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即将来临,平静了许久的凌家堡再次热闹了起来,这凌家自从在江湖财富榜上排了首位就俨然成了苏北地区各种风潮的带领者,每逢盛大的节日,各大门派财主们皆先按兵不动,观望着占了一方水土的凌家的动静,凌家不动,大家不动,凌家一动,所有的人家都开始热火朝天地活动起来。
凌家最近两年连续嫁掉了三个女儿,江湖各大门派便也开始轰轰烈烈地加入嫁女潮,有女的嫁女,没女的认个干女儿也要嫁女,总之流行是一定要跟的。
凌家四小姐凌曳儿嫁到文家,不幸早逝,其夫文弥修竟随之殉情。这段佳缘虽然凄美,但其实也是个悲剧,没什么好效仿的,但只因为是凌家的事,也竟然接二连三有痴情种子效仿为之,一时间江湖上流传起一片殉情潮流。
这个月,飞鹰堡的老堡主跳崖,随堡主夫人的芳魂而去,虽然堡主夫人四十年前就死了。
上个月江湖少侠展鹏的爱犬展小鹏的爱妻死于瘟病,展小犬不顾瘟病传染,坚持在爱妻身边守了三天三夜,最终也染上瘟病,不治身亡。
上上个月凌家门口有只母鸭子被狼狗咬死,一只公鸭子随即撞树而死。
好不悲壮。
凌家堡后门旁有棵百年老榕树,榕树郁郁葱葱在凌家后门处形成一片阴影,此时的树荫之上正有个穿了水红色锦绣罗裙的少女斜躺在树上,一手拿了园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一手伸进随身携带的小布袋中,捏出红红的相思梅,边吃边叹气:“万物皆有情,成双又成对,唉,我这个江湖第一红媒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凌五玫,你给我滚下来,谁让你八婆怂恿我小皇叔劝说我父皇为我立太子妃,我好端端一个太子殿快被那些女人拆了,害得我现在有宫回不得,你给我滚下来……”树下远远的有匹火红色烈马急驰而来,随着呼啸的风声和暴怒的人声,一个火红色的身影纵身一跃,从马上飞掠到树上,轻功很俊,如此远的距离,马未知觉,树梢也只是稍微动一动,紧接着,少女手上的园扇就被夺了去,被一个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拿在手上,呼哧呼哧地煽着,一边煽一边抬手就给了少女一记爆栗:“我立不立太子妃,要你多嘴?”
少年身材修长,一袭火红锦衣,生得颇是美貌,只偏偏左脸颊上多了一道小手指长短的疤,生生将这份美貌折去了一半。少女捂着被打的头,笑嘻嘻地抬头,露出一张巴掌小脸,五官长得绝世无双,皮肤也是白皙如凝脂,只除了嘴角右边,长了颗硕大的媒婆痣,让人看了实在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夸她美,还是该说她长得怪,这样两个人如果单单放在人群中也许没什么,但是凑在一起,也真是有趣的很。
“太子殿下,太学苑的太傅没教过你规矩吗?我大姐是小王妃,也就是你的小婶婶,我是我大姐的妹妹,按照辈分,你怎么也应该叫我一声五姑姑才对吧?”少女便是凌家五小姐凌玫儿,此时她一边说话,一边翘着手指又从小布袋里捏出一个相思梅,丢进嘴巴里,朝着少年嬉皮笑脸,“再说你今年都已经十九岁了,选妃是理所当然的事,你五姑姑我不为你操心,还有谁为你操心?”
“操心你个大头鬼,凌五玫,你比我还小三岁,你再说一遍姑姑两个字试试,我明天便派人拆了红瑰媒人馆。”少年皱着眉头,火气很大,举起手照着凌玫儿头上,又是一记狠狠的爆栗。
“别别别,云逸,咱有事好商量嘛,嘿嘿……”凌五小姐被掐到命脉一样,慌忙改口,狗腿地晃着两只小手替他煽着风,“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云逸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能这么任性。”
这凌五小姐也算是凌家比较乖巧的一个,不看嘴角的媒人痣,也绝对是美人胚子一个,嘴巴也甜,尤其是会察言观色,溜须拍马,也一拍一个准,从小就好给人保媒拉线,凌家上上下下,几乎所有的丫鬟小厮都经受过她的骚扰,不过,好在,她长大了之后就将目标转移到了偌大的江湖上,再凌家堡外几里远的闹市区,开了一家媒人馆,名曰:红瑰媒人馆。
紫川云逸看到凌玫儿狗腿的笑脸,皱眉摆了摆手,显然是对她的变脸功夫已经不感冒了:“废话少说,你快些想办法将我太子殿的那些女人弄走,我快被她们烦死了。”
“这我可没办法,那些可都是皇后娘娘亲自给你挑选的太子妃人选,不是皇亲就是达官权贵的官家小姐,我哪里有那个本事。”凌五小姐笑眯眯地收回献殷勤的手,一双黑眸盯着他苦恼的脸,仿佛很享受他生气时的样子,“不如,我再给你说个媒,找个你如意的小姐,到时候你们朗情妾意,再生米煮成熟饭,生个小云逸出来,皇上和皇后娘娘一定没话说,而那些小姐们心灰意冷,自然会自动离开太子殿的。”
“凌五玫……”紫川云逸的脸随着她的话,越变越黑,最后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来:“你就给我装傻吧,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别以为我不敢娶别的女子,反正我太子殿那么大,多少女人都住得下,只是你别后悔。”
吼声落时,他早已气呼呼地翻身下树,跳上马身,扬鞭远去了。
只留下凌五小姐斜躺在树上,收敛了笑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头喃喃自语:“不装傻,我能怎么办?自从我亲手毁了你那张脸,就已经没有权利后悔了。”
2.
要说起紫川云逸和凌玫儿的相识,至少要追溯到五年前,那一年凌玫儿十二岁,皇上微服出巡,路过苏北顺便到凌家堡看望曾经身为太傅的凌家老爷,十五岁的紫川云逸也在皇上身边,扮成个普通富家少爷的模样,一同住进了凌家堡。
当天晚上,紫川云逸正准备睡觉,门就被凌玫儿敲开了。
“这位公子,请问你可有婚配?”
他打开门,见门前站着一个嫩生生的小女孩,本来就有些纳闷,冷不丁又被问了这样的问题,他更是奇怪,但是他生来脾气就不好,也没什么耐性,更没什么好奇之心,于是皱着眉头就赶她走:“走开,凌家堡怎么会有你这么不懂规矩的丫鬟,别挡在门前,我要睡觉了。”
小女孩见他脸色不好,口气也不友善,竟笑嘻嘻退开了,临走前还不忘狗腿地恭维他一番,“公子,您的轻功真帅,我早上看到您把阿花从树上救下来,就觉得您好厉害,公子,您请就寝吧,公子晚安!”
他从小习武,最得意的便是自己的轻功,她的恭维简直正中他的下怀,不自觉地就对这个小女孩留下了印象,哪知道第二天晚上,那个小女孩再次出现在他门前,带着一脸没脸没皮的笑,他这一次也没防备,只当她是堡里的小丫鬟,就把她让进了房间,哪知道,这一让之后,便是他无边无尽的痛苦之路,因为进了房间的这个小女孩,仿佛是上了发条的木偶,不知疲倦,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絮叨了起来:
“公子,我叫凌玫儿,您叫什么名字?我们昨天见过面的,见过面就是朋友了,您说对吗?公子,今天的晚饭还合胃口吗?我家的燕窝可都是极品哦,你想喝的话,我可以帮您去厨房拿,公子,昨天开始我就在一旁暗中观察您,您一定还没有婚配对不对?哎呀,别问我怎么知道的,一看您就才十几岁的样子,怎么可能婚配,若是没有婚配,可以来找我,我这里有很多好的人选,公子,您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高的还是矮的?胖的还是……”
紫川云逸脾气本就不好,能容忍她在自己面前絮叨半天已经是奇迹,她却得寸进尺,半个时辰之后,他终于忍无可忍,拍着桌子怒吼出声:“住口,烦死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时候,凌玫儿才嫣然一笑,嘴角的媒人痣一抖一抖,谄媚地朝紫川云逸眨巴眨巴眼睛,“我季叔叔家的姐姐看上公子您了,托我给她做个媒,想约公子明日三更堡后的竹林相见,公子,您意下如何?”
“做媒?”紫川云逸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着眼睛将凌玫儿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来回打量了好几遍,才问:“你才几岁就学人做媒?”
“十二岁。”凌玫儿又是嫣然一个巧笑,“做媒人跟年龄大小没关系,我娘亲说做媒靠得是想让每个姑娘都找个好归宿的博大爱心。”
当然还要有一双会察言观色的火眼金睛和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巧嘴,她两样都还不合格,所以要多加练习,这么想着,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稍微露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立刻换了种说辞,“公子,其实竹林相见还是其次,主要是我见公子您功夫了得,想让您解救我的姐姐,姐姐她近些时日被采花贼盯上,怕出意外,想请公子明日三更去她家帮忙擒住那个采花贼。”
紫川云逸没什么闲情雅致谈情说爱,再说他生来就是太子,身边最多的就是女人,所以他一直觉得女人很麻烦,就算到了必须要婚配的年龄,也会随着他父皇母后的意,随便娶一个扔在后宫里,感情什么的就免了,有那个时间他还不如去练几个时辰的剑,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所以听到有人为他做媒就很不耐烦,但是听说有采花贼出没就瞬间来了兴致。
“那个采花贼功夫怎么样?”
他提到跟武功相关的事情就眼睛发亮,不自觉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他生得本就美貌,只不过总是一副不耐烦的凶恶样子,让人不敢靠近,但是这一笑当真是倾人倾城,竟比窗外的月光还要迷人,凌玫儿也差点看呆,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笑嘻嘻地答道:“功夫很是了得,据说江湖第一的赏金猎人也没能抓住他呢。”
她这么说自然是信口胡说,但是紫川云逸却当了真,“莫非是传闻中的桃花狐狸?”
桃花狐狸是近来江湖上最猖獗的采花大盗,不过此人心性很高,虽说采花,但是采的却是人心,他不用迷香,却每次都能让千金小姐们交付与他真心,有人说他是多情雅盗,但是盗就是盗,没什么对错之分,所以许多自持功夫高的正派人士都想抓到他,以此提升自己在江湖上的威望,紫川云逸当然不在乎什么江湖威望,他在意的是自己的武功和桃花狐狸的比起来,到底谁比较高。
凌玫儿根本不知道谁是桃花狐狸,但是为了顺利约他出去,还是拼命地点了点头,于是就此约定。
第二天,凌玫儿先是派人去通知了季家姐姐,要她不必去竹林,就在自己的闺房等着,还顺便安排了她的大姐,凌家唯一一个武功还算不错的凌袖儿假扮桃花狐狸。其实,那天的安排是这样的,她带着紫川云逸去季家姐姐的闺房,正巧遇见“桃花狐狸”,紫川云逸英雄救美,赶走或者生擒“桃花狐狸”,季姐姐泪流满面,以身相许。
计划是完美的,但是实际实施起来,还真不是那么容易,首先,她根本没料到紫川云逸武功那么好,尤其是轻功,而且他是使鞭子的,而鞭子是刀的克星,刀功厉害的凌袖儿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被他擒住,在拉下蒙脸黑巾的那一刻,她那一根筋的大姐凌袖儿还傻忽忽地一句话就漏了她的底:“我……我就是桃花狐狸……呃……玫儿,接下来要怎么说来着?你再教我一遍……”
忙活了半天,以为自己真抓住了“桃花狐狸”的紫川云逸瞬间黑下了脸,丢开凌袖儿,手中的鞭子就朝凌玫儿挥了过去,边挥边暴怒地吼:“凌玫儿……你想怎么死?”
眼见他攻势凌厉的鞭子朝这边挥过来,凌玫儿吓得抱头就跑,边跑还不忘替自己圆谎:“紫川公子,误会,这是个误会,我大姐只是打酱油路过,真正的桃花狐狸还没来……啊……紫川公子您英明神武,一定不会跟我计较的……啊……大姐救命啊……”
3.
紫川云逸那一次对凌玫儿的追杀一共持续了三天三夜,最终以皇上和凌家老爷出来打圆场才告终,受到了那次教训,凌玫儿再也不敢去惹紫川云逸,直到他离开凌家堡也没敢跟他说上一句话,后来她听说他原来是太子殿下,又觉得跟他结了仇不太好,想着怎么再去巴结他一下,但是无奈,她实在是怕他的鞭子,怎么都没敢上前,只是他上马走的那一刻,躲在墙角处朝他谄媚地笑着挥了挥手。
紫川云逸上马挥鞭远去,哪知道没多久又重新折了回来,还特意驱马来到她的面前,口气恶劣地拿马鞭指着她:“凌五玫,以后别再给别人做媒了,你长得不错,除了嘴角的痣太难看了,其他都还算看得过去,你好好长大,等我心情好了,兴许会回来娶你。还有,我一定会抓到桃花狐狸的。”
“是是是……”凌玫儿被那条追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的鞭子指着,连大气都不敢出,只知道点头哈腰,也根本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说着好话:“紫川公子您慢走,有空常来玩……”
再一次见面是三年之后,凌玫儿十五岁,隐约听闻桃花狐狸近些时日在苏北地区活动,季姐姐出嫁当天,她第一次作为正式红媒跟着花轿去了季姐的夫家,路上还嘀咕着,桃花狐狸出来活动了,紫川云逸那个武痴子会不会也跟着追过来,想到这,又想起他那张美貌无双却臭得要死的脸,正唏嘘着以后嫁给他的姑娘肯定很倒霉时,自己就倒霉上了,先是被石头绊了个狗吃屎,紧接着被人从后面抱起来,凌空飞了好远。
“啊啊……救命……”她吓得大叫,转过头就看见紫川云逸的那张臭脸,立刻就不敢叫了,转而嘿嘿笑了起来:“呃,紫川公子,真是巧啊,要不要一起去喝杯喜酒,今天季姐姐出嫁……”
“闭嘴,不要说话,我带你去个地方,我找到桃花狐狸的老窝了。”紫川云逸才没有那个闲工夫听她罗嗦,鞭子甩了甩成功地封住了她那张闲不住的小嘴。
他抱着她上马,一路飞奔到城外的岭南山,在那里有处清净的竹林,竹林里有个茅屋,他带着她走进去,却没找到什么桃花狐狸,只有一些干净的桌椅,证明这里确实曾经有人住过。
“那个,紫川公子,我们似乎来晚了。”凌玫儿马后炮地跟在紫川云逸身后忍不住又开始絮絮叨叨说话:“既然人都已经走了,不如你送我去季姐姐的夫家,现在应该还没过吉时,我们能赶上拜堂,我这是第一次正式当红媒,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而且我的媒人红包还没拿呢,紫川公子……”
“叫我云逸或者紫川云逸,不许再叫紫川公子。”守了那么久,却扑了一个空,紫川云逸心情显然很糟糕,更加没有耐心听凌玫儿罗嗦,口气恶劣地打断她的话,一回头看到她慌忙捂住嘴巴,眼睛骨碌碌转的样子又觉得她当真是好笑的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笑了一下:“凌五玫,你一个千金小姐怎么就那么想当媒婆?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你一个堂堂太子殿下怎么就那么想抓桃花狐狸?”凌玫儿见他笑了,立刻登鼻子上脸,踩着他给的阳光就灿烂了起来,“一样的道理呀,云逸。”
“我上次虽然别你骗了,但是也确实说了,一定会抓住桃花狐狸,说到就要做到,这是男人的尊严。”紫川云逸斜了她一眼,脸色却缓和许多,口气也没那么生硬了。
“我娘亲嫁到凌家堡之前就是个红媒,一直就想开个媒人馆,现在她不能再做了,愿望也实现不了,但是还有我,我会替她实现愿望。”凌玫儿笑眯眯地弯起唇角,握起拳头说:“说到就要做到,这也是女子的尊严。”
“你果然是个奇怪的丫头。”紫川云逸的脸上难得露出柔和的表情,没抓到桃花狐狸的沮丧似乎也消失无踪了,“不过,我喜欢你这种有志气的人。”他说到这里,突然惊讶地盯着她的脸,伸手指了指她脸上的媒人痣,问:“我怎么觉得你的痣往下移了一些?痣是可以移动的吗?让我看看。”
“不能看,不能看……”凌玫儿慌忙捂着脸往后退,退得太急撞到门上,只觉得身上一阵刺痛,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片酥麻,脑袋也有些迷糊,接着她竟然看到自己的手抬起来探入怀中,摸出她二姐特意打造出来给她防身用的匕首,朝紫川云逸挥了过去。
“凌五玫,你干什么?不看就不看……”紫川云逸先是以为她恼羞成怒了,随后才发觉她的样子好象有些不太对劲,于是着急地问:“凌五玫,你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凌玫儿只觉得她的身体完全不受她的使唤了,没学过武功的她竟然能动作利落地用匕首攻击他,而且招招狠毒,直逼要害,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的手不听使唤,怎么会这样……”
“傀儡蚕丝……桃花狐狸的独门暗器。”
紫川云逸冷下面孔,一边躲避着她的攻势,一边四周环视,果然在门旁的地方看到一些极细的透明丝线,丝线连接到门外,有人影晃了一下,从树上跳了下来,那个人一身银色锦衣,脸上带了个狐狸面具,正是桃花狐狸。
“这位少侠,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处处紧逼?追我追了三年之久。”桃花狐狸的声音听起来很恼怒,同时手上的动作也未停,操纵着凌玫儿朝紫川云逸攻去。
凌玫儿也看到了桃花狐狸,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就算她闭上眼睛,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手脚被操纵着,不停地朝紫川云逸挥舞着匕首,而紫川云逸怕伤到她,一直再退后,只防不攻,几个回合下来,竟然有些吃力,而她看见自己的手在他周围穿梭舞动,趁着一个空挡毫不留情地朝他刺了过去。
“不要……”虽然脑袋命令自己不要,嘴上也在歇斯底里地大喊,但是手却完全不听使唤,匕首还是狠狠地刺了过去,她当时离他很近,能清晰地看到匕首从他脸上滑过,挑开他的皮肉,在他的左脸颊上划出一道很深的血口,血顺着那道口子潺潺流了出来,一直染红了她的眼。
“啊啊啊……云逸,你快走啊……”凌玫儿崩溃地大叫。
“不行,傀儡蚕丝控制人的经脉,要是时间久了,你会变成残废的,必要要先斩断蚕丝。”
紫川云逸不但不走,反而朝凌玫儿这边扑了过来,凌玫儿睁大眼睛一直瞪着他那张染满了血的脸,那张脸曾是倾城的美貌无双,现在全被她毁了,她睁着眼睛,手上的匕首还在不停朝他挥,她渐渐的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只是不停地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忆着那一片血光,很久很久,都无法自拔。
最后她也不记得是怎么得救的,只记得自己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周围很安静,紫川云逸双手抱胸,斜靠在床柱上,脸上的伤口上了药,灰白的一片,很是扎眼,他见她醒来,勾起唇角,孩子气地笑了笑,颇是骄傲地拿鞭子指了指她说:“凌五玫,我抓到桃花狐狸了,他现在已经在牢里了,怎么样?佩服我吧?”
凌玫儿呆呆地望着床顶的流苏穗没说话,她娘亲曾经跟她说过,媒人是要擅长发掘人的优点,长相再丑的人,也总有好看的地方,而媒人就是要发掘这些地方,然后原原本本将这些优点告诉另外的一方,好让男女双方互相吸引,媒人只能记得人的好,不可记得人的坏。可是她却亲手毁了一张绝世无双的脸,她是最糟糕的媒人……
从那之后,凌玫儿就开始有意躲着紫川云逸,她不敢看他的脸,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是笑着打哈哈,就算有一次,紫川云逸特意溜出宫,赶了三天的路,只为了给她送去她喜欢吃的相思梅,她也只是笑着恭维道:“哎呀,太子殿下,您这样让民女怎么敢当?”
“凌五玫,你再用这种傻瓜一样的口气跟我说话试试?”紫川云逸恼怒地皱眉头,“相思梅的意义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是那种闲得没事,只为了给你送这几罐烂梅子的人吗?”
“难不成你想让我给你说媒?那你是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
“凌五玫,你有种就给我装傻一辈子!”
结果总是不欢而散,一晃就是两年。
4.
紫川云逸这一次没回宫,只是不知道跑到那里过了一夜,第二天一身酒气跑到红瑰媒人馆“啪”地一声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拍在凌玫儿的面前,瞪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凌五玫,我找你做媒。”
凌玫儿先是一愣,抬头看到他满是红血丝的双眼,心里闪过一丝小小的心疼,但是当目光触及到他左脸颊上的疤,立刻就清醒过来,恢复之前笑嘻嘻的样子,拿过银票左看右看,一副小贪财鬼的样子,小心地将银票收进怀里,笑问:“那你可有如意的人选?”
“已经有了。”紫川云逸阴沉着脸,满身的酒气,口气却很坚定,不像是在说醉话:“就是凌家三小姐,也就是你三姐,凌佑儿。”
“我三姐?”凌玫儿这次再也坐不住了,激动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紫川云逸,你疯了吧?世界上的人都知道我三姐是个神骗,她连神仙都敢骗的,你说你喜欢她?”
“没错。”紫川云逸望着她,脸色铁青,眼睛里却无波无澜,看不出他的真实情绪,“昨天晚上我在福来酒家碰到她,我们喝了一个晚上的酒,谈得非常投缘,我想过了,与其回去任父皇母后摆布,娶一个不认识的女人,还不如娶个投缘的,至少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陪我喝酒。”
一直以来,虽然她一直再逃避,但是当她在他的口中真实听到这样的话,听到他说出喜欢上别的女子,凌玫儿的心还是猛地一沉,接着仿佛一把匕首横插了进去,疼得她几乎窒息,疼得让她有些意外,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对他只是心怀愧疚,并没有什么真情,可是如果对他没有真情,心为何会这么疼呢?她不明白。
她站在那里盯着他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强挤出一抹笑,点了点头,“好,我去替你向三姐说媒,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
回家之后,凌玫儿做了很久的思想斗争,犹豫着要不要跟她三姐提,最后还是提了,而让她意外的是,凌佑儿几乎是立刻答应,而且一副很期待,很兴奋的小女儿姿态对她说:“五妹,你知道吗?我一直在等我的真命天子,自从遇到云逸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以前我游戏人间,就是在等他,我是为了他而出生的。”
“三姐……”凌玫儿也不是没见识过凌佑儿的骗人功夫,她是那种什么面孔都能变化出来的千面女,就算是亲生姐妹,她也时常搞不懂她到底是真是假,她站起来,在桌子旁缴着衣角,神情落寞地问:“三姐,你对他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是个挺单纯的人,拜托你骗谁都可以,千万不要骗他。”
“好妹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三姐我这次可是真心的,我用我的美貌发誓!”凌佑儿嘟起丰润的嘴唇,当真举起手来发誓。
“上次你骗那个书生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最后还不是骗光了他的财产,那个书生现在还在街上拣垃圾为生呢。”凌玫儿对她表示怀疑。
“那个黑心书生骗了我多少青楼的姐妹,骗财骗色的混蛋,我留他一条命算是很有良心了……”凌佑儿露出一闪而过的泼辣劲,紧接着又恢复之前的小女儿姿态,风情万种地靠在梳妆台上朝凌玫儿抛了个媒眼,“云逸跟以前那些凡夫俗子怎么能一样呢?他可是太子,我敢骗他,除非我不要命了,安啦,五妹,我对他是真心的。”
说到“真心”两个字,凌佑儿还特意加重了语气,好象生怕凌玫儿听不到一样,末了还特意不酸不咸地问她一句:“五妹,你对云逸的关心好象超过了媒人的限度了哦,小心我这个未来的太子妃吃醋。”
凌玫儿平日里口若悬河,就算跟凌佑儿针锋相对上,也未必不是她的对手,可是今日,她却觉得词穷,脑袋里很乱,半天也没想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灰溜溜地离开了。
5.
太子与凌家三小姐,郎有情妾有意,皇上很快下了诏书,让凌家择日送凌三小姐进宫,这期间按照朝廷规制,太子殿下跟凌三小姐是不可以见面的,但是紫川云逸还是偷偷地溜出宫,来到凌家堡去见凌佑儿。
晚上,凌玫儿从外面回来,正好碰到紫川云逸从凌佑儿的天佑阁里走出来,看到她,还笑着跟她打招呼:“凌五玫,你真不愧是江湖第一红媒,等我成亲之后,一定包份大礼给你。”
凌玫儿低着头,很想像以前一样跟他嬉皮笑脸,可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只能挠挠头装傻,“好啊好啊,我等着。”
紫川云逸看着她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缠着你了,你该开心了吧?”
凌玫儿没出声,将头别到一边,心口又在一阵一阵发疼,疼到让她觉得寂寞,觉得自己这颗心以后恐怕再找不到地方安放,疼到想哭,可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在他面前哭,于是她咬了咬下唇,飞快躲回了房间,在没人看见的黑暗里偷偷流了一脸的眼泪。
乞巧节热热闹闹到来,凌家上下更是热闹,因为这一天宫里会来人,接凌三小姐入宫,在宫里学习三个月的礼仪便可以正式与太子殿下拜堂成亲,册封为正式的太子妃。
凌玫儿是这桩喜事的媒人理应忙前忙后,可是她实在提不起劲来,只是懒懒地躲在自己房间里,直到丫鬟过来提醒她,吉时快到了,要她去三小姐房间里,引她上轿,她才走出房门,来到天佑阁。
凌佑儿的房间门紧闭着,她一向不喜欢有人靠近她的房间,丫鬟们只敢在楼下等着她,凌玫儿抬手想敲门,就听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佑儿,你确定这一次一定能骗到玉玺?”
“绝对没问题,太子那个傻子已经彻底爱上我了,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那我在宫外等着接应你。”
“好,骗到玉玺高价卖到吐蕃,我们就能逍遥快活地云游四海了,哈哈……”
听到这些让人震惊的话,凌玫儿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快倒流了,她想都没想,直接推开凌佑儿的房门,只见着了盛装的凌佑儿坐在暖床上,床边还站了个戴鬼面具的男人。
“三姐,你当真是在骗云逸?”凌玫儿质问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既然被你听到了,我也不瞒你,没错,我是准备远走高飞,在这之前我需要很多钱,爹是不会给我的,我只能去骗。”凌佑儿的声音很平静,脸上带着笑,让人无从猜测她话里真假。
“不行,我绝对不允许你骗云逸。”凌玫儿上前,企图说服凌佑儿,“三姐,你收手吧,你骗谁都可以,就是别骗云逸。”
“为什么?”凌佑儿挑眉,“五妹,你只不过是个红媒,而且向来不爱管闲事,我以前做过的哪桩买卖你不知道?你以前可从来都只会装傻,装什么都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要管这个闲事?莫非你喜欢紫川云逸?”
“没错,我喜欢他,我弄花了他的脸,我欠他的,我知道自己不配,但是我喜欢他,我绝对不允许你伤害她,就算你是我的亲姐姐也不行。”凌玫儿瞪着自家三姐,生平第一次用如此坚定的声音说话,没有装傻,没有谄媚,没有狗腿拍谁的马屁,只单单用自己的真心在说话。
“是吗?”凌佑儿挑了挑眉,突然间眉开眼笑:“五妹你还真能忍,非逼我用了绝招才说出真心话,我快被你吓死了,我压了五万两银子呢,五万两啊,全压在你对太子有情上了,你还真怕你忍到我跟云逸成了亲之后再说,那我就亏大发了……”凌佑儿说着全身都松懈下来,站起来拍拍站在自己身旁的鬼面男的肩膀:“云逸,都听清楚了吗?你那五万两记得及时给我送过来,我去赌坊收银子了,你们慢慢聊,不送不送。”
全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个状况的凌玫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三姐变脸,接着鬼面男将面具拿了下来,赫然是本来应该在宫里等着迎接未来太子妃的紫川云逸,许久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紫川云逸不答她的话,只是勾着唇角朝她邪恶地一笑,然后径直走过来,伸来拔掉她嘴角的痣,恶狠狠地却饱含爱意地给了她一记爆栗,“竟敢骗我,凌五玫,你做好受罚的准备了吗?”
凌玫儿本能地伸手想去捂嘴角的假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能讪笑两声,转身就想跑,接着紫川云逸的鞭子甩过来,将她卷了回去,然后她就像一条棉被一样直接被某人甩在肩膀上,抗着跳下了二楼。
“喂喂,云逸,你等等,我虽然也有骗过你,但是你这次也跟三姐串通了来骗我,我们扯平了……喂,你听到了没有,吉时快到了,马上宫里的人就要到了……”凌玫儿身上被鞭子捆着,动弹不得,只能使劲蹬着腿,“皇上怪罪下来要怎么办?”
“管他什么宫里的人,我要先跟你慢慢把帐算清楚,这么多年一直躲着我,算什么?凌五玫,你胆子真是不小……”紫川云逸看起来很生气,但是眼角眉稍却有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每次都只是给我送相思梅,也从来没说过喜欢我啊。”凌玫儿很不满。
“那么多相思梅还是不能让你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出了凌家堡,紫川云逸将凌玫儿放下来,神情地看着她的眼睛:“那这样行不行?”
说着他欺身上前,温柔地吻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