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小哥!”他向耶律炽唤道。
耶律炽无心理他,看了他一眼便扔垂下了头。
“小哥,咋的不顺心嘛?爷会看相,帮你瞅瞅?”那人却大大咧咧的在耶律炽身旁盘腿坐下。
耶律炽仍是不语,也不抬头,用靴尖在地上画着圈。
“哟!小哥天庭饱满,可是贵人相呢!可惜最近不甚如意啊!”
前半句话倒也一般,后半句话却让耶律炽心中一动,他抬头看了一眼这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清秀白皙,满面笑意,怎么看怎么不像一个“爷”,反而像三月里的阳光一样,让人感到心中温和煦暖。他开口问道:“你倒说说看,我哪里不如意?”他的语气里有着不同于年纪的淡漠,纵然刚下过决心不再活在父亲的影子里,却又不由自主的像了父亲,看来这一时半会是改不过来了。
“把手伸过来瞧瞧!”男子倒也不介意他的无理,撇撇嘴说道,拉过耶律炽伸来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一下道:“嗯!看你这手纹,虽然富贵权势皆是掌中物,只可惜少年别母,总是人生憾事。”
耶律炽心中一凛,焦急的问道:“少年别母?那你可看得出,我的母亲去了哪里?”
“那就得看你母亲的掌纹了!”
耶律炽刚升起的希望又熄灭了,他顿了一下,又试试问道:“那看我的掌纹可看得出,何时会再与母亲相会呢?”他平素对这种看相之说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今天,倒是有几分相信了。
男子再拉过他的手,看了一下,皱眉道:“掌纹说,等到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自然有缘再见!”
功成名就?什么鬼东西?耶律炽心中暗骂道。
那男子耸耸肩,拍拍手,起身道:“不和你多说了,爷要去赶路了,小哥,你可知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在哪里?”
耶律炽顺口回道:“最繁华的是……”,便说不下去了,是哪儿呢?这天大地大,哪里才是最繁华的地方呢?自己一直都呆在大辽,说出来的话也不过是坐井观天罢了!不由语塞了。
“唉,我在这山里跟着师傅学本事都有二十几年了,可惜这山中哪有英雄用武之地,今天终于可以出去看看什么叫繁华世界了,小哥不说也罢,就让爷自己去寻寻看!”
耶律炽听了此话,心有所想,一咬牙,起身道:“爷不计较的话,可否一起上路?”
男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面有难色道:“爷可是走南闯北长见识去的,带着你一个小孩?还有那边那个姑娘也是和你一起的吧?不好,不好,万一你爹爹妈妈说我拐了你,我可就倒霉了!”
“不会的!”耶律炽黯然失色道:“我母亲生我的气,不会回来了!我就是要去寻她!”
“那你还有爹呢?”
“皮之不存,毛将附焉?”耶律炽双眼无神的回道。今早,他受了父亲的呵斥,便打了包裹,留下书信,和质秀一起上木叶山寻母亲,寻不到母亲,也不打算回北院王府了!反正,父王和晶莹的母亲,还有晶莹早晚会是一家人,很快就会忘记他的!现在这个怪人说的倒都挺准,自己索性就先跟着他,再慢慢打听何谓“功成名就?”,何时才能寻到母亲……。
于是,三人很快就商议好:耶律炽和质秀一起跟着这个叫“辛喧”的人上路,决不互相干涉,若有不快,大家分道扬镳,不伤和气!
三人下了山,恰好一架马车和五匹快马从面前疾驰而过,扬起一片尘土,直呛得辛喧跳脚骂人。
耶律炽望着绝尘而去的车队,愣了一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地感觉,也许是错觉吧,他摇摇头,纵身上了马,却又回头说到:“等一等!”
“干什么?”辛喧问道,他没有马,正立在地上双手叉腰,若有所思。
耶律炽看了一眼质秀和辛喧,说道:“你们俩一匹马吧!”
“什么?”
“什么?”
两人同时叫了起来,又互相看了一眼。
“小王爷,那怎么可以?”质秀叫道,小王爷居然让她一个姑娘家和一个相识才不到一个时辰的陌生男子同乘一匹马?
“是你们要跟我一起走的?居然不肯单独给我一匹马?”辛喧也忿忿不平的嚷道。
“都不愿意?”耶律炽看了看两人。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同时摇了摇头。
“那你们在这里等,我再去找匹好马来!”耶律炽说道,其实他心里算定俩人都不会同意,他要的也就是这个效果,他只是想起了不远处的达拉部的外公,便推说借马去达拉部,一则问问外公可有娘的消息,一则拜别一下。
“好吧!可要快一点!爷耐心不好的!”辛喧无奈道。
耶律炽一收马缰,驰往达拉部去了,木叶山脚下,只剩大眼瞪小眼的辛喧和质秀。
◇◇
与耶律炽擦肩而过的马车里坐着一个戴着人皮面具,一袭黑衣的男子,他的怀里睡着一个甜美可爱的小女孩。
阮宗信?晶莹?
是的!正是他们父女!
阮宗信不是在燕州一役自焚而死了吗?
他没有死,或者说,是死里逃生了!
燕州一役战败时,他本想自焚了断自己,但是柔音留给他的两位大内侍卫奋力把他救了出来,又找了一具尸体,把他的玉佩放在上面,伪装成他的样子!但他还是被大火烧伤了半边脸,熏哑了嗓子。两位忠心耿耿的侍卫带着他逃离燕州时,遇到了安顺,但是很不幸的,他们被一小队契丹士兵发现了,于是安顺带着他往彬州逃去,两位大内侍卫却和那些契丹士兵同归于尽了!
逐渐康复的他发誓,既然上天不让他死,他就一定要救回妻女。在那个时候,他想起了她,虽然他一直都不想再和她有所瓜葛,但是她是唯一可以帮助他的人了。于是,他立刻修书给她,借调了一十二位密使,一起来到辽国的上京,寻找机会想要救回柔音和晶莹。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几番打听,从王府内得到的仅有的一点消息却是下人们都在津津有味的谈论耶律彻和柔音的情事!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曾经的山盟海誓就这样烟消云散!却又传来绝密的消息,称柔音已经怀有身孕了,那一夜,他坐在许久都没有照过的镜子前面,拉下了人皮面具,抚摸着自己满是疤痕的脸,无声的哭了。
廿八之日,终于等到他们出来了,他尾随其后,看着他含情脉脉的给她买酥饼,看着她笑语晏晏的接了过去……,他信了,他怎能不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一切?
够了!够了!他不想再想,不想再提了!
心仿佛被火烧火燎的阮宗信不由攥紧了手,全然忘记了晶莹胖胖的小手还捏在自己手里。
“哇!”晶莹哭了起来。
阮宗信连忙把他抱起来拍,柔声说道:“晶儿,不怕,爹爹在!”
他的声音虽然竭力想变得柔和,但那怪异的沙哑还是吓住了晶莹,晶莹哭得更大声了:“呜呜,娘,晶儿要娘!”
阮宗信愣住了,然后,他在马车里找了一下,看到之前买的拨浪鼓,赶忙拿在手里逗晶莹,晶莹却根本就不买他的账,哭得更大声了。
“停车!安顺!现在还没有出辽国的边境,先点了她的昏睡穴免生事端吧!”阮宗信无奈的对外面的安顺说道。
安顺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阮宗信和号啕大哭的晶莹,伸手在晶莹腋下轻点,晶莹便又沉沉睡去。
一路马不停蹄的疾驰,星夜赶路,终于在第二日上午赶到了西夏,又间接绕回大宋,到了彬州,再向卞京赶去。
在彬州他们与青护会合,青护说,他们还未来得及动手,月奴在路上就吐血而亡了,于是他们把她的尸体故意放在显眼处,让辽兵发现,辽人果然以为他们是在辽宋边界周围,于是把搜查重心都转移到了辽宋边界。
墨护接到了阮宗信的飞鸽传信,也离开辽国到彬州与他们会合。墨护说,王府内的探子称柔音没有什么大变化,还是好吃好睡。耶律彻的儿子也离开了王府,不知去向。但是全城还在搜查晶莹的行踪。
阮宗信没有说什么,他又一次信了,相信她的变心,又一次绝望了,绝望于她的无情。
他万万没有料到,王府内的探子根本就进不了悠云居,所谓消息也只能是“听说”而已,不料想,却因为这个误了自己,误了许多人的一生一世。
晶莹初时哭娘哭哑了嗓子,阮宗信哄着哄着便也哭了起来,晶莹看见他哭,又心疼起这个对自己很好的“爹爹”起来,脸上挂着泪,小手拉着阮宗信,拍拍他的脑袋:“爹爹不哭,爹爹乖!”一行人就这样远离了契丹,颠簸到了京城。从此以后上京在晶莹的记忆里,便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但是却永远都无法磨灭。
◇◇
北院王府悠云居里的柔音,坐在轮椅上,千等万盼,望穿秋水。居然只是等来月奴的死讯,晶莹的失踪,让所有的人出乎意料的是,这样的噩耗居然没有打倒她。她每天都按时进食,因为现在腹中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失去的太多了,绝对不可以再失去这个孩子!她相信晶莹不会有事,一定会再回到她的身边,从此吃斋祈佛,保佑晶莹平安回到她的身边。
耶律彻对柔音充满了内疚,他急切地想要找回晶莹弥补自己给柔音带来的伤害,但是对手很是狡猾,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可以让他继续追查下去,晶莹的失踪成了他们之间共有的伤痛。
悠云居内,柔音与形单影孤的耶律彻,深谈了一夜,确立了两人兄妹相称的关系。柔音的一番娓娓之言,让耶律彻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漠,让他失去了曾经围绕在他身边的亲人。但是黎妍,炽儿,也和晶莹一样杳无音讯。
◇◇
耶律炽到了达拉部,在那里他看见曾经美丽傲慢不可一世的黎丹,已经彻底疯掉了,她小腹微隆,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破娃娃,她把他当成她最爱的多罗赞,吃饭,睡觉都抱在怀里,唱着歌,说着悄悄话。
耶律炽拜别了外公,跟着辛喧,质秀远离了辽国,过起了另一种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的日子,从那以后,他最大的愿望便是在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母亲可以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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