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相熟的衙役从门外进来,看到木瑾茗他们匆匆拨开人群跑过来。
“木师爷,连文书,大事不好了!”衙役满脸焦急,“雀巢街的许老郎中是不是你们相熟的人?”
木瑾茗一愣:“是啊,怎么了?”连宜放在桌上的手慢慢地握紧。
“早上有人来报案,说是许老郎中猝死在花港巷里!”
叭嗒一声,木瑾茗手里的筷子落了地,满脸震惊地站起:“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衙役确定心中所想,同情地看着她:“许老郎中,今天一大清早猝死在……”
“闭嘴!”木瑾茗六神无主地捏着手指,“肯定是假的!不会是真的!许老身体那么健康……你骗我是不是?!”厉声地拍着桌子,一时之间喧闹的食堂都安静下来。
衙役抹着额汗,他也同情,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木师爷,我知道你跟许老郎中交情好……”
“不是他!绝对不是他!你肯定看错了!”
“师爷……”衙役转向连宜,哀求他,“连文书,你劝劝木师爷!”
连宜神色不明地站起来,手臂紧紧搂住木瑾茗颤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小瑾,别闹脾气,是不是师傅,我们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木瑾茗没听出他语气中出奇的镇静,揪住了他的衣袖:“他骗人的是不是?”这个陌生的世界,许老俨然已成她的家人,失去家人的痛,剜心挠肝。好歹前世的亲人还是因病去世,许老却是猝死!
“什么叫猝死?怎么可能猝死!一定有问题!走,小五,带我去看看!”木瑾茗瞬间振作了精神,仿佛一瞬间成长,面色深沉地随着衙役快步走出门去。
连宜看着空落落的手掌,晦暗的目光随着木瑾茗远去的身影,抿了抿唇,提步跟在他们后面。
从头至尾,他都表现得异常冷静。
萧索的晨风里,木瑾茗孓然独立,衣袂飘飘,仿佛风一刮就会飞走。她垂着双手,静默地看着倚在墙角毫无生气的那张苍老的面孔。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胡子,仿佛转眼就会睁开眼睛醒过来,冲着她调侃地笑,无声地说着坏小子。木瑾茗闭了闭眼,用力把眼泪逼回去。
仵作于陶已经验完了尸,见惯生死的眼睛平静地瞧着她,嘴里说着冰冷的话:“身上没有打斗的痕迹,墙角上有血迹,头上的伤是致命的,初步推断是死者走到这里不小心摔倒,磕到墙壁以致殒命。”
木瑾茗吸气:“黑灯瞎火的,许老腿脚又不好,为什么会独自一人从那么远的地方走到这里?”
于陶收拾验尸器具:“那是衙役该调查的事情了。”说完向他们点点头,离开了。
木瑾茗袖子底下的手指捏得发白,连宜默默注视着,上前一步将她揽在怀里。
木瑾茗没拒绝,这种时候她脆弱地需要一个倚靠的怀抱。
“连宜,你不伤心吗?许老死了,他真得死了……”木瑾茗喃喃念叨着。
连宜黑沉的眸子凝视着冰冷的尸体,轻声说道:“小瑾,这种时候,我们都需要坚强!”
“木师爷!”小五又奔回来,犹豫地看了眼连宜,“连文书的兄长早上来报案……”
“我没有兄长。”连宜平静地截断他的话,“从我离开连家那天起,就没有兄长了!”
小五立即换了个称呼:“花港巷的连大早上来报案,说是有人吊死在他的门前。”
“花港巷,又是花港巷。”木瑾茗喃喃自语,“许老猝死在花港巷,有人无缘无故吊死在花港巷的连家门前……”
连宜垂着眼睫:“吊死的那个人,是哪里人氏?”
小五看看连宜,对这个一早上要接受两次打击的文书无比同情:“吊死的人,是连文书你刚认的娘舅。”
连宜剧烈颤抖起来。木瑾茗惊骇地抓住他的手:“连宜!连宜没事的!有我在!一切都有我!”
连宜痛苦地捂住了脸,声音哽咽:“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折磨我!带走师傅不够,还要带走我的娘舅!”
小五同情归同情,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文书,仵作说,去认一下尸吧!”
连宜疲乏地拖着脚步向前走,木瑾茗紧紧贴在他的身边。
连宜反握住她的手,汲取她的安慰与力量。
他们到的时候,于仵作又在忙碌地验尸。
“皮肤蓝色,眼球爆裂,吊痕清晰呈倒V状,绳索边缘红肿,舌骨完整,口鼻周围有肿痕,死前有过挣扎动作,脖颈皮肤有抓痕,初步判断为自杀。”于陶扫了眼尸体脚边翻倒的板凳,“将证物带走,一并呈给县令大人。”
“是!”
于陶转身,对上木瑾茗安静的眼睛:“排除他杀吗?”她轻声地问。
于陶看了她一眼:“排除他杀。”
阴沉沉的晌午,于陶在停尸间忙碌,两名助手一左一右在旁协助。几人俱是白衣白裤,屋子里弥漫着死尸的腐臭味和消毒水的古怪气味。
木瑾茗轻手轻脚走了进来,于陶站直身,看看她。
木瑾茗走过来:“于仵作,恕木某冒昧,想请问于仵作对许老郎中的尸体有没有更深入的发现?”
于陶招手让她凑近。木瑾茗强忍恶心近前。
“晨间匆匆一验,怕不详尽所以抬回来后用醋擦过尸身,的确没有外伤,只是发现了几处奇怪的伤痕。”于陶带领她走向尸体,许老慈祥的面容在死亡之后变得狰狞,木瑾茗几乎没有勇气睁眼,“花港巷两具尸体前后死亡时间相近,地点相近,死亡原因也相近,都是自杀性死亡。”这么多相近,就变得蹊跷了。
“连家吊死的尸体的的确确是自杀,许老郎中的死亡原因,在下觉得不大确定……”
木瑾茗眼皮蓦然一跳,震惊地盯住他:“于仵作怀疑许老郎中是他杀?!”
于陶摇摇头,沉吟着指了指让他怀疑的地方:“许老郎中早上被发现的时候衣着整齐,拐杖丢失,脚上的鞋也掉了一只,初时我没有注意,抬回来用醋擦身之时,发现他丢失鞋子的脚踝后面,有一条新鲜的伤痕,经过检验,确定是拖行之时留下的痕迹。”
“拖行的……痕迹……”木瑾茗震惊得脑子轰隆隆直响,差点失聪的耳朵听到于陶在对面嘴巴一张一阖,慢悠悠说道:“所以我又检查了一下尸体的鞋子,发现鞋子的后脚根也有相同的拖痕。”
“你的意思是说,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害了许老之后又把他拖到了墙角?”
于陶纠正她单方面的想象:“我不能确定是不是那人害了许老,但是当时有第二个人在场确认无疑,若是许老郎中自已撞到头,他瘸了一条腿,万万不可能在离发现血迹的第一现场爬行到死亡的第二现场,中间隔了几丈远的距离,而且尸体的胸腹下肢,完全没有爬行留下的擦伤淤痕。”
木瑾茗抚住额头,身体受不住地晃了晃。
于陶看着她说道:“师爷,你为许老的案子跑了一整天了,应该去歇歇。”
“是,对,我该歇歇了。”木瑾茗喃喃念着,连假笑都装不出来,勉强向他道了别,走出门坎时差点被绊一跤,扶住门框缓慢提步,她脑子里激烈的雷声还没散去。
花港巷,连家,雨天,昨夜!
昨晚下雨的花港巷,可不止两个人出没,不,确切地说,有三个人!许老,连宜,还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