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回退了一步,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衣衫破碎的狼狈样子,在一阵寒风之中瑟瑟抖了一下,随即别过头淡淡的说了一句:“什么都别问。”
他没出声,却带着火焰般的气息向我靠近,轻缓得听不出来他的步伐,募然抬眼,看到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还带着病态,还有更多的愤怒。
“跟我走吧。”这句话,我等了多久,在战场上,在每一个危难时刻,我都在想着有这么一个人对我说这句话。可是现在,我不想要。
我望进他的眼睛,不带一丝一毫退缩,刚才的难过就像一场梦一样,我尽量把它放在脑后,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说道:“我要一个人走。”
他抬起手臂的时候,铠甲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钢锉一样锐利刺耳,可是动作出奇的柔缓,轻轻拂开粘在我脸颊的发丝,猛地把我纳进他怀里:“不行。”我苦笑了一声,这样一个霸道专制的男人天生就是统治这个世界的。
“那你跟我走吧,我考虑纳你为妾,大夫人的位置你没戏。”我推了推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情。
过了半晌,低沉浑厚的笑声从这具胸膛中发出,一声比一声高亢,几乎要震碎我的耳膜,我使劲儿挣扎起来,可惜粒米未进的我一点力气也没有,连功夫都懒得使出来,只靠一股蛮力别扭着。
“别动。”他拉开我,把我的领子翻开,黑金色的双瞳渲染着炙烈的火光,眉宇之间却是凝结成霜。
“我要去洗洗。”一把推开他,已经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跛一跛的绕过他往前走,想找个湖一类的地方洗把脸。
正在奇怪为什么他没有追上我,一阵劲风在右侧刮起,我就这样被虏上马了。
这回我没有找死的挣扎,就算武艺再高强的人现在跳马也是见上帝的份儿。我默默在心里咒骂他的祖宗十八代,盘算起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倒霉的事情到底有多少,最后还被,唉,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说用个文雅点词汇–玷污了。
“难过就哭出来。”他俯身在我耳朵旁边低吟,热气呼在我耳根处,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原来他以为我在难过,我沈星星至于吗?我斜了他一眼,撇撇嘴没说话。寒落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对我做出这种事情,换到谁身上都会难过,我只当作挫折,可我不是个娇花弱柳,这些事情还能一肩承担。
“在想什么?”他勒住马,一只手抬起我的下颚,微挑着眉毛看着我。
“没什么。”我没好气地扭动粘腻的身体,不耐烦他走得太慢,耽误我清洗自己。
“是吗?”他不相信的挑高我的脸,直直的对上他。
“到底走不走?”我火冒三丈的瞪着他,明知道我现在浑身难受还刺激我。
他放开我,勒了一下缰绳放马往前跑。过了没多久,他带我到了一个小驿站,那个诚惶诚恐的侍卫还侯在门口,看到洛英之后似乎松了一口气,瞄到我之后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准备热水。”他下了命令,披风在我身上裹紧,把我抱下马。
我叹了口气,算了,这种时候只能装柔弱了,浑身衣不蔽体的,不让他挡着点恐怕也有伤风化。
“禀......”门口年轻的男音响起,被他一声低斥喝住了:“下去,在外面用不着这么多规矩。”
外面窸窸簌簌有衣服的磨擦声,过了一会儿,静悄悄的都离开了。
“在隔壁屋,要我......”他靠近我,纯粹是担忧的眼神。
“不要。”我大声截断他要说的话,随即发觉有点不对,扬起下巴,倔强的回瞪他一眼,迈开大步向外走。
转身的霎那,我笑了。我很高兴自己学会了如何面对他,如何面对自己,即使还是放不下,却也变得潇洒许多。我想这些年经过的事情都是老天爷给我的洗炼,没有这些生命中注定的劫难,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在熏香的浴桶中,我拿皂荚擦拭着头发,一边回想着自己走过的每一步,才猛然发现自己才不过18岁。前生的18岁,我还是个天天愁眉苦脸的高中生,天天对着考卷兀自发呆,跟朋友逛街的小女孩儿。现在的我,竟然成熟的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大概这就是成长吧,我记得小时候,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关于浴火凤凰的。那只凤凰,在经过烈火的洗礼之后,变得美丽无比,高高飞翔在九天之上,睥睨这天地万物,傲然卓绝。这是父亲的期待吧?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把我当女儿家在养,才让我习武弄墨,却也请了音律师傅来教我如何弹奏乐器。
我一次次的经历着生死难关,亲人分离,背叛,然后再受伤,我竟然还活着,我不得不说自己是个真是个百炼钢。
我笑笑,拿木勺舀了水往头发上浇,闭上眼睛享受难得宁静。
“好了吗?”外面低沉的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叹了口气,唉,我的绕指柔来了。
想到洛英被我形容成娘娘腔,觉得有点可笑,突然有心情逗逗他:“你这么心急,我也只好允了你今晚服侍我。”
说完自己还觉得挺好笑,转头不当回事继续洗澡,把他当作空气。
一只有力的手臂拿过我的水勺,重重的摔在水里。我一惊,以为他生气了,回头却对上一对含笑的双眸:“恭敬不如从命。”
我吓了一跳,赤身裸体的他就这样闯进来,再开放我也没到这个地步。赶快推开他,裹上挂在屏风上的外袍,狠狠地挖了他一眼:“少在这里肉麻当有趣,小心我劈了你。”
“哦?看来你是恢复了,我们可以像上次一样大战几十回合。”他略带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负手而立,完全没有一丝尴尬。
看来这个男人后脸皮到了一定地步,这样对着我也不觉得不妥,还大辣辣的站着,我不禁打量他一眼,虽然做的是登徒子的事情,却还能淋漓尽致的展现尊贵气质,世界上应该只有他能做到吧?
我扯了扯嘴角,抛开思想包袱,全当给他免费欣赏。扔掉白袍,找到棉布擦身体,眼角看到他微微转过身,才放心的赶快擦干,套上衣服。
“转过来吧。”我看了他一眼,头一次发现这个男人也会君子:“进来干吗?”
“你在男人面前这样放肆?”他皱了皱眉头,话语之间有些冰冷。
我愣了一下,失笑出声。他这是怎么了?这是在在乎我的贞节问题吗?
“洛王陛下,您这是在计较我的操守问题吗?放心,那个东西在我身上再也不会出现了,刚刚......” 还没说完,我已经跌入他的怀抱,被箍得死紧,差点透不过气。
我使出力气,右脚往前一勾,胳膊肘顺势一拐,在他胸膛重击了一记,不料被他捉住手腕,往上一带,又落进他的臂弯之中。
我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征在当场,那双本该刚毅绝然的双眸染上一层浓浓的恨意,还有哀恸。
“你就不会老实呆会儿?”他抱怨了一句,还是轻轻把我揽在怀里,不等我反应,接着说道:“放心,我会帮你报仇。”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冰冷,仿佛让人置身于凛冽的寒风之中,凉透彻骨。
“不要报仇。”我退后一步,环胸看着他:“你以为我恨寒落?告诉你,本姑娘看得开。寒落是我兄长,今天他有负于我,我一时难过,却也明白为他解毒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事情。以后我不想面对他,只是因为不知道如何在他面前自处,相信他也一样。这件事情不关你的事,你也不要多管闲事。”说完冷冷的皱皱眉头,转身就要离开这个地方。
“是个磊落的姑娘。”他在身后淡淡的评价,让我差点撞在门上。磊落是形容这种事情的吗?
我看到门口有一个小厮装扮的人哈着腰给我引路,没作他想,跟着他倒了一个房间门口。
“姑娘,这是给您预留的房间。里面备有酒菜,请慢用。”他讨好地说着,还比着手势请我进去。
我点点头,推开房门,看到满满一桌时鲜素菜,不禁微微一唏,坐在桌旁一个菜一个菜的品尝。
白月皎洁,星辰疏朗,这样动人的夜晚,让我心底里产生一丝不舍,这个世界的宁静还能维持多长时间?月国跃跃欲试要征战其他国家,翟国虽然兵力充足,却是地处险要关卡,一旦被攻陷,彦国等于敞开大门迎战一样,必定死伤很多。
唯今之计,只能从之前收复的雁国调拨兵士,守护这个重要的关卡。问题是,所有的殖民地都有个通病,就是不服管理。我相信现在雁国一定有许多残兵或者老百姓不愿意被彦国所统治,想尽办法策划谋反,就像记忆中的农民起一样,在政局混乱时期起义,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所谓成王败寇,自古战争之中,胜利者总是摇旗称王,失败的那一方只有认命的份儿。
我不敢想象洛英该如何应付这个局面,单是内乱就够他应付了。唉,还操心别人,还是先操心如何能一个人走掉吧。看情况我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索性放开一博,与他并肩战斗,抵抗了那个毁掉我和寒落的月国,再做下一步打算。
可万一,他要娶我,我还有祖父的口头承诺,也不可能不当他的妃子,这可怎么是好?
我拿着筷子拨弄碗里的米饭,不禁开始想象各种理由让他拒绝娶我,只要能够不当小老婆,我宁愿没名没分的活一辈子。
“姑娘,有一张字条。”门口充满浓浓倦意的声音轻轻响起,我懒懒的挪步到门口,心想他还真会折腾人,大晚上谁都没办法睡觉。
“下去吧,谢啦。”我对他笑笑,看他惊讶的睁大眼睛,马上对我真诚的笑笑,拱手后就回去了。
回到床上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莫逃,做吾的妃子。
求婚?威胁?我都不接受。
把字条仍在一边,闭上眼睛睡大觉,折腾了一个晚上,确实累了。
“这是干什么?” 早上推开门,就看到两名虎将守在门口,我的怒火一冲三丈高,指着他们鼻子大声问。可这两个人门神一样目不斜视看着对方,拒绝开口。
“姑娘,请下楼。”小二精神抖擞的给我比了个手势,请我下去。
我回头瞪了那两个大男人一眼,转头下楼,看见身着月白色长衫的洛英,惊讶的张了张嘴,最后还是闭上了。
说实话,他这样穿比较帅。金色绣边的下摆垂坠在脚踝边,棕黄色的腰带上面缠了一圈黑色丝线结的玉石,每一颗都很小,里面却泛出淡金色的光泽。
我赞赏的看看他的衣服,大方坐下举起筷子大啖美食。
“你没走。”他戏虐的声音传进我耳朵,立刻让我停止对食物的攻击。
夹了一筷子凉拌豆腐丝,我凉凉的唏了一句:“走了,你现在看到的是鬼。”
他大笑,雄浑的声音听得出来内力深厚。我瞥了他一眼,懒得费劲多理睬。
“多吃点,回去还有大婚要准备。”我当下愣住,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复杂的看着他温柔的为我添了一筷子菜,想着怎么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想什么?”他目不斜视,自己斟着茶水,一只手放在膝盖上,一派大家作风。
“想着怎么淫乱后宫。”我看着他大男子主义的时候就想打击,省得他自我感觉太良好。
“噗。”他后面的侍卫失笑出声,他倒是很沉稳,微微侧头睨了那个侍卫一眼,对上我的时候嘴角噙上一丝笑意:“哦?真是如此,欢迎之至。”
我扒着白饭,默不作声。
坦白才是最好的方法吧,我想不出来其他方法。瞎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定对他诚实,实在是因为这个男人面前我无法撒谎或者胡扯太多,如果他能接受我的条件,跟他回去也无妨。
“我不想当你的妃子。”看看他没反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我微笑着说:“但是我可以跟你回去,不过有三个条件。”
他挑挑眉毛,放下茶杯,拿剑站起来,从高处往下看我:“我洛英从不接受任何威胁。”
好吧,那就谈崩吧。我无奈的咽下嘴里的食物,拍拍袖子:“洛王,后会无期。”
飞跃过面前侍卫的阻拦,跳出一丈开外,我看他要上前,抬手阻止他:“我没有心情跟你比武,放我走,否则你会后悔。”
他的眸子瞬间射出数百道冷箭,在我以为自己就要千疮百孔的时候,他冷下脸对我说:“说,什么条件?”
很好,非暴力合作就是良好的开端。“第一,给我一个别院,在哪里无所谓,但要自己住。第二,攻打月国的时候让我参加。第三,不能成婚,但我考虑当你情人。”我笑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情人?”他愣了一下,看着我。
“就是不嫁给你,但是可以随时来我别院住一住。”就当我是第三者,让我困在一个地方等他,还不如让我自由住在别处,随时可以参加他的生活,却可以看不见那些女人,不必争宠。
“这就是你要的?” 他似乎觉得很新奇,没有一个女人会不要求名分,看在他眼里可能有点离经叛道,在我看来再正常不过,我只不过做自己而已。
“就如你所说。”他展眉,俊美卓然的脸上露出一丝玩味,还有更多的笑意。
我看到后面的侍卫们早就白了脸,还有几个露出不屑的表情,更多人不解,我随意瞟了他们一眼,不在意的把他们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