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士们的新年，要在军营里度过。
虽然边境寒冷，环境恶劣，随着年关的临近，军营里还是透出愈来愈浓重的喜悦气息。
祁煜安全回到祁国。面对龙延早已部署严密的进攻，他抵挡得措手不及。攻打祁国边城的一仗，龙延大获全胜。现在，只要等最后的谈判结束，等待祁国向龙延妥协，协议签订，将士们便能带着荣耀回归故里。
大战告捷，归期临近，所以这个新年，边关将士都展露出无比的兴奋喜悦。
披上雪白狐裘，我将平安结揣进怀中，感染着新年的喜悦，兴冲冲朝一处山坡跑去。老远便看到在山坡上蹲坐的男子。挺拔的背影如山峰一般矗立，硬朗的侧颊流露沉稳内敛的气质。
此时积雪尚未消融，脆嫩青草已悄悄在雪下抽出嫩芽，露出纤细小巧的尖顶。青翠鲜嫩的颜色，使这一片白茫雪原显得生机勃勃起来。只是那个静坐的男人，背影太过清冷，丝毫没有感染到冬末春初的生机。
刚来军营的日子，我们常一起坐在这里。往往是他静默不语，我便在他耳旁喋喋不休不知疲倦狂讲笑话。自从跟随肖拓离开，便很少再见他了。
跑到近处，我放轻脚步，悄悄地悄悄地靠近，偷偷探出手，猛然扑过去捂住他的眼睛。捏粗声音恶狠狠道：“不许动，我打劫！”
“阿鱼，别闹。”莫楠潇平淡的语调响起。
我扫兴地松开手，嘟着嘴闷闷不乐：“大哥你真无趣。”
莫楠潇僵硬的脸孔浮现一抹笑意：“整个军营，除了你还有谁敢在我面前这般放肆？”
他在身旁清理出一块地方来，我毫不客气地坐下，挽住他的胳膊撒娇道：“大哥疼我，又不会处罚我，我怕什么？”
莫楠潇身体微僵，浓黑俊朗的眉头悄悄舒展，脸孔硬挺的线条不自觉地柔和起来。
在他肩头蹭了两下，我直起身子，将手摊到他面前，气势昂扬道：“大哥，红包拿来！”
莫楠潇一愣，脸上浮出几抹尴尬来。他探手入怀，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
他将银票递到我手心，语气带着一丝歉然：“我没有准备，我不知道你要这个。”
我瞪着手里一百两的大钞，又愤愤塞回他怀里：“大哥，你果然无趣！哪有这样的？明天封好了重新给我！”
“嗯。”他收好银票，脸上再度陷入无表情的僵硬状态。
虽然气质和慕辰很像，可是他比慕辰沉默了许多。
我轻叹口气，扬起笑脸，拿出怀间的平安结递过去：“大哥，新年快乐！”
莫楠潇接过绳结，脸上有几分疑惑。我凑过去，献宝似地开口：“大哥这是平安结，能保人平安的。我花了一个晚上才做好，你一定要好好保存，不准送人不准弄丢。”
粗糙大手轻轻抚摸小巧的绳结，俊逸的厚唇悄悄上扬一丝弧度。
莫楠潇抬头看我，深潭般的目光看不出情绪，却总觉有微弱的波浪在潭底涌动。
盯看一会儿，他突然从怀间掏出一方小巧手帕，认真为我擦拭额头一路跑来沁出的薄汗。我呆愣地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又想起无数次，慕辰为淘气的我擦净花猫小脸的场景。
目光渐渐转移到那方粉色手帕上。我惊奇地一把夺过来，放在手中反复细看，揶揄地朝莫楠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大哥，老实交代，你怎么会有女人的东西？”
手帕上绣着一朵清淡莲花，细密整齐的针脚，可见绣它之人，定是一位温柔细腻的女子。
“是我妻子的。”
我更加惊奇地张大嘴。“大哥，你娶过妻？！”为何一直没听人提起过？莫楠潇从来都是刚硬沉稳的男人，竟会把这样一件女人的帕子随身携带？。“大哥，你很喜欢大嫂吧？”
“嗯。”
我立刻来了兴趣，拉着莫楠潇胳膊，眼中闪着好奇的亮光：“大嫂长得如何？是不是很漂亮？她一定很温柔贤惠吧？”
“听人说，是的。”
“啊？听人说？？”
“我没见过她。她过门的时候，刚好有紧急军务传来，我便走了。一年后我回去，她已经病故了。”莫楠潇语气淡淡的，似乎对这位新娘的病故，没有丝毫的情感。
“大哥对不起……”我的神色有些黯然。可是……“可是你刚刚明明说，你喜欢她，还把她的绣帕带在身边。如果从没见过，你怎么喜欢她的？”
“她是我的妻。”莫楠潇回答得理所当然。
就这样？从未见过只因有妻子的名分便喜欢了？我说大哥……有这么木讷的人吗？
莫楠潇有些疑惑地向我看来：“身为丈夫，不该喜欢妻子吗？”
呃，我有些答不出来了。是这话没错……可是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啊？逻辑关系好像乱了呀？
我抓着脑袋思考半天，看着疑惑中的莫楠潇，到底理不出个思路来。对着莫楠潇满面愁苦道：“大哥，你话不错。但是你压根没见过人家，只因她是妻，这种感情根本不叫喜欢啊。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和外界任何原因，而是你单纯地看上这个人。应该是发自内心，主动的去喜欢。”我的脸色越来越苦，为啥越说越乱，好像怎么都解释不清呀？
果然，莫楠潇投来更为疑惑的目光：“那怎样才是？”
我使劲抓着脑袋，以自己理解的认知说出答案：“就是，见不到她你会想她，她不在身边会担心她。见到她你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心，不自觉地笑。喜欢听她讲话，她说什么你都愿意仔细倾听，她做什么你都愿意陪她支持她。”就像……对肖拓的那种感觉吧？“有时连自己都未察觉便不自觉地关心她。看到她和别人一起，便会生气会难过。这种感情是发自内心，不受自己控制的。”
莫楠潇陷入沉思，似在一点一点整理自己的思绪。良久，他认真看向我，若有所思：“这便是，喜欢吗？”
我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应该是这样了。”这些，谁又说得清呢？
“原来，这样啊……”莫楠潇轻叹一声。他深深望着我，眼中闪烁着晦涩难懂的黯芒。
随后便是无言的静默。他将脸转向一旁，硬朗面孔上竟流淌出淡淡的忧郁来。
有风缓缓吹来，不再如寒冬时分一般凛冽，却也带着沁人的凉意。墨发被风卷动，半掩住他的面庞，也掩下了深邃瞳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他的嘴角忽然拂过一抹自嘲的笑意，似对自己有无尽嘲讽鄙夷。这种笑，从不该出现在他脸上。
“大哥……”心脏不安地跳动一下。这样的莫楠潇，不再是山峰一般的沉稳坚强，反让人觉出一种孤寂和……脆弱？
“阿鱼，许久未听你讲笑话了。再为我讲一次吧。”他转回头，幽幽开口。
“呃？大哥你真的要听？”以前，他明明对我的笑话完全没有反应，甚至可以说有些厌恶。
他点了点头。
“哦。”也想打破此时尴尬沉闷的气氛。
我清了清嗓子，想起一个当初使我听到爆掉的笑话。眼睛一亮，自信满满地向着莫楠潇开口：“从前有个人长得像洋葱，结果他走着走着就哭了。哈哈哈哈哈，真好笑！笑死我了！”我笑得瘫倒在莫楠潇肩膀上，就像第一次听慕辰讲时，爆笑地瘫在慕辰身上一样。
半晌，身旁没有反应。我的笑声在空旷雪原回荡，听起来如此干涩……
笑声越来越小，最后不得不干咳两声收尾。当初，慕辰好像是对我投来无比鄙视的目光来着……
“大哥，这个是不是很冷啊？”揉揉鼻子，忐忑不安地抬头向莫楠潇望去。
待看到他嘴角掀高的弧度时，我不可置信地愣住了。
“很好笑。”他含笑的眼睛，宠溺地望着我。
刚硬坚毅的面容上，这一点笑静悄悄绽放。似冬雪中绽放的红梅，似荒原中钻出的嫩草，似雪原上洒下的光照，似荒漠间流淌的溪流，使得他整个脸孔都鲜活生动起来，焕发出别样的生机。
我激动得几乎热泪盈眶。第一次啊第一次，这是莫楠潇第一次被我逗笑啊！
莫非我进步了？
时间缓缓流过，不觉间已是日暮西垂。站起身子正打算回去，言陌突然匆忙走来，神色间满是忧虑急切。看了我们一眼，他上前附在莫楠潇耳边低语。
莫楠潇脸色立变，一闪而过的表情中有惊讶，有紧张，有焦急……
“我有些事要处理，你一个人回去吧。”
急急向我嘱咐一句，他便随言陌一起慌张赶回营地。
看着二人匆忙背影，我的眉头深深拢起。有种不安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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