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容骤冷,明钰沉声道:“云世子早就算准了我会耐不住来此处一探?”
“我若不来,只怕阿钰不知道怎么进去?”云墨缓缓行来,衣袂飘飘,流云流水般美妙。
明钰哼了一声,眸光流动,心中已是有了主意。这府里自己并不熟悉,也不知道有没有危险,贸然进去也许也查探不出什么,倒不如让他带路,反正事已至此,若他果真有什么阴谋自己已是没了退路。
当下不冷不热地说道:“既如此,烦请云世子带路。”小白侧眸看她一眼,似有话要说,却终是淡淡地调转目光,含着些微冷意地瞥了云墨一眼。
明钰的冷漠,云墨视若无睹,靠近前来,认真地端详着她,笑意如水流淌:“阿钰。”轻轻一声低唤,如歌般低柔婉转,竟似透着无限的情意。
“阿钰,我们进去吧。”小白淡淡说道,曲起食指放在唇边一声轻啸,拉车的马儿便蹬起前蹄,一声嘶鸣,缓缓地掉头朝巷口飞奔而去。
“嗯。”明钰应着,抬头看着那大门上依旧完好的封条,心道,看来未免引人注意,势必要越墙而过了。
“小白——”正要吩咐,却被云墨抢了话头:“那么有劳小白把我二人送进院墙内了。”
闻言,明钰回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看不出他脸皮还挺厚,竟然自来熟地使唤起小白来了,比她还来得自然。暗自腹诽,然而终是没说什么。毕竟眼下还需要他带路,需要他为自己解答谜题。
“小白。”明钰歉然一笑,几分委婉的请求:“麻烦你了。”知道小白的真实身份,还真怕他会拒绝。
小白微微一笑,却是不甚在意。走过来,前后携着二人纵身越过高高的围墙,悠然地落在院内。
由于久无人打理,院内杂草纵生,竟有一人来高,栽种的花木长得极为茂盛,枝条横逸,越发地显得院子里荒芜不堪。门前一道影壁上爬满了葛藤,密集的叶子铺了厚厚的一层浓绿。远处的屋宇阁楼皆掩映在高大的树木之间,偌大的宅子,空无人烟,即使在淡淡的阳光照耀下,依旧显得荒凉而阴森。
“劳烦小白在此守候,我与阿钰进去一趟。”云墨转头对小白说道,小白却把目光淡淡地投向明钰,无声地征询她的意见。
明钰本想说让小白也一道进去,然而心思一转,话到嘴边却忽而改口:“如此,小白你便在此守着,以防有人闯入。”说罢,不敢看小白的神情,径自地转身大步向着宅子深处而去。
云墨也忙地跟上,唯有小白一人站在原地,目送明钰的背影,澄净的眸内渐渐迷上一层水雾,神情在迷离的光线里忧伤如雾,单薄的白衣在一片浓绿的背景中,如同一缕将要散去的烟水。
明钰低着头,看着脚下没膝的杂草,神情有一份黯然。感觉云墨的目光不住地流连在自己脸上,心中微刺,竟有种被看透看穿的窘迫。
忍不住抬头冷冷地瞪他一眼,却意外地对上他清透的笑意,“阿钰,你只相信自己。“云墨认真地凝着她,眉目间舒展开一缕温柔,深瞳里却如镜子般能清晰地照出人心。
明钰心口一悸,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云墨的目光永远这么毒辣,好似什么秘密在他面前都无所循形。他说的没错,她只相信自己。即使小白对自己再好,也仍然无法消除她的戒心。方才的一瞬,她之所以没有让小白跟进来,便是因为害怕他知道了即将揭开的宁玉的身世秘密,万一会对自己产生不利。
“阿钰,你其实并没有错,何必自责。”云墨仰起头,看着天边的流云,轻轻叹道:“人心最是莫测,即使是最亲的人也有可能背弃自己,又有谁是可以一辈子相信可以一辈子依靠的呢……所谓的真情如此地虚无缥缈,却还不如现实的利益来得实在……”
淡淡的语调萦回,于空寂中竟似悲凉无限,明钰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目光定格在他脸上,那样苍白的透明,让她心口莫名一窒,忙地移开目光,暗自收敛心神。
两人又默然地走了一段,只见草木越深,道路几乎不辨,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呱”一只乌鸦尖叫着自眼前掠过,明钰吓了一跳,脊背一阵发麻。却听云墨淡淡一声道:“阿钰,到了。”
嗯?明钰站在草堆里,疑惑地看着眼前一堵爬满青藤的墙壁,这分明已是无路,怎么说到了?
云墨缓步上去,白皙的手探入纠结的青藤中,一番推移横抹,本是天衣无缝的地面忽而裂开来,明钰惊忙跳开,瞪大眼睛看着地面上渐渐地露出一个深黑的洞口。
“随我来。”云墨微微一笑,竟伸手过来径自握住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进下洞口的台阶,融入森凉的黑暗中。
身后机关无声合上,眼前一片浓稠的黑暗,明钰并没有挣脱他的手,不知道密道内情形,还是紧跟着他比较好。
亮如白昼的光突然亮起,却是云墨摸出了一颗拇指大的夜明珠子,两人循着光,顺着倾斜延伸的台阶慢慢地深入。余光滑过两旁的洞壁,隐约可见一些奇怪的图纹,心底莫名地升起一股熟悉感,“这密道是通往隔壁宅子的吧。”未经大脑,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明钰心底暗惊,她是怎么了?
云墨回首,悠然一笑:“看来阿钰并没有失去全部的记忆。”说着,慢慢松开她的手,越过她,率先走在前面。
明钰下意识地跟着,神色恍惚:记忆?难道是以前的明钰丞相的记忆?莫非她的灵魂还停留在这具躯体内?想到此,明钰不由浑身一颤,一股寒意自脚心直窜而上。
事实证明她的确没有错,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两人走出密道口,果真到了隔壁宅子的一间房子里,看摆设,应当是书房一类。云墨轻车熟路地触动机关,床移地裂,又是一地下密道。
走入密道,两旁的洞壁上皆插有火把,昏黄的光线浮动,映照着心思各异的两人。步下台阶,是一间十分狭窄的石室,四壁光滑,无路可去。
明钰停下脚步,却见云墨于石壁上触摸一下,石壁洞开,露出一门。凄厉嘶哑的狂骂声突如其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李凤成你这个混蛋!背信弃义的小人,放我出去!”
“啊——”撕心裂肺的尖叫,忽然变成了无力的哭求:“不要啊不要……我说,我什么都说……”
凄厉的声音于空洞的石室内回响不绝,颇有些毛骨悚然。明钰缩了缩肩膀,却见云墨恍若未闻地步入洞门之内,不得已只好跟上。
门内依旧是一间石室,却是比外头的宽敞许多,四壁光滑,唯有左面有一道小门关着,不知通往何方。石室中间被一道钨铁制成的栅栏隔开,栅栏上开一个小门,后半部分俨然被圈成一个牢室,那凄惨阴厉如鬼哭狼嚎的狂叫哭喊便是自里头传出,震得人耳膜生疼。牢内没有点燃火把,光线昏暗,看得不甚分明。
“公子。”一个尖锐而幽深的声音突然响起,明钰扭头一看,一个佝偻的身影不知何时竟已至身边,那人抬起头来,一张奇丑无比的脸突然入目,明钰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那人浑浊下垂的三角眼若有还无地瞥了她一眼,径自地恭敬地对云墨垂首行礼。
云墨的目光掠过乌黑的铁栏杆:“他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那人言简意赅地回道。
云墨顿了下,挥了下手:“这里没你的事了。”那人应了声,身影骤闪,眨眼间已至小门前,飞快地开了一缝,佝偻的身子滑如泥鳅,瞬间闪入门内,小门无声合上。
好诡异的身手!明钰暗暗惊叹,目光犹自停留在那道小门上。云墨睨了她一眼,笑着侃了句:“怎么,对他有兴趣?”
明钰收回目光,不理会他的调侃,只手指向铁牢内:“里头关的是何人?”直觉告诉她,里面的人才是至关紧要。
“一个疯子。”云墨淡淡一哂,步向牢门:“想知道,便跟我来。”
两人走进牢内,那疯狂的声音越发清晰地钻入耳中,凄厉万分,明钰只觉心惊肉跳,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云墨点燃墙上的火把,融融火光下,牢内的一切清晰地映入眼底。除了正中一口大缸,牢内再无他物,很是空洞。
明钰定睛一看,不由低呼一声,后退一步。瞪大双眼,十分震惊地盯着眼前一幕:只见密封的大缸上,露出一颗头颅,正在狂乱地摇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或者狂骂,凌乱的发因沾满了污垢显得粘稠厚重,微微摆动,乱发覆盖下,面目难辨,只凭声音断定是个男子。
“他到底是谁?你将他关在此处的?”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钰指着那口大缸,问道。
云墨转眸,乌瞳深深,“不是我,是你。”
“我?”明钰惊疑,似是想到什么,心底隐约有一丝恐惧。
“不错,是你。”云墨对她的排斥反应视若无睹,继续缓声说道:“此人名叫宁福,被人砍去四肢,剜了双眼,以剧毒的药水浸泡在此,以毒攻毒,以毒续命,如今已是毒人一个。”
啊?人棍!如此令人发指的手段,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明钰骇然,浑身冰冷。嘴里费力地挤出一句:“那个人,是我?”
“正是阿钰。”云墨的语气平直无波,仿若如此残忍之事再寻常不过:“你之前失踪数月,为的便是寻找此人。”
是了,记得她来之前,听说明钰丞相曾经秘密失踪数月,也就在那时候,手中仅存的权力也被皇帝剥夺殆尽。她不惜一切地寻找此人,又这般手段对待,想必是恨之入骨。许是见多了血腥,明钰此刻已是慢慢滴镇定下来,目光却还是尽量不去看那令人但颤心惊的一幕。
“你说此人叫宁福,那么应当是与宁玉有关,与宁家有关。”明钰淡淡地道,声音有些飘。潜意识里排斥这双手沾染的血腥。
“啊,夫人!夫人!不是我,不是……是李凤成逼我的,是他……我没有拿龙炎令,我没有,啊——”缸里的宁福似是想起了什么,比方才更为疯狂。
明钰敏感地抓住他的话,脱口道:“他口中的夫人是谁?李凤成又是谁?龙炎令又是什么东西?”
“此人以前曾是宁府的管家。”云墨言之未尽,明钰有些不满于他这种有所保留的方式,抬起头,目光沉如水地直视着他,缓缓说道:“这中间的故事,烦请一一说来。”
云墨静静地看着她,深黑的瞳缓缓流转,如同无底的漩涡,欲将她吸附进去,片刻,才启唇,将所知过往恩怨慢慢道来:“他口中的夫人乃是宁玉的母亲,玉茹。而李凤成,则是二十多年前最富盛名的将门世家李家之后,是飞骑将军李擎天之子。李家乃武学世家,而宁家与顾家亦是书香门第,三家本是世交。二十一年前,李家的长子李凤成与宁家独子宁林、顾家的二子顾厚,三人相交甚厚,情同手足。三人同年登科,李凤成勇夺武状元,宁林与顾厚分别夺得探花与榜眼。正是少年风流,意气风发时候,偶遇一对姐妹花玉茹、玉蝶。”
“不幸的是,三人皆钟情于姐姐玉茹,为夺佳人而反目。三人中无论是家世相貌抑或是才干,李凤成当属第一,然谁也想不到玉茹最后选择嫁给资质相对平庸的宁林,而妹妹则暗自倾心于李凤成。顾厚倒是没什么,只是李凤成从来心高气傲,一怒之下便娶了玉蝶。”
云墨顿了下,微微叹道:“自古情字伤人,本是情同手足的兄弟最后却因为一个女子形如陌路。”
“一年以后,玉蝶产下一子,名叫李桐。而玉茹则晚一年产下一女宁玉,倒是顾厚,无论家人怎番催逼,始终不娶。李桐方满周岁,李家便出了大祸。那一年与星栾国于祁门关一战,向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飞骑将军李擎天却惨败而归,三十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之后被告通敌叛国,意图谋反,此消息传出,朝野内外皆轰动。李家自开国以来代出名将,满门忠烈,若说造反,却是谁也不信。然而,此案最后却草率了解,李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若非真个谋反,那么便只有一个解释:功高震主。怪只怪李家的人不懂急流勇退,不懂收敛锋芒,明钰暗叹一声,继续凝听。
“李家被灭门之后,向来同气连枝的宁家与顾家非但没被连累却反而一路擢升,尤其是参与审案的顾厚,更擢升至三公之列的丞相。时隔三年,历史却再度重演。向来家风清白的宁家忽然被扣上意图谋反的罪名,一夜之间皆尽下狱。然这次案子却是在尚未审理之前,却横生变故,宁家一百多口竟被一群夜闯天牢的黑衣人残忍杀害,血染天牢。天牢起火,最后竟是连尸骨也不得保存。”
听到此,明钰的心口莫名一揪,竟是痛不可扼,脸色也染上一分苍白。先是李家,后到宁家,怎么如此巧合。那背后之人是皇帝,抑或另有其人。
云墨略微停顿,专注地凝着她苍白的神色,意味深长地道;“宁家之祸,唯有一人得以逃脱、便是方才四岁的宁玉。听闻乃是被一故人所救。十数年之后,那孩子长大成人,女扮男装,一举登科,拜入顾相门下。一年之后,顾家一门重蹈覆辙,被以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
明钰浑身一震:“顾家……难道当初是顾家?”
云墨诡秘一笑,答非所问:“阿钰可知那位故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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