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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凌家有三宝,刀好、剑好、小姐妙!

现在已经是三更天了,文家府邸上还是一片嘈杂声,大红绸缎结成的花挂了满廊,做工考究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曳,劝酒声不绝与耳,震耳的笑声更是时不时从门缝里传进来。

“江湖人人都说:凌家有三宝,刀好、剑好、小姐妙,文兄,弥修能娶到凌家的千金,真是好福气啊……”

“那是那是……文家跟凌家这门亲事可是老夫亲自安排的,费了不少心呢,哈哈哈……”

“来来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

外面嘈杂一片,洞房中却安静得异常,没有软言细语、郎情妾意,有的只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声。

文弥修身穿喜服背手立在喜案前,冷眼看着床上缩成一团、红彤彤,正发出疑似某种家养动物的呼噜声的不明物体,他的样貌生的很好,五官组合在一起也是颇为俊美,只单单太冷了一些,特别是一双眸子,犹如天山上的寒冰,透着幽深的冰蓝色,即便是不动声色的眸光一转,也能直入人心,动人心魄。而现在那张平日里冰冰冷冷的脸上,也慢慢透出一片铁青来。

谁能告诉他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今天白日那场婚礼,原来是他计划好的,他料定了如果他当真答应娶了凌家二小姐凌初儿,他的好友,那个对凌初儿一往情深的花云山庄少主花映寒,一定会去抢亲,那么他就做个顺水人情让自己好友将新娘抢了去,而自己也刚好可以找个新娘被抢,伤心难过的理由暂且逃过家里安排的一场又一场的相亲。

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花映寒也确实中了他的激将大张旗鼓的抢走了凌二小姐,可是,为什么他的花轿又抬回来一个凌家小姐?

不对,确切的说他还不能肯定床上那堆“东西”是个小姐,甚至他都不敢肯定那是不是个人,因为他在这里站了足足两个时辰,那堆“东西”依然还是以“一滩”的状态窝在床上呼呼大睡,连个身都没翻过。

这太不寻常了!

莫非凌家为了两家的和睦,给文家一个交代,临时找了个人,灌了迷药塞进花轿里了?

为了弄清楚这一切,站了两个时辰之后,文弥修终于决定上前查看,并且慢慢掀开了盖在那堆“东西”上面的红盖头。

是人类的脸,确切来说是一张女子的脸,算得上好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的多了,皮肤尤其的好,仿佛水晶苹果一样透着红润的色泽,只不过那睡相实在是太难看了,张着一张小嘴,嘴角挂着有道长长的口水,还时不时傻笑,不说别的,单就气质就跟端庄、贤淑的凌二小姐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轻轻皱了皱眉头,翻手搭上她的脉搏,脉搏圆润有力,没有被迷晕的迹象,既然没有被迷晕怎么老是睡着不醒?这个丫头是睡神转世吗?

“醒一醒……”轻微洁癖的文弥修强忍着对她嘴角那一行亮晶晶的口水的不耻,伸手拍了拍她的脸颊,想将她叫醒,“醒一醒……”其实他还想问,你是谁,是不是凌家的人,为什么会代替凌二小姐嫁进文家,之类的话,可是,接下来,那个原本还在酣睡的女子却毫无征兆地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文弥修吃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出手一甩,就将她狠狠地从床上甩了下来。

“啊……我的香酥蹄膀……”那团不明物体尖叫一声,滚到喜案脚下,戴了凤冠的头咚的一声撞上了旁边的椅子,这才慢慢睁开眼睛,看到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床边的文弥修,又是一声尖叫,“啊……你是谁?我的蹄膀呢?我明明在啃蹄膀的,一天没吃东西了,好饿,我要回家……”

“蹄膀?”文弥修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两排牙印,又看了看还窝在喜案边上,也不知道是因为饿还是因为被摔疼,正苦着一张脸盯着自己看的女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冷冷得扫了她一眼,“你是谁?今天的花轿应该是去抬凌家二小姐凌初儿的,怎么会换成了你?”

就算是凌家二小姐被花映寒抢了,那么花轿也应该空着回来才对,怎么真就抬回来了一个“新娘”?着实让人郁闷。

“凌初儿?哦,你说的是我二姐啊,她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啊,你走错地方了,我是老四凌曳儿啦……”地上的女子听了文弥修的话,暂且先缓了苦脸,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开始睁着一双墨黑的眸子围着文弥修左右打量,“今天是二姐嫁人的大日子没错啦,但是我早上一向起不来吗,二姐不会怪我的啦,那个你是二姐夫吗?长的还真是帅唉……不过二姐夫啊,现在天不早了,您该去跟二姐洞房啦……呃,等等,我身上穿的是什么?啊……为什么我穿着喜服?这里不是我的房间?啊啊……这里是哪里?你不是二姐夫?那你是谁?啊啊啊……来人啊,香儿云儿,爹……快来救我,我被绑架啦……”

凌曳儿围着文弥修自顾自念叨了一大堆话,念着念着突然抱头尖叫起来,表情丰富的简直跟演戏一样,看的文弥修一头黑线。

“凌家四小姐凌曳儿……”关弥修念出这个名字,慢慢地冷笑了起来,“好一个凌家老爷,果然是处事不惊,二女儿被抢走,就可以立刻塞过来四女儿堵我文家的嘴,哼,怪不得凌家堡能成为江湖首富之门。”

“什么二女儿被抢走,就拿四女儿塞住嘴巴?”江湖四大公子之一的冰郎君文弥修,以一张冷面著称,他极少有表情,但是偶尔的是冷冷一笑却是极端的魅祸人心,看得咱们这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凌四小姐的小心脏“扑腾扑腾”一阵狂跳,尖叫声不知不觉吞回了肚子里,双手捧心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你……你你你……到底是谁?我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计划完全被搅乱,文二公子本就心中有怒,看到这位硬塞给自己的凌四小姐更是觉得烦闷,忍不住又是冷冷一笑:“原本我应该是你的二姐夫,但是现在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拜过了天地,你从今天起就是文家的媳妇,是我的人了。”

“我……我我我……们拜了天地?”而且二姐夫成了她的夫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凌四小姐眨巴着眼睛,惊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说话开始不利索,并且隐约醒悟过来她这个懒觉隐约、貌似……睡大发了,“我我我……我嫁人了?”

之前在凌家,她听到二姐要跟文家二公子成亲,羡慕的不得了,睡觉做梦的时候还梦到自己跟个绝世的帅少侠成亲来着,没想到醒来就真的成亲了……而且还当真是个帅哥少侠……

嘿嘿……

凌四小姐想着想着,偷偷瞄了文弥修一眼,忍不住傻笑了两声。只不过凌四小姐从小就有一个毛病,开心或者沮丧、紧张的时候爱啃手指头,此时她便是一边瞄着文弥修傻笑,一边将手指头啃的砸吧直响,扭捏了半天,最终冒出一句颇是惊世骇俗的话:“内个,我第一次成亲,没经验,你多多指教啦……”

“咳……”文弥修被这句话骇的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死在当场,好不容易顺过气来,面对着两眼放光的凌四小姐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竟然顺着她的话回了一句:“我也是第一次。”

“那……那我们一起学习,积累经验吧……”凌四小姐做害羞扭捏状,上前扯住了文弥修的袖子小幅度地晃了晃,并且自认为妩媚地抛了个媚眼,“夜深了,不如……”

娘亲说过,春宵一刻值千金,虽然她不知道为啥一觉醒来就莫名其妙的嫁了人,但好歹也是嫁了不是,而且还是自己曾经垂涎过的二姐夫,这种好事可是烧香求都求不来的,娘亲说,做人要惜福,所以凌四小姐决定惜福,到手的老公绝不能跑了,毕竟她不是大姐二姐,没工夫没本事,连撒谎都没三姐撒的响亮,更没有五妹的国色天香,能嫁到一个帅老公,她真是乐的做梦都会笑醒了,嘿嘿……

“内个,让曳儿服侍你更衣吧……”凌四小姐见自家老公没动静,又扯着衣袖晃了两下,顺带又抛了两个媚眼,软声细语唤了一声,“相公……”

“咳……”可怜的文二公子再一次惊吓过度,呛得一阵猛咳,慌忙甩一甩袖子,将袖子上粘着的那双小手甩掉,脸色铁青扫了凌四小姐一眼,“我们虽然拜过堂,但是也不表示我们一定可以成为夫妻,我们并没有感情,所以你也不必服侍我,今日你睡这里,我去书房。”

然后又一甩袖子,几乎是逃跑一样摔门而出了。

剩下凌四小姐一个人幽怨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再次啃起来了手指头。

2.

文家老爷夫人知道凌家嫁过来的是凌四小姐,并非原本预计的凌二小姐,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

送走了远来参加婚礼的各路宾客,文家召开了一次甚是严肃的家庭会议,文家二老加上文家不常露面的文大少爷和文弥修,一行人关起门来在文刀的议事厅里讨论该如何处理凌四小姐,颇是神秘。

被排除在外的凌四小姐当然不能安心,于是很没江湖道义地趴在议事厅外面偷听。

“凌二丫头跟凌四丫头也都差不多,就是年纪小了几岁嘛,谁会嫌老婆年轻的,弥修啊,你也别太挑剔了……”是文老爷子的声音,虽然说起话来像打雷,但说出来的话还真是中听,凌四小姐在门外忍不住使劲点了点头。

“爹,她们两人并非只有年纪的差别而已,凌初儿是天才铸造师,她打造出来的兵器很受江湖人追捧,而这位凌曳儿……我实在看不出她有什么优点。”是文弥修的声音。

被自家相公这么说,凌四小姐瞬间苦下一张脸,啃着手指头在心里替自己开脱,谁没优点?我也是有优点的好不好?比如……能吃……能睡……身体好啊……还有……吃嘛嘛香……睡眠好……呃……

“娘亲隔着窗户纸看到过那个四丫头,长的不错,是个好生养的面相,儿子啊,为了咱家的香火,你就先将就着吧。”

呜呜呜……婆婆您真是个好人,曳儿会好好孝顺您的,只不过,这个将就是什么意思啊?

“二弟,大哥倒有个主意,不如你将那丫头让给我,反正大哥是荤素不忌,是女人就行……哈哈哈哈……”

呃……大哥,打弟妹的主意不太好吧?

凌四小姐在门外偷听了半天,最后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因为顾及文家和凌家交好的关系,貌似她勉强可以留下来,只不过她的亲亲相公,还是打死都不肯承认她的存在,要她搬到别院去住。

也就是她刚嫁过来,就要下堂了。

下堂妻,这也太悲惨了一点吧。

凌四小姐沮丧地回到房间里,努力思索着自己将来要怎么办,可是以她这个不聪明的脑袋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越来越沮丧,沮丧的饿了,就狠狠吃了两大盘点心,吃饱了又好困,索性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凌四小姐的睡眠时间确实比平常人要长很多,但是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梦,总是梦到一些希奇古怪的事情,比如现在,她竟然梦到了自己上了天上,有个穿着火红色道袍的小仙童站在她面前,死命地晃着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耳朵大吼:“笨蛋蜡烛,快点醒过来,不然你的蜡烛芯这辈子都别想找回来了。”

她在梦里幽幽地睁开眼睛,竟然好象认识那个仙童,揉了揉眼睛嘟囔一声:“火灵子啊,你晃我干什么?掌灯的时间又到了吗?师傅他老人家不是闭关了吗?”

“幸好师傅他老人家闭关了,不然要是被他知道自己亲自点化的蜡烛精,竟然用自己千年修为的蜡烛芯救了一个凡人,弄的法力全没了,每天昏昏欲睡,他还不气死才怪。”火灵子气愤地使劲捏了捏她的脸蛋,一张清秀的面上,隐约泛着一团火光,映得红衣更红了,“趁着师傅还没出关,我跟几个师兄偷偷将你送下凡间,就是为了赶紧找到你的蜡烛芯,你倒好,到了凡间依然除了吃就是睡,那个文弥修就是吃了你蜡烛芯的人,你要让他爱上你,然后真心与你在一起,你才能慢慢吸回蜡烛芯,懂了吗?快一点啊,时间不多了,你这一世找不回蜡烛芯,就会因为没有芯而彻底溶化,再也回不了天庭了,知道吗?”

“哦哦哦……”她好象什么都明白一样,揉着眼睛使劲点头,但是脑袋还是混沌的很,“可是,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啊,我没有优点,他喜欢有优点的女子。”这么说着胸口好象有点疼,只是那里太空了,疼起来也是空荡荡的,似乎会有风从里面穿过,呼呼的声音,让她浑身上下一阵冰凉,一下子就清醒了很多。

“没优点不会制造优点吗?比如拿出你当初求师傅收你为徒,在天门外跪了一百天的劲头,缠着他……”火灵子一本正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而且也不能说你完全没有优点,你的优点就是……头脑简单、脸皮够厚……”

“嘿嘿,是哦,火灵子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她傻忽忽地点了点头,“那我先下去了,你等着我的好消息。”

然后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再然后就是头上撞到硬物的声音,她再一次光荣地从床上滚了下里,而且一睁开眼睛,面前就站着她的亲亲相公文弥修。

“嘿嘿,相公,早啊……”凌四小姐迷迷糊糊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朝文弥修一阵傻笑,也不知道怎么的,她每次看到他就心情大好,连刚才偷听来的她即将要被下堂这件事也忘记了,“你吃早饭了没啊,不好意思哦,刚才送来的早饭我一个人全吃光了,你要是想吃,我现在就去给你做,我很会做点心的……嘿嘿……”

看着眼前女子迷迷糊糊的样子,文弥修竟然怎么也生不起气来,那张红扑扑看起来很可口的脸蛋使劲仰着,似乎还没睡醒,眼神很是惺忪,粉嘟嘟的唇微微张开,那样子很是诱人,他忍不住蹲下身,伸手抚上她的脸,面容依旧是冷硬的,但是声音却柔和了许多,“你总是这么摔下来,疼不疼?”

“不疼不疼,我都摔习惯了……嘿嘿……”之前还对自己冷冰冰的相公冷不丁地关心起自己来,倒让凌四小姐很不习惯,慌忙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凌乱的衣服,挠头傻笑了起来,“那个,你饿了吧,我立刻就去做点心。”

一边说着,一边慌乱地转身往门外跑,冷不纺又撞上一旁的门柱,发出砰的一声响,她揉着脑袋,疼得猛吸着凉气,还不忘回头对他傻笑,“不疼不疼……一点都不疼,你等着我啊……”

“好。”看着她傻傻却无比可爱的样子,文弥修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慢慢勾起,竟然慢慢地勾出一个微笑的弧度,区别与之前的冷笑,是一种发自内心愉悦的微笑。

这样一个迷糊的丫头放在身边应该也很有趣,只不过,他还是无法将她当作妻子对待,毕竟他将来是要执掌文刀门的人,能够成为他妻子的女子,必定要有些过人之处,方能帮助他治理门派和文家上下的产业,江湖险恶,这样的丫头是万万不行的。

万万不行的。

3.

凌四小姐正式搬出了问弥修的修心园,住进了荒废已久的别院,这个消息一经传出,几乎文家上下所有的人都知道,新进门的文二少奶奶不得宠,已经正式沦为下堂妻了。

于是文家上下所有的人也就跟着不待见这位新少奶奶,尽管这位少奶奶天生乐天派,整天傻呵呵的,见人就打招呼,一点架子都没有。

比如,厨房所有的丫鬟不约而同的忘记了给凌四小姐送饭,凌四小姐饿的受不了自己跑去厨房找饭吃的时候,却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哎呀,对不起哦,二少奶奶,早就过了时间了,我们已经开始做晚饭了,没给您留饭,真是不好意思……”

凌四小姐在凌家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更没人会对她耍心眼,所以她基本不知道“心眼”这东西的存在,只当丫鬟们真的忘了,挠挠头对着丫鬟摆手,“没关系没关系,我自己做,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二少奶奶您真是开明,不过,少奶奶,晚饭的时间快到了,您能不能帮我们把府上所有人的饭都做了,到时间开不了饭,我们会被老爷夫人责罚的……”

“好啊,好啊,反正我也没事做……”

于是那天晚上文府上下吃上了前所未有的美味,文弥修吃了一口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然后想起某一天快到中午的时候,某个傻忽忽的家伙,大汗淋漓地给他端来的点心,那种喜欢把各种花瓣当作食材的做法,当真是不多见。

晚饭过后,从来不接近厨房的文弥修破天荒走进了厨房,正看见凌四小姐卷着衣袖跟一堆的锅碗奋战,红扑扑的脸上挂着细密的汗珠,还时不时有丫鬟从旁边经过,丢给她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二少奶奶,您洗完碗能不能帮我把地扫了?秀儿好困想去睡觉了。”

“好啊,好啊……”

“二少奶奶,顺便帮珠儿把柴也劈了吧……”

“哦,好……”

“二少奶奶……”

……

看着那张明明被欺负还能笑的明媚的脸,文弥修控制不住地怒火中生,走进厨房冷冷地扫了那些偷懒的丫鬟一眼,“现在开始,你们全部滚出文府,文府里不养废物。”

“二少爷……求二少爷开恩,我们只不过是跟少奶奶开个玩笑……”

一众丫鬟吓的跪了一地,苦苦哀求,文府上下谁都知道,二公子可不比大公子那么随便好说话,二公子向来冷情严厉,说出来的话从未更改过,可是二公子也是很少动怒的,这次竟然为了新少奶奶向她们发火?莫非是她们误判了形势,其实二公子是稀罕这位新少奶奶的?

“开玩笑?”文弥修冷笑一声,将还在热火朝天洗着碗的凌四小姐从水盆边上拉起来,对着众人宣布,“她是我娶回来的妻子,就算是欺负,也只能是我一个人欺负,你们还没那个资格,去帐房那里领了银子,全部都滚出去。”

冷冷的声音,冷冷的面孔,再加上那声冷笑,文弥修的怒气虽然没有咆哮和吼叫,就连音量也不是很高,但是却有一种要将所有人都冻结住的魄力,在场的所有丫鬟吓的皆是一阵哆嗦,跪在那里再也没了动静。

凌四小姐被文弥修拉着,一路从厨房拉到修心园,然后园子的们被砰的一声关上了。

手被自家相公牵着,凌四小姐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起来了,身上暖融融的,有一种久违的充实感,那种感觉就好象……就好象一支空心的蜡烛终于被装上了烛心,被点燃后的充实感。

对,就是那种暖融融的感觉,真是好奇怪。

她呆呆地抬起头看着自家夫君的脸,那张冰雪雕刻成的帅脸在月光下更是好看,仿佛冰山之巅上被月光照耀的冰花,尤自散发着另人向往的皎洁光芒。

她看着看着,忍不住反手捏住他的手晃了两晃,呆呆地念叨:“弥……弥修,你真好看。”

本来在盛怒中的文弥修,正想着怎么才能骂醒这个迷迷糊糊,连别人欺负她都不会还手的笨蛋女人,就听到对方对着自己发出这样一声感叹,一张冰雪雕刻成的脸上顿时像映上了晚霞,腾腾烧起一片红晕,被调戏的良家少年一样生涩地怒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哪里有女子向你这样不矜持的?还有,男子怎么能用好看来形容?”

“可是,你就是好看嘛。”凌四小姐捏着文弥修的手不放,低下头不满地嘀咕。

其实她想说的是,有啊,女子也有不矜持的,就像我大姐凌袖儿,就是死缠着小王爷娶她,最后还跟小王爷私奔了,我比她矜持多了,至少我夸奖的是自家相公,嘿嘿……

文弥修当然听不到凌四小姐心里的OS,只是觉得月光之下,她那张红扑扑的小脸着实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柔软细腻,手感真是不错,于是又捏了两捏,方才进入正题,“你就算搬出了修心园,也毕竟还是文家的二少奶奶,怎么能去做那些下人做的粗活?”

“没关系,我喜欢做那些的。在家的时候,我就经常跟丫鬟们一起做饭打扫,我爹和几个姐姐都最喜欢吃我做的饭,娘亲也说我做的花瓣糕特别的好吃……”凌四小姐猛地抬起头,墨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微微有些幽怨,“而且啊,你都不理我,也没人跟我说话,我自己一个人好无聊,还不如去做饭洗碗……”

“你怨我冷落你,为何不直接回凌家去,何必在我文家受苦?”文弥修皱着眉头质问,没错,他就是故意冷落她,让她自己回家诉苦,等到凌家发难,他才好有借口开口了却这段荒唐的婚事。

可是,这个丫头,竟然宁愿在文家做下人做的事,也不从没提过回凌家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哪个女子能忍受这样的对待?

“我才不要回凌家。”凌四小姐听到文弥修的话突然激动了起来,小脸皱成一团,手也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虽然我很想爹娘,也很想姐姐和弟弟妹妹,也想从小陪我一起长大的丫鬟香儿云儿,但是……但是我不能回去,也回不去了……”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脑袋里有些事情慢慢回放,她好象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个时候的文弥修躺在雪山上,早就冻僵了,而她正蹲在他的旁边,慢慢将一根从自己胸膛里取出来的闪亮烛芯喂进他的嘴里……

她努了努嘴,咬一咬牙,坚定地看着他,宣誓一样大声说:“我不会走的,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走的,因为我的心在你那里。”

4.

我的心在你那里。

那他的心又在哪里呢?

很久之后,文弥修想起那天晚上凌四小姐仰起的小脸,就忍不住一阵面红心跳,慌乱的无法自已,甚至练刀的时候,也能无端端地发起呆来。

胸膛里涨涨暖暖的,好象那里面装的确实不是他的心,他的心怎么可能会有这样温暖的感觉?

如果自己胸膛里装着的那颗心真的是她的,那么他自己的心又在哪里呢?

二公子为了维护凌四小姐破天荒发了火,还炒了一大片丫鬟的鱿鱼,文府上下再也没人敢怠慢凌四小姐,吃穿用度自然是最好的,就连床单被褥也全部换了新的,清一水的苏绣,上好的绸缎,床是舒坦多了,凌四小姐从此也更加嗜睡了。

文弥修时常跑去看她,但又不想被她看见,起初还偷偷摸摸,后来发现这个丫头一天到晚几乎都是处于昏睡状态,且睡着了就雷打不动,别人在房间外偷窥她,就是他进去将她整个人抗起来就走,她也不会发觉,于是就正大光明了起来,每天天刚擦黑便准备来到她的床前,看着她那张傻傻的睡脸发呆。

又或者俯下身摸摸她的脸蛋,抓着她的手,皱眉自问,胸膛里那种暖暖涨涨的感觉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自从那天她对她说了那样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他的心就再难平息,一遍一遍的回忆着她的话,并且慢慢的开始心痛,似乎有些事被他忘记了……

凌四小姐的元神飘在半空中,看着文弥修摸她的脸,忍不住傻笑起来,转头对正提溜着她的领子的火灵子说:“弥修肯定喜欢上我了,我还是很有魅力的对不对?”

“魅力你个大头啊,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魅力不魅力……”火灵子被她气的半死,真想将她那缕,气若游丝,要靠他提着才能出壳的元神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两脚,“死蜡烛精,你当真是笨的无可救药了,趁他动心的时候,赶紧吸你的蜡烛芯啊,你的元神是靠着蜡烛芯的灵气才能保全的,再不抓紧吸蜡烛芯的灵气,你的元神会散掉的,要知道就算是从现在开始每天吸每天吸,也要好长时间才能吸干净,现在不抓紧时间,等这个人死了老了,你就彻底完了……”

“可是弥修也是靠着我的芯才能保住魂魄的,我不死他就会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我死……”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其实很难过的,但是元神是不会流眼泪的,所以她只能挤巴挤巴眼睛,应应景。

“你不会是爱上他了吧?笨蜡烛。”火灵子气的想狠狠敲了敲她的脑袋,但是她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他抬起的手,最终还是放下了,“芯只有一根,他上一世就已经魂飞魄散,是你硬是留住了他的命,让他继续轮回,可是你们是注定无法在一起的啊,笨蛋。”

“我知道……”她的头垂的更低了,“我知道就算我帮他度过了天劫,也是配不上他的,冰翎神君掌管天下冰种,经历过六道轮回之后,自然会回天庭复命,而我只是个蜡烛精,就算是跟了师傅修炼成仙,也只是个入不了仙籍的掌灯小童而已。”

“原来你知道啊……”火灵子惊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只当他是个凡人,没想到你什么都知道了,唉,怪不得师傅说蜡烛一旦有心,就会成为世界上最麻烦的东西。”

她没再接话,只是默默地看握着她的手的文弥修,原本毫无生气的肉身慢慢流出一滴眼泪来。

多情却似总无情,唯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她是有心的蜡烛,是得到仙家点化的蜡烛精,但是现在她的心没有了,是否也会像其他的同类一样流着眼泪,慢慢燃烧着身体,化成一滩烛泪……

5.

凌四小姐似乎生病了,文弥修在凌四小姐连续昏睡了五天之后才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刚开始,他以为她应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起来活动,后来问了下人,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她起床,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正在云游四海悠闲度假的鬼医百里游被文弥修一封书信召了过来,满脸怨气地给凌四小姐搭脉,末了竟然半真半假地跳了起来,一张年轻清雅的脸上满是惊讶,“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弥修啊,你这位新娘子怕是没得救了,脉都快没了,你是怎么折磨她的,新婚才几个月就被折磨成这样,当真是可怜啊。”

“脉都快没了是什么意思?”文弥修自动忽略好友的胡言乱语,只抓住了重点问,“还有没有救?”

“救?”百里游背过手去,在文弥修面前晃了两圈,“救,自当是可以救的,但是我是鬼医不是神医,只有医鬼的法子,没有医神的法子,所以我的法子都有些残酷。”

“不要说废话,什么法子你说,我照办就是。”文弥修一颗心全在昏迷不醒的凌四小姐身上,面容冷峻,但是当他看向她的时候,便会无端的温柔起来,他一直想不通,他的心为何会一直因为她变的温暖发涨,经过这些天他慢慢有些想通了,她说她的心在他那里,而其实他的心也早在很久以前就丢在了她的身上。

“传闻江湖冰郎君,从来都是无情无爱,原来都是谬谈,冰郎君一旦动了心,简直比映寒那个花郎君还痴情。”百里游眯起眼睛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探入怀中,将一把匕首递到他的手上,邪恶地笑道:“她得的是无心之症,将你的心挖出来,给她当药引,她自然能痊愈。”

百里游只是开玩笑,哪知文弥修愣了一下,勾了勾唇角,苦笑一下,竟然真的接过了匕首,“也罢,我这颗心本来就是她的,现在也该到还给她的时候了,只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再跟她单独呆会。”

“弥修,你还真是没有幽默感,我的意思很明显,我是无法救了。”百里游双手一摊,说着叹了口气。

而文弥修也是轻声叹了口气,说:“总之谢谢你能来,你先出去,我想跟她单独呆一会。”

6.

百里游走出房间,并且轻轻带上了门,房间里只剩下一站一躺两个人,文弥修慢慢走上前将手放在那张熟睡的脸上,慢慢说:“火灵子,你出来吧。”

空气中滑动出一片火红的色泽,那片色泽聚拢成形,渐渐成了一个红衣仙童的模样,正是火灵子。

其实火灵子是昨天晚上去找文弥修的,本来神君历劫就是天机,六道轮回未完,是绝不可恢复记忆的,但是为了救那只笨蜡烛,他决定豁出去了,用了乾坤镜,让文弥修看到了他和凌四小姐的几世纠葛。

刚开始时,她只是被丢弃在路边的半根喜蜡,被下凡游历的冰翎神君无意间看到,觉得她着实可怜便将她带回了天庭,放在他房间的窗台前,将她点燃,为了让她长久不灭,便取了自己的心头一缕心火拈成线,当做烛芯装进她的身体里。

冰翎神君掌管天下冰种,神府四周皆为冰川,唯一一丝温暖就只有他窗台一缕烛光,所以他对她一直念念不忘,就算天劫到来,他被打入六道轮回历劫,也时常想起那抹摇曳的红烛。

而她自他走后,便孤独度日,好在神府中还残留着神君的灵气,让她慢慢有了心,修炼成人形,拼命打探他的消息,才终于从司德神君那里听到,原来他在凡间历劫,所以她才在师傅门前跪了一百天,求师傅收她为徒,带她修炼,只因为师傅是掌管人世轮回的仙君,她时时得知他在凡间的情况。

上一世,他投胎成了相国公子,为了摘得雪莲救娘亲性命,独自爬上雪山,这本该是他的劫,他也是可以度过的,但是他将他心头的一缕心火做成烛芯给了她,哪里还抵挡得住这万年严寒,所以才被冻死过去。她在乾坤镜中看的真切,不顾一切冲下凡间,将自己的烛心喂进了他的口中……

只是将本该属于他的还给他而已,她本来就是被人丢弃的半截蜡烛,死了就是死了,并没有什么损失,所以她才不愿意吸他身上的灵气,哪怕是一星半点……

乾坤镜中的画面慢慢淡去,文弥修慢慢闭上眼睛,将匕首拿起来放在自己心口,朝着她微微一笑:“你是我心中唯一一丝温暖,若是不存在了,我便是冰雪一堆,毫无生气,所以,将心给你是我甘愿的,只要你还在,我怎么样都好。”

然后匕首猛地刺入心里,有星光一样金黄温暖的光点逸了出来,那就是她的烛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应该连成一线的烛心悦出他的胸膛竟然是开始丝丝破碎。

“笨蜡烛,你要自毁元神吗?”

看着文弥修慢慢倒下,而烛心却一点也没有进入凌四小姐的身体里,火灵子急了,慌忙跑到床前查看她的情况,并准备强行将她的烛心打到她的身体里,可惜已经晚了,她用了最后一丝力气将元神逼出了体外,随着那片跳跃的光芒一起飘散在空气中。

“火灵子,谢谢你,但是我已经不需要心了……心本来就是他的,如果他死了的话,我也会一起消散……火灵子谢谢你一直这么维护我,但是我已经不能跟你一起修炼,一起服侍师傅了,我只想跟他在一起……再见……”

她闭上眼睛,伸出透明的手拥抱着他的身体,慢慢散去,就如同燃烧过的蜡烛,最终只余下一堆烛泪而已。

尾声:

凌四小姐生有顽疾,不治身亡,其夫君文弥修竟然自杀徇情,这段本来荒唐无比的姻缘竟是如此凄美的收场,一时间传成一段江湖佳话,赚得无数人的眼泪。

文殊菩萨正巧从此路过,站在云头缓缓收起那一堆烛泪,并让其再次凝固成形,变成一根完整的红烛。每次红烛点燃时,文殊菩萨都会对着这根红烛默默颂经,这根红烛才得以长燃不衰,它有两根烛芯,一红一蓝,一火一冰,紧密缠绕,自此再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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