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墨神色微微震动,目光点点地略过她神采动人的眉目,那样清亮而自信的眼神,潇洒如风的意态,一时间,深深墨瞳里,渐渐地浸上一层迷离的水色。低低笑喃:“是呵,也许我还并没有真正了解阿钰。那么、不为我,为了宁玉的身世秘密,阿钰可愿意留下呢?”
宁玉?!明钰的身世之谜?心急剧一跳,明钰面色顿变,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云墨知道以前的明钰丞相的身世?
云墨神态悠然,眉眼深深,从容而笃定,自认为这么一个诱饵,明钰不可能不动心,然而,明钰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得意料。只见她略微沉吟,似是想通了什么一般豁然开朗,脸上渐渐荡开云淡风轻的笑意,朱唇轻吐,道:“无论是宁玉抑或是明钰的过去,与玉天青何干?”眉目轻扬,恣意洒脱,竟似天边的流云般高阔辽远,令人神往。
云墨一时怔住,明钰却低头一笑,自顾地取了茶壶斟茶品饮,心情是从未有过的明朗。从开始她便是迫不得已地承受明钰丞相的命运,被迫接受她所肩负的一切,而这一刻开始,她要卸下属于明钰丞相的包袱,做真正的明钰,自由的、无拘无束的,纵情世间,笑看沧桑。
既然如此,以前的恩怨纠葛,知与不知又有何分别?
片刻之间,云墨的神色已恢复一派的淡定悠雅,仿佛刚才刹那的恍神只是他人的错觉,“倒是我小看阿钰了。”淡淡一笑,眸内深深浅浅浮动些许微光:“前尘既不屑往顾,那么往后的道路,阿钰定当不会忽视。不知道,七刹魔琴与飞花神功能否令阿钰心动呢?”
七刹魔琴?脑中飞掠过那日他闲闲操琴指尖之间杀伐无形,几个刺客瞬息毙命的震撼场面,何等威力,令人艳羡。明钰表面淡定,内心却已是激动不已。数次险里逃生,她做梦都想拥有一身绝世的武功,保护自己也保护身边的人,而非身陷险境却无能为力地任人宰割。
毫无疑问,云墨此次抛出的条件更能令她心动。然而,心底更多的疑问却涌了出来,明钰顿了下,问道:“你之前教给我的运气吐息之法,是否一种内功心法?”记得小白曾惊问过自己是否在修炼魔功,当时她不动声色,却是把疑惑埋在心底。
“不错。”云墨微笑着坦然承认:“那是魔门音息大法,是绝顶的内功心法,亦是练习绝顶魔功所必须。你原本服下化功散,将浑身的功力散尽,若是一般的武功已然不能修炼,唯有着音息大法却最是奇特,需要身无内力且体质阴柔者方能修炼,你本是女子,又曾中过邪毒,体内阴气最盛,再适合不过。”
顿了下,云墨又补充一句:“只不过,此心法太过阴邪,于修炼者有一定的损害。你如今方才入门,若是从此放弃修炼,倒也无甚大碍。”
明钰瞳孔一缩,语气冷然:“比如说,体温下降?”见他点头,只觉得心口如火烧灼,脚心却有一股寒意直窜而上。
面上愈冷,明钰动也不动地盯着他,手中的杯子几乎捏碎:“你早就计划好了?先让我修习内功心法,笃定有一日我会如你所愿,走投无路为了自保而不惜一切只为求得你手中的绝顶神功?”毕竟不能修习别的武功,明钰似乎没得选择。“又或者,甚至于今日我落到如此田地都在你的算计之中?”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心口被怒火烧灼痛得不能呼吸。
云墨凝着她森凉中掩藏着灼灼火焰的眼眸,忽而轻轻地闭上眼睛,似叹息般道:“不可否认,你落到今日的地步,多半因我。”
明钰握住杯子的手不可抑制的颤抖,水花四溅,嘴角扯了扯,冰冷的声音自喉咙里挤出来:“让我来猜猜你都做了什么,竹园里的似假似真的救命之恩,在朝堂上虚伪客套的关怀,乌鸦堡里完美的苦肉计,马车上震撼人心的拼死相护,你图的到底是什么呢?知道我失忆,所以故意接近想套出奉天门的秘密又或者想要刺探我暗中栽培的势力?结果发现一无所获,所以就干脆设计借刀杀人,让皇帝除掉我?那莫名其妙出现在皇帝手中的画,是不是也是你的杰作?嗯,云世子?”
“此番百般诱惑,不惜抛出绝顶魔功而想要留下明钰,不知道云世子图的又是什么?是明钰的价值未尽么?还是连明钰的尸体都不愿放过?”
任凭明钰几近刻薄的讽刺,云墨只是微仰着头,闭目不语,不置可否。苍白的脸在天光下几近透明,蝶翅般的卷长睫毛微微颤动,一点朱砂如同鲜血,愈发潋滟。风舞动他的黑发,白衣翩翩,他的神色却安静淡然,似轻抹的流云,又似淡淡的清风。
他的沉默,在明钰看来无疑是默认了,胸口里如火如荼,又有无尽的寒意,相互交织,几近煎熬。“啪”手中的杯子轰然碎裂,尖锐的碎片刺入手心,血色滴落,她却毫无所觉。
腾地站起来,也不甩开粘在掌心的碎片,冷冷地俯视着那张恍若睡着的容颜,明钰沉缓而冷酷的说道:“所谓祸害遗千年,云世子想必会活很久,明钰此番来实乃多余。就此告辞,后会无期!”说罢,拂袖而去。
“欲知宁玉身世,前往西大街长门巷顾府。”毫无预警的一句,让明钰身形蓦然顿住,静默间,忽觉背后风声,警觉地扭头却是一物往手中飞来,她下意识地接住,触手清凉,打开一看,却是一块雕刻着麒麟图纹的中间透着淡淡一圈紫色的白玉佩。疑惑地投去一眼,却见白衣的男子双眸紧闭,动也不曾动。顿了下,明钰捏了捏手心的冰凉,扭头便走。淡青色身影清冷而决绝,渐行渐远。
自始自终,云墨都没有睁开眼睛。风渐起,竹叶飘零,片片落在他的白衣上、发鬓边,甚至于苍白的脸颊上,清透的竹叶,映衬着点尘不惊的颜,恍若脆弱不堪的琉璃,一击即碎。
一抹灰影无声无息地落在他的身后:“公子,是否要留下她?”
静默一下,淡白的唇轻启,恍若风过无痕般低道:“不必……”
飞奔出竹林,明钰像失却了浑身的力气,扶着一旁的树木,低低地喘息,手按在心口,只觉得那里被刀割般的疼,火烧火燎的灼痛。感情哪,果然不愧是无形的利器,她以为可以云淡风轻满不在乎,却原来还是受了伤。自嘲一笑,苦涩不已。
一只温暖的手无声地搭上她的肩膀,:“小钰,怎么啦?”熟悉的声音,关切的语调,暖意透心而过,明钰轻舒一口气,站直身,慢慢地转过头,小白担忧的神色近在眼前,玻璃般净透的眸,盈满关切之情,不参一分杂质。
轻轻摇头,明钰反握住他清暖的手,隐含一丝感激地微笑道:“我没事。小白的伤势怎么样了?”说着,目光下意识地搜寻,却不见小童的身影,不由地皱起眉头。莫非云墨说的让小童帮忙治疗只是为遣开小白而已,其实并无动作?
“只不过是有些——”小白话锋忽止,鼻子嗅了嗅,语气多了一分紧张:“小钰受伤了?”说着已急忙地执起她受伤的右手掌,小心翼翼地摊开来,瞥见那犹自嵌着碎片的数道伤口,不由微微抽气。
“我没事。”明钰下意识地缩起手,却被小白固执地拉着:“都受伤了,怎么会没事。”小白淡淡地道,抬起头,眸光微寒:“他伤的你?”
明钰摇头轻笑:“是我自己。”伤人的,只是感情罢了。无所谓对错,只是忠于自己的心意。没有谁必须喜欢谁,她喜欢云墨是她的事,云墨喜欢与否却是他的心意,与人无关。不是有话说,爱情便是高手对决,谁先出手谁便输了。这场对决里,她从开始就输了。输给那个从容淡定,风华绝代的白衣少年。
小白定定看着她,纯净的眼仿若看透人心,不再言语只渐渐地低下头,默然地小心翼翼地替她拔除手心的碎片,再涂抹上清凉的药膏,摸出干净的手帕替她包扎好。
凝着他认真的脸,明钰的心忽然变得柔软,那样小心翼翼地珍视,如同看待珍宝一般的温柔神色,刹那间触动了她的心。
“小白,别背叛我。”似感慨又似警告的轻微叹息在耳边轻抚,小白漂亮的睫毛微微一颤,旋即抬起头,绝色的面容水一般清淡:“小钰,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他应当不需要你的医治了。”明钰若有所思地说道,既然能够挺过最危险的时刻自昏迷中醒来,那么云墨便自有他的办法何须她来操心,况且说不定一开始就是在骗她这个傻子罢了,并没有所谓的生命危险。
“小钰。”小白轻唤,还在等着她的回答,明钰目光一闪,毅然道:“我们去西大街长门巷!”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贴在胸口的冰玉,不管云墨有什么阴谋,但是她还是想去看一看,对于宁玉的身世的好奇心是那么强烈。
“好。”小白没有丝毫迟疑地答应,也不多问,只要小玉想去的地方,哪怕是刀山火海,他也愿意相随。
*
“得得得”马蹄声在幽静的巷子里格外的清晰,早晨的迷雾散尽,阳光洒落,在青石路面上激起清润迷蒙的光泽,马儿一声嘶鸣,青帷马车缓缓地停住,头带白色帷帽的男子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掀开车帘子,“小钰,到了。”
一个面色微黄的青衫青年缓缓地探出车厢,在白衣男子的搀扶下登下马车,目光转到眼前的朱红色厚重大门上,不由地微微一怔。
那门上俨然贴着一对大大的封条,门口没有半个人影,门前的一对石狮子也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显然久未有人打理。门上黑底金字的匾额已经掉了一半,歪歪斜斜地半挂着,蛛丝网的覆盖下“丞相府”三字依稀可辨。
“这是顾府?”明钰转过头,十分疑惑地盯着小白。他确定没有搞错?这是丞相府,而且还是一座被查封的府邸,真是云墨口中提到的顾府?
小白摘下帷帽,轻轻点头,语气淡淡却是十分肯定:“小钰不记得了,长门巷就一个顾府,便是前任丞相顾厚的府邸。”
“我确实是不记得了。”明钰淡淡说道,她的失忆想必早就不是秘密。“莫非与我有关?”明钰看他眼神有异,不由猜测。
“小钰真是聪明。”小白笑着眨眨眼睛:“两年前顾氏一门通敌叛国最后被满门抄斩一案正是小钰一手审办。”
小白此言话中有话,弦外之音倒似以前的明钰丞相故意陷害顾氏一门:“莫非顾厚是我的政敌?”明钰为了地位权势不得不为之。
“不是,相反、他是小钰的恩师。”
“啊?”这个答案实在太出乎人意料了,顾厚居然还是明钰丞相的恩师?那末,还让她亲自承办此案,是皇帝的意思还是她自己的意思?这其中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顾厚,嗯,是个怎样的人?”明钰沉吟着问道,也许以前的明钰丞相果真是大义灭亲呢。
小白则再一次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顾厚是个忠诚耿直的两朝重臣,门生故旧众多,在朝中颇有威信,在百姓中亦极有声名,多得民心,说他通敌叛国,谁也不相信。然而最后却在相府中搜出了有力的证据,而更为出人意料的是、本是宁死不屈的顾厚在最后关头居然也承认了所有的罪行,实在令人费解。”
“哦?”如此看来此案内情倒是颇为耐人寻味,明钰暗忖,想了下忽而笑道:“大概我便是那时落得个残害忠良的奸臣之名的罢。”抬头望了眼发黄的有些残破的封条,疑惑又生:“顾家已经被灭门两年,缘何这宅子还如此搁置着。”若按常例,早该赏给其他的官员或者别做他用了。
小白侧眸一笑望着她:“这倒要问以前的明钰了。便是她坚持维持宅子原样,不许他人动此分毫。而皇帝竟也允了。”
“如此看来,明钰与顾厚可谓‘关系匪浅’哪。”明钰颇为感慨地叹道,不免有些好奇这背后的故事。
“阿钰猜的不错,你与顾相之间确是‘关系匪浅’。”清凉嗓音,若玉珠相扣,清泠地滑入耳朵,明钰莫名地身子一颤。回过头,却不知道何时,白衣冉冉的少年已无声地立在巷子那头,阳光环绕,身上清光如许,竟似谪仙下凡,面容模糊,却摄人心魂。
面容骤冷,明钰沉声道:“云世子早就算准了我会耐不住来此处一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