,庄太医又推辞不得,只好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
耶律彻坐在黑檀木的凳上,已经很不耐烦了,他一拳落在圆桌上,沉着脸说道:“说!”
庄太医立刻惶恐的说道:“启禀王爷,根据夫人的脉象显示,体内剧毒似乎已经基本化解了,但是现在双腿失去知觉这一新症,依为臣们分析,原因有二,一是与夫人的身孕相关,照理如此剧毒,胎儿必不可保,但是现在脉象显示胎儿稳定,所以定是胎儿吸收了较多的灵药;其二,为臣曾在夫人的呕吐物中排查出毒药中含有红叶兰草的成分,红叶兰草这种毒物有个特点,就是伤人不可逆!所以,所以……”
“哼!听见没有!这下你用不着再咄咄逼我了吧!”黎妍冷笑道,心里却仿佛针扎一般——他们原来早已苟且在一起了,连身孕都有了?
耶律彻无力的靠在了太师椅上,半晌方问道:“有几成治好的希望呢?”
庄太医见状,又小心翼翼的说道:“这也得日后调养方可知晓了,夫人有孕在身,所以用药顾忌多多!”
耶律彻摆了摆手:“都下去吧!”
黎妍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五味杂陈,见太医们都走了,自己也转身欲待出屋。
“黎妍!”耶律彻突然喊住她。
“王爷又想怎样?”黎妍止步,抑制住心中的不平说道。
“谢谢你!”
黎妍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对自己用这样的口气说这样的话,却是因了别的女人!那泪,便不自觉的在眼睛里漾了起来,黎妍深吸一口气,摒住泪说道:“如果要谢我,就把多罗赞的尸体让我带走吧!姐姐已经疯了,他们也都为自己的鲁莽付出代价了!”
耶律彻只是直直的望着她,好一会才说道:“你想带走谁就带走谁吧!”
黎妍惨然一笑:“你这是在施舍我吗?因为那位夫人,你就可以想杀就杀,想放就放?”想起他愤怒时置自己所有的族人的性命于不顾,心头寒意顿生。一咬牙,决绝的转身离去。
那一抹倩影的回旋深深的震住了耶律彻的心——也许自己一直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她。
黎妍出了悠云居,阿穆已经先一步把多罗赞的尸体连着黎丹一起送上了马车。黎丹一直抱着多罗赞的尸体喃喃自语,不肯松开,谁想要把她们分开,简直就是想无事生非。
“夫人,其他人要带走吗?”阿穆问道。
黎妍听着这一句陌生的“夫人”,甚是刺耳,却仍是面色如常的说道:“那朵鲁他们咎由自取,留给王爷处置好了!”心下暗道,她实在是没必要去领耶律彻这份不必要的人情!又怅然的不断回头朝身后张望,老远瞧见质秀牵着耶律炽的手匆匆地来了。黎妍眼睛不由一亮,但随即就又黯然失色了,她伸手摸摸耶律炽的头,又捧着他的脸,细细的看着,含着泪说道:“我的炽儿长大了!娘以后不在你身边,要学会照顾好自己,不要老是垮着一张小脸,学你父亲!那样不好!以后娘不在身边,质秀就是你的半个娘,要听质秀的话!”说着说着,已经泣不成声了。
“母亲!你多久会回来?”耶律炽心中隐隐的觉得不太对劲,却还是维持着一贯的老成口气。
“不知道!”黎妍哽咽道。
“那你去哪儿?炽儿去找你!”耶律炽忍不住追问道。
黎妍一把搂过自己的儿子,泪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哽咽道:“如果,你想娘了,就在木叶山上吹一首曲子吧!”说完,她猛地推开儿子,纵身上了马,跟着达拉部的来人一起离开了这座留给她无限伤心和挂念的北院王府。
耶律炽呆呆的立在原地,看着母亲随着外公一起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自己的心仿佛少了一根弦似的,空荡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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