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城的繁华没有并没有受到边关战事的丝毫影响，宽敞的街道一如往日一般喧闹。
年关刚过，房檐下的红灯还未摘掉，房舍前的吉祥饰物端然摆放，渝城处处洋溢着节日的喜悦气息。大军回城，鞭炮锣鼓齐齐响起，渝城百姓争相奔出拥堵在街旁。
莫楠潇沉稳地端坐在马上，对道旁热情相迎的百姓微微点头。他身形笔挺，举手抬足间都透露出属于军人的英锐气势。即使是最简单的点头致意，也勾得街旁众多妙龄女子脸红心跳，羞涩掩面。
龙傲早在进城后就带着他的亲侍偷偷溜回了宫。皇帝无辜失踪多日，宫里不知道有多少麻烦等着他回去处理。
我骑马昂首走在莫楠潇身侧，扬起灿烂笑脸对街旁美女们飞抛媚眼。
“大哥你看，刚那个小丫头看着我脸都红了，肯定是看上我了。”我凑近莫楠潇，戳他胳膊得意炫耀。
莫楠潇看了看我，又顺着我指的方向看了看。就在我以为他不会理我时，他淡淡开口道：“她刚刚在看我。”
我愣了一下。再看他的表情，刚硬脸孔依然是稳重威严不苟言笑。如此打击人的话实在不适合这张脸啊。这孩子学坏了。
莫楠萧常年驻兵在外，他虽有自己的府邸，现在却依然在尚书府居住。
相较于当日肖拓纵马横冲自家大院的张狂肆然，莫楠萧回来得很低调很文雅。将大军驻扎完毕后，他只带了四个贴身随从安静地来到尚书府外。尚书府外的街道很安静，静得有些冷清。眼前朱红的大门紧闭着，似不知道今天他们的将军已得胜归来。门口两侧巨大的石狮对着我们张牙舞爪，高傲的神色淡漠清冷。
看着紧闭的大门，突然觉得那深沉的朱红正折射出一股刺骨的冰冷来。眼前的建筑对于我们只是一个陌生地方，在它身上，寻不到可以称之为家的温暖触感。
倘若是肖拓，他大概会直接把门踹了然后冲肖贵妇大嚷大叫吧？
莫楠萧望着闭合的府门静立片刻，脸上并没什么表情。他侧转头示意亲侍上前敲门，沉闷的亘响有节奏地在木门上响起。
门很快便开了，伴随着木门吱呀扭动的声响，一颗脑袋从门内探出来。
“大少爷，您回来啦？”家丁面上现出喜色，将大门整个敞开：“少爷您快进来。我这就去通知老爷夫人。”说着，他飞速跑开了。
自进入尚书府，莫楠萧整个人便冷了下来，在城外放松的情绪此时也遁形无踪。身为被收养从不受重视的孩子，这里从来都不是他的家吧？也许……因为莫含玉，这里还曾有他许多痛苦的记忆。
望着他僵硬的脊背，一种心疼蓦地涌出。我走上前悄悄握住他粗糙的手掌，担忧地看过去。“大哥……”
脸部冷硬线条稍稍柔软，他揉揉我的脑袋，递来安慰的眼神：“放心吧。父亲不会怪罪你。如果有事，大哥一定帮你。”
笨蛋，我是在担心你！逃宫的事龙傲已经知道，我还怕什么？
“恩，我才不怕，天塌了有大哥撑着嘛。”大力拍了拍他结实的双肩，“大哥，我以后得多喂你点粮食把你养壮，不然天塌了你撑不住砸了我怎么办？”
莫楠萧嘴角终于牵出一丝无奈笑意。
“哎呀，我家大哥笑起来真迷人。”捧脸眯眼呈花痴状死死盯帅哥，莫楠萧微黑的脸颊竟浮出两朵可爱的红云来。
心情大好，正打算继续调戏美男，一道兴奋的男声从远处传来。“大哥，大哥大哥！你终于回来了！”
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略显瘦弱的男孩正飞快向我们奔来。男孩看上去十四五岁，他边跑边大声呼喊着，稚嫩的娃娃脸上满是灿烂纯真笑意。
莫远山共有三位夫人，这男孩便是三夫人之子莫楠枫吧？
男孩跑到我们面前停下，因刚刚的奔跑带出几声咳嗽，喉间传出一阵急促喘息。站在莫楠潇面前，他却一反刚刚的热情洋溢，反而显得拘谨起来。他直直站着，手指拘束地搅衣襟，漂亮的眼睛满是崇敬地看向莫楠潇，见到莫楠潇回视过去，又迅速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和大哥直视。
不同于莫楠潇健康的小麦色肌肤，莫楠枫皮肤细嫩白皙，却是一种病态的苍白。他比我要高出一些，身子却显得十分羸弱，一小段的奔跑让他喘息不止，白皙脸孔涨得通红。阳光下，能看到男孩细碎的刘海上沾染滴滴汗珠，映着光束闪烁点点芒光。额头上有几粒泛红的青春痘，使他稚嫩羞涩的脸颊显得愈发可爱。
此刻他低着头似不知该说些什么，薄唇抿了又抿，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看向莫楠萧，开口道：“大…大哥，你在…在外面还好吧？打仗辛苦吗？”
似乎一看莫楠潇，他便会紧张。一双充满期待的大眼睛星芒闪烁，如镶在白玉上的两枚曜黑宝石。他像在期待莫楠潇能多向他说些行军打仗的事情。男孩正处于变声期，娃娃音的稚嫩里又隐含一丝沙哑之感。
莫楠潇并没有回应弟弟的期待，只是淡淡开口，“还行。”之后便是沉默。
一抹失落在莫楠枫眼中飞速闪过，他又很快扬起欢快笑脸：“大哥是龙延战将，无人能敌，在战场令敌人闻风丧胆，百姓们都在夸赞呢。呵呵，大哥得胜归来，爹爹也很开心，他们都在正厅等你。”
“嗯。”莫楠潇应了一声便大步向正厅走去。
对莫楠枫来说，跟上莫楠潇的脚步有些吃力，但他还是一路紧紧跟在莫楠潇身后，崇拜而敬畏的火辣目光胶着在大哥后背上。看样子，这小家伙是自家大哥的超级粉丝呀。
莫远山与我想象中的形象很不相符。本以为他在朝堂上迂腐呆板，该是个面色无光形容憔悴迂的腐老头子。可此时主位上端坐的，却是姿态翩然，潇洒翩翩的美男子。如此形象和他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实在大相庭径。
他下首坐着三位妇人，一人衣着华贵面现厉色，一人容貌清秀乖巧柔弱，一人身段妖娆容颜妩媚，分别是他的三位夫人。我一眼便能看出，那面露狠厉的美妇，正是莫含玉的娘亲。
“哥哥，烟儿在家日夜祈祷，哥哥终于平安回来了。”一个身着粉色罗裙的少女忽然从柔软妇人身后走出，看向莫楠潇时眼中已蒙上淡淡水雾：“哥哥，烟儿想你。”玉葱般细嫩的手掌轻附在莫楠潇手上，那水雾朦胧的眸似一汪明澈秋水，闪烁着某种莫名情愫，竟使人看了不自禁地心动。
莫楠潇僵硬的脸孔在看到少女时彻底柔软下来。漆黑眸中是毫不掩饰的宠溺，他轻拍少女手背，嘴角牵出柔和笑意：“大哥也想烟儿。多时不见，烟儿更加漂亮了。”
少女羞涩低下头，脸上已是羞红一片。“哥哥最坏，刚回来就欺负烟儿。”
我看着莫楠潇心头不禁啧啧感叹，想不到在外刚硬如铁沉闷寡言的莫楠潇将军，也会有如此柔情的一面。只是，这俩兄妹激动欣喜地互诉思念，怎么就没注意到某位美男怒气滚滚马上就要爆发了呀？
正想悄悄提醒大哥，某美男却先我一步发飙了。
“放肆！！你们成何体统！！！”莫远山一拍桌子，腾然站起。怒目圆睁险些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他伸手指向莫含烟怒吼：“一点教养都没有。男女授受不亲，即使兄妹也要避讳。含烟回来！”
我哀叹。这张潇洒翩然的脸还真是被他白糟蹋了。
莫含烟似乎此时方注意到自己不经意间竟握住了大哥的手，匆忙慌乱松开，脸上羞红一片。被莫远山一顿训斥，秋水荡漾的眸子更加雾气氤氲惹人心怜。
“爹爹，烟儿知错。”她转向莫远山俯身施礼，又向着莫楠潇微微欠身：“哥哥，含烟鲁莽了。”敛下双眸，她重又回到二夫人身后。只是浓黑的睫毛上沾染了点点晶莹。
只有我看到，莫楠潇眼中有心疼与怒意一闪而过。他却并未说什么，只是恭敬上前向莫远山施礼，有礼而疏远地向父亲讲述在外事宜。
讲者无意，听者无心，一切只是在走客套的过场。因莫远山的古板，莫家人做事俱是中规中矩，除了莫远山不时的询问，屋内再无其他人开口插话。莫楠枫虽满脸兴味几次想开口，却终是看了爹爹一眼垂下了头。厅内的景象，完全不像家人在迎接离家一年战胜归来的儿子，冷清的气氛使周围生出一股沉闷之感。
莫远山很快便挥手示意我们离去。莫楠潇却静立不动，目光转向我。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是他不知道，所谓的父母，对于我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啊。我要如何面对？
深吸口气，我终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站在正厅中央，在所有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我拔下束发的发簪。黑发飘散开来，垂落肩头。总是要面对的。我扬起头，看向震惊瞪大眼睛的父亲。
“爹爹，玉儿也随大哥一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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