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赶了三天三夜,马车终于赶到了香山灵佛堂的脚下。
“三小姐,马上就到灵佛堂了,我们先在山脚下喝口茶歇息一会儿再赶路吧。”春香看向淡然翻动书卷的方箐,征询她的意见。
方箐抬手揭开卷帘,看了看外面正好有一个清雅的小茶馆,她点了点头:“行,就到对面那小茶馆歇息半个时辰。”
她折好刚刚在看的那一页,淡漠地放下书卷。春香将那把轮椅从绑绳中取下来,放到地面上,再费力地抱着方箐坐到轮椅上,推着方箐进了那间清雅的小茶馆。
茶馆的地方不大,但是生意倒是挺红火的,每一张桌子上都有人安坐了。
“三小姐,我们还是换一间茶馆吧。”春香想退出去,方箐却摇摇头,她指了指临窗的那一桌。
那里坐着一个戴着斗篷的白衣男子,一个装扮似书童的俊俏少年。
“就坐那里吧。”
“可是三小姐,那一桌已经有人坐了啊。”春香犹豫着。
方箐淡淡地飘了她一眼:“我们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在这里,也只是半个时辰的过客而已,能坐便可以了。”她的话音刚落,临窗而坐的白衣男子举杯饮茶的手,微微顿了顿。
春香见方箐这么说,只得推着方箐到那一桌。
“我们这一桌已经有人了,请你们去别桌吧。”那俊俏少年见她们在对面位置上坐下,跳了起来。
姑娘家脸皮本来就薄,被这少年这么一说,春香脸蛋立即涨得红红的,气嘟嘟地瞪着那个不给面子的俊俏少年。
“三小姐,这桌的人好没风度,我们还是换一桌好了。”春香建议着。
方箐却叩了叩桌面。
“小二!”她的声音虽然低沉,但清晰入耳。
“请问两位姑娘,有什么需要吩咐小的吗?”茶馆里的小二早就看到这边不对劲,他正担心出事呢,这会方箐叫唤,他立即跑过来了。
“请问贵店的老板是这两位公子吗?”方箐淡淡一飘对面。斗篷下的白衣男子,那美若云花的唇瓣微微扯了扯。
小二一愣,而后摇摇头。“当然不是,这两位公子只是小店喝茶的客人。”
“那就好,请给我们上一壶能解渴的茶,二盘点心便可。”方箐吩咐完,漠然地沉寂着。
小二诧异不已,但还是应声张罗去了。“好勒,两位姑娘稍候,马上就来。”
“我说两个姑娘,你们若是没有听清楚的话,我再说一遍,这一桌有人了,麻烦你们二位上别桌去。”俊俏少年毫不客气的表情写在脸上。
春香怒火扬起,她想上前跟他理论。
“春香,不许多事。”方箐一个冷冷的眼神便阻止了她的冲动。
她揉了揉眉间隐隐而泛动的疼痛,这世上,总有人喜欢干扰她的清静。
“请问这位公子,这桌子是你家的吗?”方箐抬眸淡问。
俊俏少年虽然觉得她问题怪异,但还是摇摇头。“不是。”
“那么这椅子是你家的吗?”
“不是。”
“那么你我站的地方是你家的吗?”
“当然也不是。”俊俏少年觉得怎么会有人问那么愚蠢的问题,他真觉得方箐的脑袋有问题了。
“既然并非你我之地,你喝你的茶,我喝我的茶,我们都不介意你们坐在我们对面,你们凭什么要介意我们坐在你们对面?”方箐这么一反问倒将俊俏少年问焉了。
呃——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方箐。道理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可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啊。
春香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可高兴了。
“就是就是,什么都不是你家的,你凭什么不让我们坐这里啊,我们爱坐就坐,喜欢呆这里就呆这里,随便我们,你管得着吗?”她还不忘记奚落俊俏少年一番,朝他扮鬼脸,吐了吐舌头。
“你——”俊俏少年气得脸蛋涨红,他怒而拔剑相向。
“霍刚。”清朗音色中透着几分中低音的磁性。白衣男子抬了抬手,斯文有礼地放下茶杯。
霍刚立即收剑,默立一旁。
“两位姑娘,对不住了,书童无礼,在下替他向二位姑娘道歉。”他伸手举杯。
突然——
咳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听在众人耳朵里,几乎要断气一样,白衣男子拿白绢掩唇,妖娆的血色印染白绢,触目惊心。
啊——春香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移动椅子,悄悄地隔开自己跟白衣男子的距离。
“少爷。”霍刚担心地看着他。
“我没事。”轻轻的笑声从斗篷里飘出来。“吓到二位姑娘了,抱歉。”
这个时候小二已经将香茶跟点心捧了上来。
“姑娘,二位的茶跟点心。”小二在桌子上放好盘子便离开了。
春香一脸恼怒地瞪着对面。“都这样了,还让我们怎么吃得下去。”她更担心的是,那个咳得快要断气的男人有什么传染病。“三小姐,我看我们还是继续赶路吧。”万一要是传染给她跟三小姐,那她们可就太冤了。
“既然点了食物,就吃完了再走,不要浪费了。”方箐岂会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在想些什么。她摇摇头,自顾取来杯子,倒茶、饮茶,润了润咽喉,而后快速地吞咽掉一个盘中的小点心。
“春香,味道不错,要不要尝一尝?”
“三小姐——”三小姐刚刚看了血淋淋的场面,竟然不会感觉到恶心吗?她怎么还可以那么自然地吃下食物?
“不吃吗?”方箐轻轻一叹。“那倒是可惜了,打包回去,路上吃吧。”她唤来小二,叫他打包好点心,付了银两,而后淡看了春香一眼。“走了,时辰差不多了。”
“哦——”春香有些郁闷地推着方箐的轮椅出了小茶馆。
临窗的白衣男子静静地看着那一幕,斗篷下那深不见底的眼瞳,掠过一抹快若闪电的冰蓝色光芒。
咳咳咳——咳咳咳——
他又开始咳嗽了。
断命的咳嗽。
血色如花,又浪费了一块白绢。
※※※※※※※
人已到了灵佛堂的脚下,方箐也就不急着让车夫快马加鞭地赶路,毕竟在圣旨规定的时间内,只要她准时到达便可。
她懒懒地斜靠在车板上,一边翻动着书页,一边拿起从小茶馆打包过来的小点心,放在唇内慢慢地细嚼着。
春香想集中手中的针线活,可是她的眼神,总是有意无意地,像是不受控制地飘向方箐。
方箐娇嫩如花的唇瓣扯开一道缝隙。“春香,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被方箐突然一唤,春香震醒,一不小心银针刺破了手指,血珠溢了出来,她赶紧放在唇内轻轻地吸了吸血痕。
“三小姐,奴婢没在看什么,没。”她干干地笑着,不敢望向方箐。
“小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想要问的,就赶紧问吧。”她轻轻地放下书卷,望向春香。
“三小姐,你不觉得刚才那两个人怪怪的吗?尤其是那个戴斗篷的,像是得了痨病要死了一样,咳嗽咳得那么要命,还吐了那么多的血,三小姐你不觉得那个时候吃东西很恶心吗?”春香一路上憋在肚子里好久了,她实在忍不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
那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断命咳嗽,突然穿透到她们的耳际内。
春香一惊,她揭开马车的窗帘,看到那戴斗篷的白衣男子,还有那可恨的俊俏少年,正骑在高头大马上,跟她们的马车几乎是并驾齐驱地前进着。
“春香,是他们吗?”方箐淡眉微挑。
“三小姐,就是他们,刚才跟我们在小茶馆同桌的,他们竟然跟踪我们。”春香恼怒对方如此无礼。
方箐唇瓣轻抿:“也许不是。”
“肯定是跟踪我们的,三小姐,让奴婢去警告他们一番。”春香探出头去,“喂,你们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还有,你们两个大男人,偷听人家姑娘家的悄悄话,也不觉得害臊吗?”春香恼羞成怒地瞪着他们。
“你说什么,小丫头片子,谁要跟踪你们了?”周围人群鄙夷轻视的目光,让霍刚俊俏的脸蛋浮起一层红潮。
“哼,本来就是嘛,就是跟踪我们了。警告你们,赶紧离我们三小姐远远的,不要再跟在我们后面了。要不然,等我告诉我家大少爷,有你们好受的。”春香怒瞪着他们二人。
“你——”霍刚气得快要炸了。
“霍刚,不得无礼。”咳咳咳——白衣男子又咳了几声,那吐出来的血色比先前在茶馆里看到的还要红艳三分了。
春香忙惊怕地缩了缩身子。该不会这个人真的得到了痨病吧?
“两位姑娘莫怕,我们并没有跟踪姑娘,只是巧合碰见罢了,还望姑娘不要误会。”他扔掉了血色如花的白绢,嘴角忽而扬了扬,话锋一转。“姑娘,请问这条山道可是姑娘家的?”
马车内的方箐闻听到,她翻动书卷的手停了停。
“当然不是。”春香忍住白眼泛动。
“那么在下再问,这条山道可是姑娘亲戚家的?”
“也不是。”春香耐着性子回答。
“既然这山道跟姑娘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我没有说姑娘跟踪我们,姑娘凭什么说我们跟踪了你们?”如此耳熟的话,像是双方对白交换了一次。
春香呐呐地盯着这个男人,他怎么可以拿三小姐的话来堵她的嘴?
“春香,我的双腿有些麻木了,帮我揉一揉。”方箐开口拉回了春香的注意力。
斗篷下如磁铁一样氤氲暗流的瞳仁,飘起点点旋花般的痕迹。
“是,三小姐。”春香悻悻地放下窗帘,回身蹲下给方箐揉揉双腿。
“春香。”方箐闭目,突然唤了一声。
“三小姐,是我手劲太重,弄疼三小姐了吗?”春香不由地放轻了手的力道。方箐摇摇头,睁开淡然无波的眼眸。
“不是。我是想说,春香,以后若再碰上他们,记得绕道而行。”
“为什么?”春香不解。
“那个人,不是你我可以惹得起的。”她好不容易用计得到宁静的一年日子,可不想因此而断送了。
她的计划中,这是人生的第一步,后面的棋子还没开动呢?
下棋若人生,若走错一步,便满盘皆输,她不想做任人宰杀的卒子,所以必须要做掌控棋盘的那个人。
马车缓缓地驶入了灵佛堂,春香先行下车去打点一切,方箐随后在师父的安排下,居住在佛堂外不远处的一所清雅居内。
清雅居,房子全是用青竹搭建而成。竹子做的椅子,竹子做的桌子,竹子做的硬榻,甚至还有竹子做得杯、碗、筷。
在竹屋房檐下,还挂着一串用海螺、小竹筒制成的风铃,微风吹过,似有海潮的气息拂过脸颊,方箐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咳——
海潮的气息中,却伴有似要断命的咳嗽声,直直地穿风而来,震了她的耳膜。
“三小姐,你看,是他们。”春香吃惊地望着对面。
方箐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春香立即掩唇。
他好像也看到她们了,当下朝方箐这边微微点了点头。“又见面了,二位姑娘有礼了。难得有缘,不知二位姑娘可有雅兴过来品茗一番,在下这里正好有武夷山的大红袍。”
“多谢公子的美意,小女子心领了。只不过小女子不懂得品茗之道,如牛饮罢了。公子还是另请有识之人一起品茗,莫浪费了这名贵的大红袍。”方箐看向春香。“春香,风景看够了,我有些疲倦了。”
“三小姐,奴婢推你进去休息。”春香忙推着方箐进了清雅居。
俊俏少年不悦地高高挑起眉峰。
“能得三皇子开口相邀的人,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好不好,竟然还不识抬举。”
“霍刚。”白衣男子摘下斗篷,露出了他绝代风华的容颜,一双若大海般深邃冰清的蓝色眼瞳,点点水花微微涤荡着。
“属下该死!”霍刚立即下跪领罚。
“你冲动了。”白衣男子举起茶杯,优雅地轻抿了几口,袅袅雾气之中,他冰蓝色的眼瞳晃起一圈光晕。
“公子羽到了吗?”他捂住唇瓣,又是一阵咳嗽,血色再次印染白绢。
“属下去看看。”霍刚皱眉起身,公子的病情是越来越严重了。
夜晚,月光如水,斜照窗棂。
方箐在柔白的光色中蓦然睁开了眼睛,她起身下榻,步履稳健而轻盈。
回头看了眼旁侧竹榻上被她下药而熟睡不知的春香,嘴角勾起,她不信任何人,她只相信自己。
她飞身起步在浓荫的竹林中,左手握了一根竹枝,出手快若闪电。
刷刷刷——
她看着竹叶削断的力道及速度满意地点了点头,鸾玉卿的身体终于跟她的灵魂合拍了,她的手恢复了原有的力量。
左手握上右手手腕的瞬间,她冷笑地看了看那个疤痕,有谁知道,她是现代杀手中惯用左手杀人的顶尖职业杀手。虽然,她的右手也杀人,但通常只是辅助作用,真正的致命招式恰恰在左手上。
也因为如此,很多关键时刻,跟她身手不差上下、甚至比她身手还要厉害的人物,都不无例外地死在了她的左手剑上。
眉眼之间浮动一层冷意,她拍了拍手,随手扔掉了那竹枝,而后踏步返回,踩在零散大地的竹叶上。
突然——
方箐的脚步停了,她灵敏的耳朵察觉到一股异样的气息,是那个方向传来的,她眸色一沉,淡漠的瞳仁掠过一道杀气。
竹林深处,清透银月潭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月光披照,晃出美丽的银色光环,一圈又一圈。
方箐靠在大石后查探那股异样气息,忽然,水面上哗地一声,窜出一道身形矫健的绝美身影。
他一头黑亮柔软的青丝沾染着水珠,泛起性感而慵懒的震撼之美,他在水面上浮沉上下,隐隐而出的凝脂玉肤折射出耀眼的润玉白光,飞扬的烟月眉心上蛊惑燃烧的三道火焰印痕妖艳无比,在那烟月双眉下是一对震人心魄的冰蓝色眼瞳,接着望下去,在透着冰雪般清冷光芒的高挺鼻梁下,是完美无瑕的迷人薄唇,时不时地勾着若有似无的魅惑笑光,勾人无限遐想。
方箐盯着他的脸,她突然感觉心跳漏了一拍,淡漠眼瞳此刻浮动一道愕然之色。
她震惊在他的美丽中,几乎失去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好在黑暗训练中天生的本能反应,令她在瞬间恢复了理智。
她又闻到那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了。这个人,危险!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那个戴着斗篷的白衣男子。一想到那个人,她霎时转身,快步离去,那离去的脚步之快,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妖娆男子盯着那夜色中逐渐成白点的影子,他慵懒迷人地闭上眼瞳,沉入水中。清晰透亮的水中世界里,他那完美无瑕的唇瓣,噙动一抹似有若无的玩味魅光。
游离间,他的身影朦胧而妖娆,一头青丝随波飘洒开去,渺渺荡荡如烟云。
而后,哗的一下——他若飞鱼一样串出水面,踏着湖面飞身上岸,挑起挂在竹枝上的一件月牙长袍,紧贴在他修长卓然的身躯上。
他衣衫刚穿戴整齐,霍刚迎风持剑而来,他单膝跪地报道:“少爷,公子羽到了。还有,红袖跟绿衣也来了。”
※※※※※※※※※
咳咳咳——咳咳咳——
无论是月华如水,还是晨间清风,都能听得到隔壁熟悉而喘不过气来的断命咳嗽声。
春香一大早被扰了清梦,不悦地揭开被子下榻,回头见方箐坐在云榻上,淡然地翻动着书页,那专注凝神的样子,似窗外的一切都影响不到她平静的心态。
“三小姐,你好像都听不到一样。”春香精神不怎么好,眼睛下的黑圈痕迹很明显。
她向方箐发着牢骚,而方箐却茫然地望着她,她伸手掏了掏耳朵,将两团棉花球拿下来。
春香先是惊诧,而后崇拜地看着方箐:“三小姐,你好聪明哦,你怎么会想到用这个方法的?”
方箐唇瓣微微扯动,而后当她看到春香眼睛下黑黑的一圈,淡然的眸光掠过一抹极快的异光,随后沉寂深处。
春香被方箐看得心头微微发怔,她不自然地笑了笑:“三小姐,早上你想吃些什么?”
“随便。”永恒不变的二个字。
方箐将手中的棉花团重新塞回耳朵里,拿起书卷继续看起来。只是这一回,她的眼睛盯在书页上,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因为她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对面安心居那个白衣男子,那个人,他的斗篷摘下来了。
他的容颜看起来平凡得不得了,是那种满大街随便一抓,都可以抓出一大把的平凡容貌。
但是他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族优雅之气,偶在不悦或者淡漠时,便会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慌意乱的蛊惑力量。
所以她怎么看他,都觉得他不平凡,而不平凡的人通常要装扮成平凡人的话,那么他只有一个目的,他想掩饰他的真实身份。
阳光透过安心居,斜照他身上的瞬间,她目光如箭,快速地捕捉到那一瞬间的冰蓝光芒。
他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同昨夜那个绝代风华的神秘男子一样,他便是那个他吗?
对面好像还多了几个人,一红一绿两位姑娘,还有一个素衣笑脸的俊逸书生,此刻他正拿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汁端到白衣男子的身前,白衣男子侧对着方箐,方箐看不清楚他的唇,自然也无法知道他对那个俊逸书生说了些什么。但是那俊逸书生正对她的方向,所以,只要他唇瓣一动,她便看到了他所说的话。
他称呼那白衣男子为少爷。
他是个大夫,好像是为了他身上的咳血症来的,听起来那个白衣男子再不医治的话,便活不过明年开春了。
只是——
他为何不医治呢?她看到白衣男子将那碗药倒掉了。
第一次方箐双眉间浮动一抹困惑,她奇怪这个世上为什么会有不想活下去的人呢。
她不解,也无法理解。
“三小姐,三小姐,三小姐——”春香端来早点,她惊诧地发现方箐竟然失神了!
而当方箐惊觉到对面那个白衣男子影响了她的思绪时,她懊恼了一会儿,而后淡淡地放下书卷,掏出耳朵里的棉花。
“赶紧吃吧,吃完陪我到灵佛堂四处走走。”
灵佛堂在落月王朝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它建在高山之巅,山连天际,景色十分壮丽。四周重峦叠嶂,古木参天。远远望来,灵佛堂一年四季,皆被皑皑白雾所笼罩,佛堂顶处观来,云涛滚滚,气势恢宏。
“三小姐,这里真的好美啊。”春香眼中流露出惊艳的色彩。
方箐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看来所记载的内容跟眼前的风景很是吻合,那么——
她莞尔一笑:“春香,推着我去佛堂后面。”根据风土人情那本书记载,那样东西应该摆在灵佛堂废弃的后堂里。
春香不解,那后堂有什么好看的呢?但她不敢违逆方箐的意思,还是推着方箐缓缓地进入了灵佛堂的后殿中心。
果然在这里!当方箐的视线飘到那座蒙尘的莲台时,她淡然的目光闪过一道喜色。
这座蒙尘莲台,是一木制圆形佛坛,坛上周围雕有波涛和十八罗汉渡江,当中荷蒂上有木制大型花瓣,内雕方形佛龛,四方佛分坐在佛龛中。
跟书籍上记载的一模一样,那个三百年前造就这座莲台的人,真的留了这种机关吗?那么她可以期待,期待奇迹会因此而发生吗?
她此刻竟然显得有些激动,她双手按着木头轮子,快速地滑过去。她颤颤的,伸手朝向那座灰尘布满的莲台。
她摸索着莲台,这里应该有机关按钮的,她细细地摸过去,蓦然心中一喜……
“两位女施主,这里是不允许外人进来参观的,请两位女施主快快离去。”突然,一个小和尚走过来,对方箐警示道。
方箐已经找到她想要的了,当下点了点头:“抱歉,小师父,我不知道这里不能参观。”她抬眸对着春香笑了笑,“春香,咱们出去吧。”
“三小姐,奴婢推着你再到那边看看吧。”出了佛堂,春香手指竹林的方向。
“也好。”
春香见方箐应允,便推动轮椅将她推到那竹园之中。竹园深处有一凉亭,然而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在了。
他们不是别人,正是安心居的主仆二人。此刻他未戴斗篷,是那张平凡的面容,透出一双深邃清冷的冰蓝色眼瞳。
“是二位姑娘啊,难得有缘偶遇,不知姑娘可否赏光,一同来下盘棋,如何?”白衣男子面前已摆好棋盘,对方箐邀请着。
方箐眼波微动:“不好意思,我只是一介村姑,并不懂得对弈之道。”“姑娘这是第二次拒绝在下了。”
“春香,我的腿有些麻了,回去给我推拿推拿。”
“是,三小姐。”春香回头没好气地朝着他们主仆二人吐了吐舌头,而后推动轮椅准备离去。
迎面却有一红一绿两道身影直朝方箐掠来。
不等她反应过来,那两抹身影已将她掠空而去,安置在凉亭的石凳上。
“三小姐!”春香惊呼一声。
方箐在落坐的瞬间才看清那一红一绿原来是两名俏丽可人的姑娘,她们此刻朝着那位白衣男子跪地道:“绿衣,红袖参见少主。”
白衣男子冰蓝色的眼瞳微微闪了闪:“起来吧。”
红袖绿衣立即起身,分左右二侧站在白衣男人的身后。
方箐的头又开始隐隐发疼了,为何这个萍水相逢的男人非要她陪他下棋不可呢?
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拇指跟食指间轻轻地磨了磨,而后她蓦然抬眸,光色沉淀:“公子真的确定要跟我下棋吗?”
“当然。”
“那好。”她话音一落,便用罐子里的白子以极快地速度将棋盘上的一半地盘全部填充满了,而后将对方的黑子罐也拿过来,将另外一半的棋盘同样填充满了。
“我下完了,公子可以请了。”她唇瓣微扯,目光淡然而宁静。
白衣男子看着半壁填满的白子,半壁填满的黑子,他唇瓣扯动一抹梨花一样的美丽笑漩:“有趣,实在是有趣得要紧。”
方箐淡淡地飘了一眼远处还在发愣的春香:“春香,推我回去。”
春香此时如梦初醒,她飞步跑来,赶紧推着方箐回清雅居。
而白衣男子并未阻止,方箐心中有些诧异,但并不在意。
三天后的清晨,春香开门时看到门外站着红袖绿衣时,方菁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两边隐隐而起的疼痛,淡淡地开口:“两位姑娘,又有什么事吗?”
“废话少说,不想死的话,马上跟我们走。”个性急躁的红袖拔除脖子上寒光闪闪的古怪项圈,逼向方箐的咽喉部位。
“你们究竟是谁啊?怎么比土匪还凶狠?放开我家三小姐,你们知道我家三小姐是什么身份吗?你们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连我家三小姐都敢动,你们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烦了,要早点赶着去——”春香口中“投胎”二字来不及出口,便被红袖手上寒光闪闪的古镯飞出的尖锐刀刃逼了回去。
“住口!我们的身份,你们还不配知道。不管你们背后之人身份有多高,他们恐怕连给我们家少主提鞋都不配。”
方箐心下一惊,面上却如常,她淡然地瞥了红袖一眼,纹丝不动:“这位姑娘,你我之间一无怨,二无仇的,姑娘如此行事,乃是何意?”
“红袖,你忘记少主是怎么嘱咐我们的,不要冲动。否则的话,少主不会答应带你一起去的。”绿衣扣住红袖的手,将她拉往身后,对着方箐笑道,“这位姑娘,我家少主有心邀请姑娘一同前往望月楼,参加一年一度的夺魁赛事,还望姑娘体谅我们身为属下的难处,不要为难我跟红袖二人。”
绿衣出口字字沉声有力,柔婉中自有一股威严。“何况一年一度的望月楼之比,每年有资格参与的人物,不是各国的皇族贵胄,便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奇人异士,名额有限,姑娘此去,绿衣保证姑娘定然不虚此行,大开眼界。”
比起红袖,绿衣看起来温和有礼多了,实则她比红袖手段高明多了,同样不容小觑,方箐心中偷偷斟酌着。
春香目光发亮:“你们说的可是那个由琉璃国三位皇子轮流主持的望月楼大赛?”
“正是。”红袖跟绿衣二人相视一眼,自豪的喜色各在眼波中泛动,毫不掩饰。
方箐抬眸,唇瓣微动:“绿衣姑娘,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方菁此言一出,红袖愤怒,绿衣则是震惊地望着她。
一道翩翩身影,不知何时已飘然无声地站在门边,风姿潇洒地朝着她们走过来。
“绿衣,红袖,你们两个先到外面等候,我有话要单独对这位姑娘说。”他扬起折扇,语笑谦然,眸光淡淡一瞥方箐身侧的春香。
“是,少主。”绿衣跟红袖二人一道发力,红绿两道疾风,急速地将春香架着飞了出去。
方箐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他为何非要缠上她呢?
他却怡然自得地坐在她的对面,毫不客气地替自己倒了茶水,浅酌起来。蓦然他抬眸,冰蓝色泛动笑光的眼瞳迎上方箐来不及收去困惑的眼神。
他唇瓣泛笑:“我让你去,也只是因为我很好奇,而你正在找寻的那个答案,刚好可以去解开我的好奇罢了。”
方箐不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
“姑娘三日前,是不是去灵佛堂后院看过那座蒙尘莲台?”
方箐蓦然瞳孔一缩,盯着他含笑的面容。
“姑娘可知道望月楼大赛是三百前蓝和大陆统一的时候传下来的,那座蒙尘莲台也是。”
她不笨,自然听得明白。
当下她朝他伸出手:“我有什么好处?”
他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瞳柔化成飞絮,唇瓣扬起,会意的笑光流泻而出。
“成功了,那么你就有机会找到你要的答案。”他扬手,拍上她略冰凉的手心。
“在下齐砚,齐整的齐,墨砚的砚。”
“我叫鸾玉卿,落月王朝御天麒还没有下堂的宁王妃。”方箐自嘲地勾了勾嘴角,她不介意对方知道她的身份。
齐砚没想到方箐会以真名相告,玲珑心思一转,而后有些明白了。
宁王妃?他玩味地咀嚼这三个字,她还真是小心谨慎啊,摆出她有妇之夫的身份,担心他会对她有所企图吗?他摇头失笑,难道她不知道头衔对他来说,压根就没什么用吗?
他若真的有心而为之,哪怕她是一国之后,那又如何?
“齐公子,劳烦你了,我们现在就走吧。”方箐迎上他趣味浓厚的冰蓝色眼瞳,她用手指弹了弹轮椅。
齐砚若有所思地盯着轮椅:“宁王妃确定需要这轮椅吗?”
“齐公子,你该不会想要揭穿小女子我想偷懒的把戏吧。”方箐淡淡一句话让齐砚忍俊不禁,大笑起来。
※※※※※※
北方落月王朝,南方朝阳王朝,东方苍夜王朝,西方凤舞王朝。望月楼,便位属蓝和大陆的中央,四国国界交接处。
提起望月楼,便要说到一个神秘的国家。
在四国鼎立的蓝和大陆,其实还有一个神秘的琉璃国,它没有国土,也没有国民,但它却存在于四国之中。
在任何一个王朝里,都有琉璃国的一支护国侍卫队,他们只听从琉璃国历代相传赋有龙珏的传人,他们无形无踪,像是影子一样,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惩治那些乱国祸民的奸邪逆党,监督着四国国君施行仁政,恩泽黎民苍生。一旦有国君登龙位实施暴政,它们就代表正义之剑,将昏君赶下台,再选上一个英明的君主来管理国家。
不要不相信琉璃国的能耐,它确实就是那么神秘而危险地威胁着各国的国君,因为,只有它才能制造出世上最厉害的武器、轮船、火药,培养出世上最顶尖的谋略人才。只有它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组合出世上最强大的军队,足够在一朝一夕之内覆灭一个王朝,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而这一年一度的望月楼夺魁比赛正是由琉璃国主持展开的,这个赛事的输赢关乎各国的国运,它关系到每年可以从琉璃国得到多少的武器、火药,间接地影响国家兴衰存亡。所以,望月楼之赛,各国每年都会派出国内最有才华、最富盛名的人物参与,大家搏尽全力,便是为了赢得魁首之名。
一路上,方箐从春香的口中大概了解到望月楼比赛的重要性,也大致明白了为何琉璃国在四朝之中具有如此特殊的地位了。
“三小姐,你知道吗?一百年以来,虽然每年四国中都会有佼佼者胜出,得到琉璃国赏识跟栽培的机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能够闯过望月楼设的最后一关,当然了,不能闯过最后一关,也就看不到所谓的最高奖赏了,有人说,那是一张藏宝图,也有人说是武功秘籍,或是是最最厉害的武器。”春香滔滔不绝地说着,越讲越来劲。
“还有啊,奴婢听说琉璃国的三皇子长得跟天仙似的,美得不可方物。凤舞王朝的女皇陛下曾经见过三皇子一面,从此之后女皇陛下就念念不忘,每年的望月楼赛事她都亲自来,为的就是希望能再见到三皇子一面。还有苍夜王朝的景阳公主,也对那个三皇子也痴迷得不得了,只要一有三皇子踏过的地方,准有这位刁蛮公主的出现。因此,凤舞王朝的女皇殿下跟朝阳王朝的景阳公主,每年在望月楼大会碰到,都会互相攀比,恨不得将对方踩到脚底下去……”
春香正讲到兴头处,马车忽而停下了。
“鸾姑娘,望月楼到了。”齐砚低唤一声。
咳咳咳——
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听到他的咳嗽声了,现在他的病又发作了吗?方箐忍不住双眉凝了凝。齐砚却将咳上血色的白绢扔在一旁,白皙修长的玉手朝着方箐伸过来。
方箐自然地伸出了手:“劳烦你了,齐公子。”
齐砚扬唇淡笑,他伸手一把揽过方箐,将她抱在怀中。方箐讶然他的举动,却并未出声呵斥,因为身体瞬间被冰冻的感觉刺到了,让她不由地忘记了呵斥。
他的怀抱不同鸾玉辰的怀抱,大哥的怀抱是温暖如春的,而他的,却是冰冷透骨的,感觉就像跟一块冰贴在一起。
方箐还来不及探索,齐砚已经将她放置在轮椅上了,他冰蓝色的眼瞳泛动一抹淡若云雾的光:“鸾姑娘,可要稳稳地坐好了。”
方箐抬眸,唇瓣一抹涩然扬起,她双手按在轮椅上,手指跟木板之间轻轻地磨了磨。
齐砚早就注意到方箐这个小动作,他只是笑了笑,并未说什么:“鸾姑娘,我们进去吧。”
一进入望月楼,方菁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抬头,望月楼的房顶上,皆安置了欧式的蜡烛水晶吊台。那蜡烛水晶吊台呈现莲花开放的状态,每片粉色花瓣上,皆放了一个雕工精美的蜡烛美人。侧目,盘旋而上的是那雕工精湛的实木楼梯,随着每一层楼梯的换层处,墙壁上高悬着一幅幅巨大版面的、色彩鲜艳的风景油画跟贵族人物肖像画。低头,脚下是棉絮纺制而成的绣花地毯,地毯厚重而有质感,古典而赋予皇族宫廷的气息。
春香新奇地四处看看,摸摸这个又碰碰那个。
惊诧的光芒,在方箐的眼眸中流转着,当她察觉到身后齐砚审视的目光时,她逼着自己的神色回复自然。
然而齐砚早在方箐视线游离四周打量的瞬间,已捕捉到她那道暗暗吃惊的神色。
恰在当会,霍刚从人群中走过来,他向齐砚禀告道:“启禀少主,赛事已安排妥当,请少主过去主持大局。”
齐砚歉然地看着方箐:“鸾姑娘,在下有事要去处理,恕不能相陪了。”
“齐公子有事尽管去忙。”
待齐砚离去,方菁轻轻抬手,在轮椅的扶手弹了弹:“春香,推我去赛台吧。”
主持台上,一道卓然飘逸的白影,神情怡然自得地站在那里。方箐看着台上的他,她眼波流转,嘴角微微地扯了扯。
齐砚,有着一张绝代风华的脸孔,罕见的冰蓝色眼瞳,咳血如花的少年,他的真实身份,还需要她多加猜测吗?
琉璃国三皇子——齐王夙烨。
她的预感早就告诉了她,但是无论她如何避开,依旧走不出已经牵扯在一起的命运之轮,亦如坐在台上的那个男人——宁王御天麒。
此刻他望向她,他一双黑曜石般深邃透亮的眼瞳,含着春风一样的笑意。方箐淡漠地望着他,这个男人,若非那温暖的笑意只浮现在眼波中,却未达他的眼底,她还真要错看他此刻的温柔是真的了。
“三小姐,奴婢看参赛的人选都开始抽签了,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春香有些兴奋道。
方箐只想隐身在台下做个旁观者,可齐砚却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各位,在比赛开始前,本公子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在座的各位,遵照三皇子的意思,今年四国赛事将会略有改变。”齐砚话音一落,在座的各位立即一阵哗然。
他扬手一挥,场内便肃静一片。
“在场各位都是四国之中优秀的人才,三皇子的意思是,每年比赛的规则大同小异,固步自封,很难有所突破,所以今年,本公子特意请来一位改变比赛规格的贵宾,她就是台下的那一位——”他扬手一指方箐的位置。“落月王朝的鸾玉卿,鸾姑娘。”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尤其是落月王朝的人,更是个个惊诧不已。
方箐在齐砚的目光下,成为了众人的焦点,她淡漠的眼眸,一抹危险而犀利的寒光氤氲而起。
“红袖,绿衣,请鸾姑娘上赛台来。”齐砚一声令下,红袖绿衣虽心中大惊,但还是施展轻功,将方箐强制性地带上了赛台。
“齐砚,不——还是该叫你夙烨好呢?”方箐声音低沉,她冷冷地看着他,他真的惹到她了。“你究竟想怎么样?”
齐砚冰蓝色的眼瞳,掠过一道异光,而后,他魅眸流转:“看来那天晚上我在银月潭看到的那个熟悉影子果真就是鸾姑娘了。”他凑近她的耳根,故意姿态暧昧,“不过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讨论我的身份,而是鸾姑娘是想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来呢,还是想卖个人情给在下呢?”
席位上,两道针刺一样的寒光,直直地射向赛台上的方箐。
“你,威胁我?”
“谈不上威胁……你有选择权的,鸾姑娘。”他笑得好邪恶。
方箐恨不得拿把匕首刺掉他那张可恨的笑脸,但她又不得不衡量利弊。
“好,我答应你,出了什么问题我是无所谓的。”
齐砚立即起身,笑对在座众人:“各位,鸾姑娘跟在下刚才已经设定好了开棋的新玩法,请抽签到的各位先在棋盘处稍候,等鸾姑娘将新的规则书写出来。红袖绿衣,笔墨伺候。”
方菁被春香推到主持台边,绿衣将磨好的墨汁放在一侧,红袖嘟着嘴角递过一支毛笔。方箐冷冷地看着,而后一瞥身侧飘逸随风的齐砚,她扬眉道:“齐公子,我的手不太方便,劳烦你,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可好?”要她一个现代人用毛笔写字,何况还是书写繁体字,她方箐可没有喜好自找麻烦。
“鸾姑娘,你说吧。”齐砚朗笑着安坐在椅子上,提笔等候。
“我只说一次,你可要听清楚了。我定的棋名叫皇家战旗,以人为棋,需要十八名武士进行。棋子的名称由低到高是,刺客八名,禁卫军四名,弓箭手二名,骑士二名,将军一名,国君一名。”她说话毫不停顿。
“游戏的规则是,等级高的可以吃掉等级低的武士,不过除了国君跟刺客外,刺客可以吃掉国君。双方对棋,轮流攻击,以文采比拼为主,答对的可以动棋去攻击对方,答错的便要等候对方来攻击,只能防守,不能攻击。比赛时间限定为一炷香的时间内,时间到了,留下棋子最多的一方获胜,双方棋子剩下一样多的话,以攻击对方时撂倒对方的成功次数来计算。我说完了,你写好了吗?”她的语速很快,比平常说话的速度快了一倍。
然齐砚还是书写完整了,他将游戏规则放到方箐的眼前,冰蓝色的眼瞳内趣味性的光泽熠熠闪耀着。“在下果然没有看错,鸾姑娘是个玩棋高手,这么有趣的玩法估计也只有鸾姑娘能够想得出来了。”
红袖跟绿衣从刚开始的疑虑,到现在的惊诧,而后她们二人点头佩服。
方箐心中微震,她只说了一遍,语速还故意加快了一倍,而他竟然能够一字不差地记录下来,这耳力实在不容小觑。
齐砚淡淡一笑,刚好跟方箐微愕的眸光在空气中交错而过。
“鸾姑娘,接下来可能还要麻烦你把守关卡。”他翩然而起,抬手笑对在场的众位。“各位,根据新的游戏规则跟抽签结果,本次大赛下棋一关,把关的人选今年亦有所更改。此次对弈双方,分别是落洲才子康墨轩对苍夜皇朝,风洲才子季轻狂对朝阳王朝,云洲才子云萧萧对凤舞王朝,最后一位,便是三皇子邀请的贵客鸾玉卿对落月王朝。”齐砚话音一落,方箐眼瞳迸射寒光,人群再次哗然。
除了落月王朝之外,其他三朝显然各有想法。
但碍于鸾玉卿是琉璃国三皇子所邀请的贵客,其他三朝始终没有人敢站出来直接反对,对弈双方的名单自然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棋盘安置在空阔的比武场地上,四副棋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排列,每颗棋子乃用花岗岩打造雕刻而成,约莫三十公斤重。
春香推动方箐到安置棋盘处,四国的十八名武士都已根据游戏规则,分别标示了刺客、禁卫军、弓箭手、骑士、将军、国君名称,每位武士皆站在石棋上,一人一个棋子位。
对弈双方,武士身着的服饰,以颜色区分,把关方的武士身着蓝色劲军装,破关方的武士则身着白色劲军装。
方箐看着眼前阵容,淡然的眸光,微微晃动。
她视线游离,无意间落在了齐砚的身上。她的游戏规则没有述说得那么详细,包括武士服饰颜色、标示、攻击防守限定位置以及人带棋同进同退的做法,她都没有涉及。
但是夙烨,不但将她的皇家战旗规矩理解得透彻,而且还附加上了他自己设定的游戏规则。
他的智慧才能,举一反三的能耐,令她暗暗吃惊。
只是,她终究还是讨厌被他牵扯进来。
“你的对手来了。”齐砚不知道何时来到了方箐的身前,他完美的薄唇扬起会心的笑。
迎面御天麒随风而来,他跟齐砚擦肩而过,侧目相视,深邃清冷的子夜瞳仁,与一双似笑非笑的冰蓝色子瞳,在空气中相撞、交汇。
“宁王爷,希望你有足够的运气。”齐砚手中的山水墨画,缓缓而开,他笑扇秋风。
“承齐公子吉言,本王一定会有足够的运气。”御天麒深黑的瞳仁,蓦然暗沉。“莫忘了,她始终是本王的宁王妃。”
“自信是好事。”齐砚收起折扇,“但自负却要支付代价。”扬风飘起,他落坐在一旁的观看席上。
御天麒剑眉挑起,安然落坐在方箐的对面。
“卿儿,你我对弈恐怕这是第一次,本王就让你先行。”
方箐嘴角冷冷地勾了勾:“宁王爷,在比赛期间,还是唤我鸾姑娘吧。双方对弈,你我现在各自代表落月王朝跟琉璃国,所以,称呼上不要过于亲昵,本姑娘不想担负放水的污名。”
御天麒笑了笑,他还不知道她的能耐吗?
他黑亮眼瞳微微一愕,而后沉声道:“遗世慕庄周,睡去能为蝴蝶梦。”他手挥小棋,禁卫军随棋飞出,杀到对面的刺客棋子上。
一出招,就先灭刺客,以防国君被刺的隐患。
快速的身影交手,一招划破刺客的胸口。“学诗类高适,老来犹作凤凰声。”方箐淡然应对,御天麒一惊,她竟反应如此神速,他手中的禁卫军不能再攻击,退回棋位。
“世上什么东西比天更高?”轮到方箐出题了。
御天麒微愣,这是什么题?方箐手中的弓箭手已然出击,在瞬间灭了御天麒一个禁卫军棋子。
在坐哗然。
“请教。”御天麒朝着方箐一拱手。
“心比天高。”方箐也不废话。
在坐唏嘘,原来如此。
齐砚冰蓝色的眼瞳,笑光流泻,他扬眉展开:“红袖,剥个橘子给本公子。”
方箐淡眸一扫四周,将所有人的目光收敛在眼底,而后她定定地望向御天麒:“宁王爷,请继续出题。”
“好。”他扬手一挥,又是禁卫军出击,攻向对方的刺客棋子。“风声水声虫声鸟声梵呗声,总合三百六十天击钟声,无声不寂。”
“月色山色草色树色云霞色,更兼四万八千六峰峦色,有色皆空。”方箐在瞬间对出下联,御天麒心中震撼不小,没想到她的才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的禁卫军棋子又只使了一招,便不得不收手回来。
比起其他三国的应战,在坐的各位,更倾向于落月王朝跟鸾玉卿的比赛,他们屏住呼吸,期待着方箐会带来怎样的题目?
“又该轮到本姑娘出题了。宁王爷,请听好了。”方箐唇瓣微扯。“你的父亲的妹妹的堂弟的表哥的父亲与你叔叔的儿子的嫂子是什么关系?”
御天麒正在心算着,方箐的弓箭手又出击了,照旧攻击的是对方的禁卫军。三招过后,御天麒还是没有得出结论,他手中又少了一个禁卫军棋子。
场上的气氛突变,难道落月王朝在第一关就要被刷下来了吗?
“鸾姑娘,请赐教。”御天麒抱拳道。
“亲戚关系。”方箐此言一出,满场惊愕,而后会心大笑起来。
齐砚忍不住也扬唇泛笑,这题目出得果然有新意。他咬着酸涩的橘瓣,冰蓝色的眼瞳,光泽变幻迅速。
御天麒接连损失了两颗棋子,但他却没有恼。他盯着棋盘,此刻唇瓣竟然浮动一抹离奇的笑光。他一扬手,手中的禁卫军再次出击,还是老位置,对方的刺客棋子。
“松叶竹叶叶叶翠。”他缓缓吐字道。
“秋声雁声声声寒。”瞬间,方箐对了上来,这一次,御天麒虽用了一招,但一连三次,同人攻击,方箐的棋盘上自然损失了一个刺客棋子。
方箐毫不在意,接下来又该她出题了。
席位上的各位,看得是心绪起伏,齐砚冰蓝色的眼瞳里那柔和的光泽却开始变了。
“少主,橘子。”红袖将剥好的另外一个橘子递给齐砚,他却折扇一开。“不吃了,已经够了。”
台上方箐已出了第三题。“三个金叫鑫,三个水叫淼,三个人叫众,那么三个鬼应该叫什么?”她手中的小旗一出,立即弓箭手出击,在瞬间又灭了对方一个禁卫军。
席位上的各位苦思冥想,御天麒大方地笑了笑,他抱拳再次请教道:“鸾姑娘,恕在下愚钝,答案是什么。”
“遇见三个鬼,不叫救命,还能叫什么。”她音色不高不低,淡淡的。
“原来如此。”御天麒朗声大笑。
席位上的众人不解御天麒何以发出笑声,但苍夜王朝的卫山而、凤舞王朝的凤蝶衣、朝阳王朝的南宫苍已然明白。
“看山,山已峻。”御天麒的对联从难度高的变为难度低的了,他唯一的禁卫军棋子出击了,照旧是对方的刺客棋子。
方箐淡然的眼眸,一道亮光闪过。“望水,水乃清。”
禁卫军又是一招得手,立即归位。
“好像又是我出题了。”方箐唇瓣扯动,她淡道:“什么东西比乌鸦更讨厌?”
“乌鸦嘴。”御天麒反应迅速,立即得出答案,方箐的弓箭手还未出击,便得退回原位。
原来如此,聪明的人已经看出了端倪。
这个鸾玉卿,她怎么可以——
她连着出了三道同类型的题目,御天麒那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不会举一反三,他熟悉了题目涉及的转弯点,那么方箐后面出的题目对他而言,也就没有难度了。
接下来双方相互咬得很紧,几乎没有丝毫的破绽让人看得出来方箐放水了。
方箐按照自己预定的目标,在一炷香时间内,让御天麒灭了她所有的棋子,她却留了一颗棋子给御天麒。
这次对弈比赛,可谓是四国一年一度比赛中最为精彩的,也是看得最心绪不定的一场棋赛,相对其他三国的轻松破关,落月王朝可谓是惊险重重。
落月王朝席位上的众人,到此刻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好在落月王朝没有从第一场赛事中刷选下来。
“鸾姑娘,你这一局摆得好啊,不显山露水地输了。”齐砚摇扇而来,他冰蓝色的瞳仁,魅笑的光泽不断地泛起。
“抱歉,小女子才疏学浅,这把关吗,倒让齐公子失望了。”方箐唇瓣淡淡扬起。“下一关的话,我想齐公子还是另请他人把关吧。”
“不用换人,在下觉得鸾姑娘才学出众,胜任把关之人,绰绰有余。”他嘴含魅笑。“输了这次,下次可以赢回来的。”
“齐公子有把握,小女子却没有公子的自信。”他难道不怕她再来一次败阵吗?方箐淡然的光泽,流转眼底。
“你会有的,就在下一关。”齐砚眼中似有深意,他笑着离开棋盘赛场。
方箐心中一沉,这个三皇子,还会玩出什么花样来呢?
“春香,跟着齐公子,去下一关。”
“是,三小姐。”春香点头,她觉得接下来她又可以期待她们家三小姐高超的技能了。
然当春香看到雨花亭上安置的古琴,她先前的兴奋蓦然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担忧。
“三小姐,这一关是琴艺?!”
方箐淡眉微横,她心中震动,面上依旧冷冷的:“推我过去。”
她玉手扬起,左手在七根琴弦上轻轻地拂过,而后铿——尖锐的刺音,传入前来参赛的四国人物的耳中。
“齐公子,你莫非忘记了,我已不能弹琴。”
齐砚摇扇而来:“在下自然知道鸾姑娘已无法弹琴。”他抬起方箐的右手,注视着她如雪皓腕上的丑陋疤痕。“不过姑娘不会,在下会。”他薄唇扯笑,眼含春水。
御天麒的视线在飘到方箐右手上的疤痕时,他黑曜石般透亮的瞳仁,一道极快的痛楚从他的眼底飞逝而过。
方箐淡漠的眼眸折射一道异光,她盯着他冰蓝色的眼瞳,若蔚蓝的天空那样明净,若大海般那般幽深难测。
而后她扬眉淡语:“齐公子,请自重。”
“鸾姑娘,请放心,在下并没有半点轻薄姑娘之意,而是此关,在下必须要借助鸾姑娘的手,希望鸾姑娘为了大局着想,不要拘泥这种小节。”齐砚话音刚落,霍刚飞身而来,他将一把椅子放在齐砚的身后。
齐砚淡笑而坐,他并坐在方箐身侧。“请卫帝、凤帝、南宫太子、宁王爷,根据标识好的坐位,各自落坐。”
卫山而桀骜不驯的浓眉,坏脾气似的皱了皱,他落坐琴台,那高电流蓄积的眼瞳,光泽点点。凤蝶衣行步懒散,她懒洋洋地走到琴台后,玉指抬起,抚了抚她一头乌黑柔亮的青丝。南宫苍玩世不恭地落坐,他那隐隐透出紫青色的唇瓣,扯出一道讥讽的弧度。
而御天麒的琴台,恰好正对方箐所坐的位置,他黑亮幽深的子瞳,有光不断地晃闪而过。他坐在那里,视线定定地落在方箐毫无表情的面容上。
方箐微卷的睫毛,向上翘动,她眼角的余光,扫到御天麒俊美面容上那隐隐而出的阴霾。
这个三皇子,这一关,他是打算以心理战术来对付御天麒了。
她唇瓣微微扯了扯,淡然的眸光,刀锋一样的光芒掠过眼角,只是一瞬间,那杀气又隐回了她扬起拨琴弦的左手上。
“看来鸾姑娘是准备好了。”齐砚迷人一笑,他略带冰凉的手,覆上她的双手。“开始了!”
香炉上的天羽香已然被点燃,火星闪闪,香气飘飘。
齐砚的手操纵着方箐的手,十指如飞,音色高扬而清越。瞬间感觉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鸣。
随着他的音色响起,作为闯关者,不得不拨琴跟上。
旋律由零散,慢慢地汇聚一起,齐砚冰蓝色的光泽一闪,稍刻拨转间,他的琴声变得清远低沉,他由拂琴手法改为注琴手法,旋律典雅,韵味隽永,颇具高山之巍巍,流水之洋洋。
闯关者从刚熟悉的旋律中转折、变调,一路迎风而上。
齐砚薄唇微扬,他笑盯着御天麒越来越阴沉的脸色,他的手法再次变动,七十二滚拂流水,
慷慨激昂,气势宏伟,有金声、鼓声、剑弩声、人马辟易声,俄而无声,转而又扬起慷慨之声、高亢声。
感觉恰若两军对垒,声动天地,瓦屋若飞坠。
而在此刻,方箐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流在琴弦上不断地涌动而起,她若没猜错的话,三皇子他加注了内力比拼。
旋律要跟上,又要不被他倾注的内力所伤,难度确实相当高,方箐似看到南宫苍紫青色的唇瓣,颜色更深了,他淡漠冷清的眼瞳里,已有断裂的光芒飞泻。
卫山而一双狂野的浓眉,皱得更紧了,他琴弦上的波动速度缓慢了下来,额头上隐隐有汗珠溢出,他下盘似凝固静止,俨然是在养息闭功。
凤蝶衣,她妖媚的桃花眼,那缕缕魅波,已随风散去,变得清明而冷寒。她慵懒的神态,在一瞬间变得肃穆而威严,隐隐有犀利的刀光掠出她的眼瞳。
而御天麒,他清冷深邃的黑亮眼瞳,似有波光泛浪而起,若飞花一样,绽放顶端,而后又沉回深潭,看不清楚他的底牌。
就在方箐以为齐砚的音色还要拔高一筹的那一刹那,他的音色突然从激昂变得柔婉优美,似夏日而来的一缕清风,拂面吹过,带起舒爽的感觉。似冬日皑皑白雪之中盛开的傲然红梅,孑然而立,淡淡清香,飘与世间。
支撑得辛苦的闯关者,心绪从高亢瞬间恢复宁静,他们的神态,亦若初上琴台的那般,各自展露,狂野的狂野,慵懒的慵懒,淡漠的淡漠,幽深的幽深。
方箐心中已有一股气流在蠢蠢而动,她看着齐砚,不知道为何,她竟然觉得任何言辞都无法透出他的任何心思。
她曾记得关于描绘琴声,有一句古话。叫做“梅为花之最清,琴为声之最清,以最清之声写最清之物,宜其有凌霜音韵也。”
而今齐砚变调之快,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好战斗勇,一个淡然脱俗。
琴声可以表露人的内心,展示一个人的心性,但是眼前这个含笑的男子,弹琴间云淡风轻的男子,她方箐竟然看不透他,一点都看不透他。
他的琴声,跟他的人,似没有关联一般。
这样的人,危险,太危险!她绝对不能再跟他有任何的牵扯。
方箐心思翻动之间,齐砚魔魅流转的笑光,正从他冰蓝色的眼瞳里传出,透进她淡眸深处。
他想看穿她?!
方箐一惊,齐砚的琴声却戛然而止。
他松开方箐的手,朗朗笑起。“各位都过关了,请随在下去第三关场地。”他折扇打开,笑若春风,迎风跨步,轻松自在。
反观闯关者,饶是最冷静稳定的御天麒,方箐也看得出来,他元气大损,因为他的眼睛,那光泽似浑浊了些许。
这个三皇子,内功深不可测啊,方箐淡眉紧紧地打结在一起,她盯着自己刚才十指如飞的白嫩双手,她淡然的眼瞳中,光泽不断地晃开,晃开——
她,讨厌被他牵扯入局,真的很讨厌,但是又不得不继续下去。
“春香,推我去下一关。”
第三关是八卦算数,闯关者需懂得奇门异阵,并要在一柱香时间内,通过眼前绸花结成的桃花阵,而后用深厚的内力,以手指为笔,在对面的石碑上,刻上规定的碑文内容,再折返回来。
在绸花制成的桃花阵里,每一颗桃树都可以移动,算错一步,便会有毒箭从四方射来,困人在中央。
南宫苍在此关中被毒箭擦身而过,虽未中箭,但已然算数错步,败下阵来。
第四关,梅花桩上画梅花。梅花桩高高低低排列着,参差不齐,桩下,是一排排寒光闪闪的尖刀,每把刀啐着剧烈的毒液,在阳光下,碧绿的冷光,映照梅花桩上。此关需要闯关者轻功、眼力、画工三位为一体,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一柱香时间内,将悬挂在梅花桩上,用铁丝系住的画轴上绘制一副寒梅映雪图。
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只要稍微出点差错,这寒梅映雪图完成不了不说,还得一条性命丧在这梅花桩下的剧毒刀尖上。
凤蝶衣在沾染上第三次墨汁的瞬间,她的身影不稳,直落梅花桩下,败下阵来。
第五关,火球蹴鞠,规则比先前简单多了,只要你有足够的力气跟准确的脚法,在一柱香内,将火球踢进摆放的一百个大小恰好给火球钻过的棉花包裹的铁丝圈内,而且没有烧到棉花的话,那么就算闯关成功。如果双方都没有踢进一百个或者火球烧到棉花圈的话,那么以踢进火球为多的一方胜利。
方箐视线落在那已燃起的火球,各自安置在卫山而跟御天麒的脚下,她淡色的唇瓣,微微翘了翘。
齐砚安排此关卡,表面上来看,似削弱了比赛项目的难度,其实从客官角度上来讲,却是加强了比赛项目的强度。
卫山而跟御天麒就算武功高深,就算轻功卓越,就算脚法如神,他们也只是一个凡人,也有疲倦的时候,也有精力耗尽的时刻。
所以,就在这第五关,那支天羽香燃烧到尽头,他们二人都没能够完成这一个百个火球飞入棉花圈内。结果是卫山而完成了八十五个火球,而御天麒则完成了八十六个火球,只以一球之差赢了卫山而。
很显然,今年望月楼四国之比,桂冠落在了落月王朝御天麒之手。
席位上的御天行龙颜大悦,皇后赵惠儿陪着同喜,她恭喜着御天行。
鸾玉辰眼中那道淡淡的忧色随风散去,他激动而喜悦地望向方箐。
然比赛到此刻结束了吗?
四国之比虽结束了,但百年难破之关,还尚未开局。
第六关,百年无出一人之关,按照方箐的理解,应该是最难最毒辣的,但是她又猜测错误了。
这最后一关,竟然只是喝喝酒、对对联、作作诗。而且无论是不是先前落败,这前五关落败者照样可以闯关,其他有兴趣闯关的才子佳人,也可以参与。
方箐真得是看得云里雾里了,她不解百年难破的最后一关卡,竟然只是喝喝酒、对对联、作作诗?
难道这联难如上青天?难道这诗无人能相抗衡?
啪啪啪——
只听得齐砚拍掌三声过后,红袖、绿衣分别取出二幅书法笔墨。随着整齐有序的哗声,卷轴打开,高悬楼阁阑干,字迹朝着众人迎面扑来。
红袖打开的卷轴是一上联:沧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武夷峰、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
“各位,同样是一柱香的时间。点香侍童,开始点香记时。”齐砚安坐在楼阁高坐上,他含笑地注视着众人。
其他众人悠闲地喝着酒,吃着菜,面上毫无先前闯关的那份紧张感,他们似无意,或者说他们根本无联可应上。
没错,没有人可以应上此联的,因为,因为这个上联来自——方箐盯着那对联,她淡眸裂开,光泽晃动——这对联明明是现代绝对联,上联都是地名。
而下联,她若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司马史、薛涛笺、右军帖、南华经、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
以古今闻名的文学作品应对。
这望月楼的建筑装饰,这对联,方箐隐隐觉得这里面透着诡异的气息。
她此刻突然觉得,自从她翻开人土风情那本书的那一刻开始,她好像每走一步,都似被人掐算好的一样,死死地陷在局中了。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秘密,这走过来的一切,究竟跟她有什么瓜葛?
她淡眉凝结,困惑地思考这个云雾笼罩的问题。
“鸾姑娘。”齐砚见她皱眉沉思,他突然低唤她一声。“莫非鸾姑娘有下联可对了?”他冰蓝色的光泽沉入深处,心思无法琢磨。
原先欢快轻松的气氛,随着齐砚这淡淡的一句,空气立即凝固起来。
落月王朝这方个个眼中露出惊人的亮光来,他们的视线紧紧地落在方箐淡然的容颜上。
方箐揉了揉眉,她怎么会甘愿惹来一身麻烦呢?她抬眸淡然道:“没有下联可对,这上联令人看不懂。”
天羽香慢慢地燃尽,香气从空气中散去。
“看来今年照旧无人能对。红袖,收起来。”齐砚冰蓝色眼瞳,泛动离奇的光色,他眼神一闪,绿衣手中的卷轴落下。
第二副卷抽中落下的是一首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
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君莫停。
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同样,是一柱香的时间。只要在坐的各位能出一首与之意境风流相当的诗出来便算赢了。”齐砚冰蓝色的眸光流转,淡淡地扫了一圈。
方箐盯着这首诗,她淡眸微愕。这诗是唐代大诗人李白的《将进酒》,后世人人传诵的名诗。这首关于酒的诗,堪称巅峰之作。
如果还有什么酒诗可以跟这首将进酒平分秋色的话,那么就属唐伯虎的那首桃花庵歌了。
像是故意要跟方箐过不去似的,齐砚又唤了她。“鸾姑娘,写出一首酒诗来恐怕难不倒姑娘吧?”
方箐淡眸清冷,她看着齐砚,嘴角浮动一抹冷嘲。“这酒诗相信在坐的各位都可以作得出来,只是想跟这首酒诗相比,小女子就算倾尽一切,也无法与之相抗衡。”
齐砚淡淡一笑。“鸾姑娘这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三皇子呢?”
方箐微恼地盯着齐砚,看来她如果不出诗的话,这个齐砚是不会轻易罢手的。也罢,她就权当为了看一眼那百年难得一见的神秘礼物。
“既然如此,小女子不才,那么献丑了。”罢了,她就用唐伯虎的桃花庵歌搏上一搏了,方箐淡眉微动,轻轻启唇,她音色低沉而清远。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她语气一顿,满座的声音渐渐地轻了。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后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开花落年复年。”有人手中的筷子掉落桌面了。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卫山而手中的的酒杯停在半空中。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方箐缓缓道,御天麒手中的酒洒了出来。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啪——
齐砚手中的扇子滑落地面。
“少主。”霍刚拾起扇子,交到齐砚的手中。
齐砚冰蓝色眼瞳中的微愕光色淡淡沉淀,他薄唇泛笑,折扇一开。“在下认为鸾姑娘的这首酒诗称得上是上乘佳作,齐某实在佩服。不知在坐的各位,意下如何?”他眸色淡扫,将席位上众人不同的神色收敛眼底。
御天麒更是讶然,他黑玉般的深邃子瞳浪花翻腾,到此刻还没有从方箐的一首桃花庵歌中走出来。
原来她的才学比她的才艺更胜一筹,在宁王府的三年,他竟然一点都没有看出来。
他们心中虽然认定方箐的这首酒诗无人能敌,但他们各自盘算着自己的小算盘,没人敢站出来说一声认可。
“看来,各位是不认可鸾姑娘的才学了?”齐砚轻飘飘地落下一句。
苍夜王朝的卫山而倏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狂放的深黑眼瞳一股由衷的敬意飞跃而出。“朕认可。好一句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种淡泊的处世态度,超然物外的透彻看法,跟绝诗上的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卫山而朝着方箐,展眉浅笑。“这个龙形飞佩,还望鸾姑娘收下,日后有空来苍夜王朝做客的话,朕一定刻尽地主之谊。”
方箐讶然,她没想到,苍夜帝王如此有担当的勇气,他的胸襟实属难得。她本不想收下这龙形飞佩,但一想到谁能预料以后的事情呢?她便朝卫山而点了点头,落落大方地接受了卫山而送给她的龙形飞佩。
“多谢卫帝,日后鸾玉卿若是有机会的话,一定来拜访。”
卫山而浓眉一开,他点了点头,而后爽朗地落坐。
同时,那卫山而一落坐,凤舞王朝的凤蝶衣也不输气魄,她也站了起来。
她水袖飞舞,伸出十指纤纤,一枚凤凰展翅发钗,落在她的手心中,她款步而行,唇瓣浮笑。“鸾姑娘,姑娘才学令朕佩服。若是有朝一日来凤舞王朝做客,朕欢迎姑娘到来。这支发钗,权作日后见面之证物。”
方箐微怔,她盯着这凤凰展翅发钗,淡然的眼眸光色晃动。女帝出手果然不凡,这凤凰展翅发钗,在凤舞王朝只有女帝一人才能资格佩戴,那是权力地位的象征,此刻她竟然如此大方地赠送给她?
“怎么?鸾妹妹收下了卫帝的礼物,却不收朕的礼物,莫非是看不起我凤蝶衣?”凤蝶衣桃花眼瞬间变得精锐逼人。
方箐无奈,只得淡淡收下谢道:“多谢女帝。”
“这次叫女帝就算了,下次见面的话,最好改了称呼,唤我凤蝶衣一声姐姐,否则的话,我可是会翻脸无情的哦。”她玉指拂动脸颊,笑得一脸柔媚,袅袅而去。
齐砚冰蓝色的眼瞳,流光浮动,他邪魅地笑了笑。
“卫帝跟凤帝都认可了,接下来朝阳王朝方面呢?有异议吗?”他眼瞳里含着笑,那深刻的一瞥,却极带冰冷。
朝阳帝王南宫立站起来,他抚须和善道:“其他两朝帝王都认可了,朕又岂会有异议?这鸾姑娘才学之高,在坐的各位都见识到了,是众所周知的,朕相当佩服。只是其他两帝都有贵重厚礼相赠,朕手中的礼物就轻了一些,还望鸾姑娘不要见笑。”南宫立将手指上的碧玉扳指拔下来,派人送到方箐的面前。
“这碧玉扳指,就送与鸾姑娘。希望鸾姑娘日后有空,多来朝阳王朝走走,朕定然以礼相待。”南宫立温笑道。
南宫立还真会说笑,他手中的碧玉扳指,是帝王圣物,如朕亲临。地方官员见了,都要行跪拜之礼,危急时刻,还可以调兵遣将,指挥战斗,他的礼物可是贵重得让方箐颇具压力啊。
席位上的三太子南宫苍跟公主南宫夏,俨然面有惊色。其他在坐的,见到这碧玉扳指送给方箐,也都吃惊不小。
“陛下,这个——”方箐本能地想拒绝。
但南宫立一句话就压制了她。“鸾姑娘该不会厚此薄彼,看不起朕的礼物?”一道戾气浮动他的双眉间,俨然是要发火的征兆。
方箐的头更大了,她没办法,示意春香接过了南宫立的碧玉扳指。春香接过这厚重的碧玉扳指,她的手颤颤的。
方箐淡淡地飘了她一眼,并没说什么。
齐砚回到台上,冰蓝色的眼瞳内一抹诡异的光泽泛动而起:“在坐的各位看来是一致认同鸾姑娘的才学了,那么最后一关的神秘礼物,在下就要交给鸾姑娘了”他薄唇泛笑。
“霍刚。”他低唤一声,霍刚立即拿来一只精巧的实木匣子。
“鸾姑娘,这匣子,还有这把打开匣子的钥匙,全交给鸾姑娘处理了。”齐砚冰蓝色的眼瞳掠过一道狐狸一样的狡诈魅光,他轻轻地将实木匣子还有钥匙安置在方箐的膝盖上。
方箐心下微动,她视线淡淡一扫,发现在场的众人,就算是最淡然无意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飘过来,看着她手中的实木匣子,带着几分好奇。
而齐砚折扇一挥,他笑了笑。“今年望月楼之赛到此结束了,各位贵客,可以今晚住一晚再启程,也可以立即启程。”
席位上,有些人开始动身准备离去。
“等一下!”方箐突然凝了凝眉。
“鸾姑娘,莫非还有事?”齐砚冰蓝色的眼瞳中,离奇的光色不断地开始漾动。
“齐公子,这盒子既然归属本姑娘了,那么,怎么处理这个盒子,还有这个盒子中所谓的神秘礼物,都随便本姑娘了?”她淡淡扬眉。
“当然。”
“那好。”她朝身侧的春香吩咐道:“春香,打开这个实木匣子。今日各国帝君对鸾玉卿如此厚爱,鸾玉卿又怎能不礼尚往来。此刻就让各位看一看,这匣子里究竟藏了什么东西,让众位解了疑惑跟好奇,我收下那些贵重礼物,也好安然一些。”
满席震惊!
她在说些什么吗?天下人,人人都妄想得到的东西,她竟敢当众与人分享,这种胆识跟气魄,就算身为帝君,他们在坐的恐怕也无人能做到。
齐砚冰蓝色眼瞳里,光色变了变。
“鸾姑娘,你确定要当众打开它?”
“当然。”方箐淡淡一勾唇角。“做人,要礼尚往来。春香,打开它。”她面上冷冷的,心中却在猜测一个问题,这盒子是不是有诈?身为杀手的职业毛病,越在关键时刻,她的不信任,便会浮现出来。
“是,三小姐。”春香点了点头,她兴奋地握着那把钥匙。
“等一下!”楼阁上有一侍卫模样的少年,横冲直撞地跑下来,他气喘吁吁地来报:“齐公子,盒子弄错了。”
满席一惊!方箐却冷笑浮动。
果然——
齐砚听到侍卫闯来相报,他蓦然侧目,冷看了霍刚一眼,随后盯着来报的侍卫道:“去将真的实木匣子取来。”
“回齐公子,恐怕不能。”侍卫犹豫了一会儿,而后面色凝重道。
什么?!
席位上惊愕一片。
“怎么回事?”齐砚口吻冰寒犀利。
“回齐公子,国后一时好奇匣中所藏何物,国主拗不过国后的好奇之心,只得将那匣子交给国后看看,所以这其中耽搁了一天的时间。请齐公子见谅,那盒子明日天亮之前,会八百里加急抵达望月楼。”侍卫解释道。
如此说来,岂非要在望月楼住上一宿?
方箐心中暗暗思忖着。
齐砚抱歉的眸光,却已落在她的身上。“鸾姑娘,实在抱歉。在下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不知道鸾姑娘介不介意在望月楼住上一宿,等明日天亮,在下一定将盒子奉送到鸾姑娘手中。”
历来越是世人视为珍贵的东西,就越会担心夜长梦多。
席位上有些人的神情微微变了变,他们望向方箐的眸光很复杂。
方箐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好。但愿明天天亮之时,齐公子不会再让本姑娘失望了,也不会令在坐的各位失望。”
她扫了一眼身侧的春香。“春香,好好保管好银票跟三国厚礼,这夜深风大的,引来小偷觊觎可就不太好了。”
春香忙紧张兮兮地四处张望了一番,齐砚看着笑了笑。“鸾姑娘恐怕多虑了,望月楼还从未发生过这种事情。如果姑娘遭遇小偷的话,那么一切损失,由在下来承担。”
“但愿吧,但愿不会发生。”方箐淡眉微凝,她轻轻一叹。
她不担心外来的偷盗者,担心的恰恰是眼前这位三皇子夙烨。今晚,她若所料不错的话,她的居室定然是不会安宁的。
齐砚的折扇轻轻一指,冰蓝色的眼瞳里一道快光拂过:“绿衣,安排一间清雅舒适的房间给鸾姑娘。”
“是,少主。”绿衣平静的神态下,那水亮的眼眸中有细细水花微微扬起。“鸾姑娘,请跟我来。”她水袖一挥,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方箐淡漠地点了点。
春香推着方箐的轮椅,跟在绿衣的身后。随着拐过一个圆拱门,绕过一个金菊盛开的小花园,到了一处门前种满青竹,围墙爬满青藤的幽幽小苑。
雅苑石门上书——凤栖阁,三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笔锋犀利而清冷。方箐抬头,她淡然的视线对上这三个大字,心中微微震动。
传闻能住进凤栖阁的女子,不是琉璃国未来的一国之后,便是琉璃国皇族女子。
春香跟在方箐身后,她红润小脸惊愕失色。那个爱吐血、得怪病的齐公子,怎么可以安排三小姐住这里?
“推我进去吧。”她面上神情清冷淡漠,春香不知道方箐是怎么想的,但她又不敢现在开口问她,只得纳闷地推着轮椅进了凤栖阁。
进了凤栖阁,方菁满意的打量四周,而后道:“春香,去烧壶水吧。”
“是,三小姐。”
方箐朱唇浅浅勾起,自书架上取下一本书慢慢地翻阅起来。
烧水回来的春香,见方箐还在看书,不由一愣。三小姐平日很早便歇下了,今日这是?
方箐淡淡一扯:“春香,热茶烧好了?”
春香当下赶紧替方箐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的手边。
方箐从书卷中抬眸,淡淡一瞥青竹林中的影子,唇瓣浮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三小姐,你在看什么呢?”春香奇怪地走到门边去张望一番。
迎面一阵风吹过她,扑通一声,她的身体便软软地倒落地面。
“你,终于还是来了。”方箐放下书卷,她等候了一晚的人此刻终于出现了。
门外,朗朗月色,一袭银色长袍,飘然在夜风中,泛动清寒朦胧之色。倏然回头,泼墨青丝渺渺,一张绝代风华的倾国容颜顷刻展现,震撼心魂。
一道愕然之色,震晃方箐淡漠的眼眸。
齐砚,不——应该叫夙烨,他此番以真实面容对她,那么他今晚找上门来,事态就比较严重了。
方箐收敛眼中的惊愕,恢复冷淡的神色:“进来坐吧。”她扬眉,单手作了一个请。
夙烨绝美的容颜泛动柔和的月华之光,他淡淡地安坐在方箐的对面,薄唇温笑而扬起,他冰蓝色的光泽一闪,霍刚便将倒在地上的春香带了出去。
夙烨折扇啪地一声打开,似摇扇清风,又似有意,那敞开的朱门轻轻地叩上了。
方箐淡眸微闪,她伸手,神情自若地拿起桌上的绿茶放在唇边,浅浅地抿了几口。
“说吧,什么事。”
夙烨放下折扇,盯着方箐淡然无痕的眼眸。“其实我的来意,聪明若鸾姑娘,大概七七八八,猜测得也差不多了。”
“莫非明日那盒子到不了望月楼,还是三皇子压根不愿意将那个盒子中的神秘礼物给了本王妃?”方箐刻意提起她宁王妃的身份,希望夙烨做事之前,也得先衡量衡量她的身份,不要过于刁难她。
夙烨杳狭长犀利的双眉,微微挑了挑,他笑看方箐;“鸾姑娘难道只猜测到这个程度?”
方箐冷冷一笑。
“还是那盒子中根本就没什么神秘礼物,一直以来,都是你们琉璃国在故弄玄虚,故意弄出这么一个局来,只是为了挑选人才,以优秀的新鲜血液来更换掉安置在四国之内的侍卫队中那些陈旧的血液呢。”
琉璃国能够百年立在四国之中处于不败之地,除了本身具备的优势外,人才无疑是最关键的因素。四国年年参与望月楼之赛,每年都派出国内顶尖高手参与比赛,每次赛后,四国之中都会有优秀人才被择选入琉璃国进行秘密训练,那批被挑选的人才去了哪里了呢?答案不是很明显吗?自然是人才来自哪里,就被分配到哪里,监督着那里的一切。
这种毫无破绽的挑选人才手法,这种收集琉璃国想要的人才途径,无疑使得琉璃国变得更为强大稳固,变得可以时刻威胁四国的生死存亡,而其他四国每年必须面临顶尖人才的流失,年复一年,自然他们国内的人才越来越少,那么他们又怎么发展国力,又凭借什么优势来跟琉璃国相抗衡?
方箐言辞淡淡的,但一语成戳,点中要害。
夙烨冰蓝色的眼瞳,那光泽强烈地晃了晃。而后他扬唇而笑。“鸾姑娘果然聪明,连这一点都看出来了。”
他承认了?
方箐心中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敢流露半分惊色。
在高手面前,她的小小失误,通常便会是致命的。
于是她淡道:“没想到真的是这样。来望月楼的一路上,春香跟我讲过四国跟你们琉璃国的历史渊源,还有一些关于三皇子的风流传闻。既然前半段被三皇子亲口证实了,那么后半段呢,那凤舞王朝的女皇,还有朝阳王朝的景阳公主,莫非真的——”
“我以为鸾姑娘跟其他女人不一样,不会喜欢听这些街头巷尾的小道传闻,谈论捕风捉影之事,没想到——”夙烨冰蓝色的眼瞳流转着,他薄唇淡淡扬了扬。
方箐红唇微扯,淡淡勾起一道浅弧。“无论本王妃是什么样的人,有一点不会改变,那就是,本王妃也是一个女人的事实。是女人,总会有女人的一些特质。比如喜欢听八卦消息,崇拜英雄,喜欢甜言蜜语等等。”
“鸾姑娘说得这些,倒让本皇子意外了。”夙烨眉宇间隐隐透出的暗沉戾气,慢慢地消散双眉间。
方箐暗中舒了一口气,面上依旧神情冷漠。她挑了挑眉尖,微微不悦道:“三皇子有何来意,就请明说吧,本王妃想歇息了。”方箐有意无意的抬手揉了揉眉间。“还有,请问三皇子,本王妃的贴身侍女春香,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带回来。”
“鸾姑娘请放心,本皇子不会打扰姑娘太久,还望姑娘忍耐一下。至于你的丫鬟春香,等本皇子一踏出这凤栖阁,你的丫鬟自然就回来了。”夙烨冰蓝色的眼瞳,那抹柔光更温和了。
女人就是女人,喜言是非,冲动有余,耐性不足。他唇瓣完美暗角处,不意间一道冷弧淡淡勾起。
方箐皱了皱眉头,她淡漠的眼眸,有意无意地晃动一抹急躁之色。渐渐地,点点火星,氤氲眼底。
夙烨冰蓝色的光泽泛起,笑光掠过眼角,在方箐濒临火线爆发的瞬间,他终于开口了:“鸾姑娘,本皇子今晚前来,只有一事相求,还望鸾姑娘配合。”
“三皇子说笑了吧,本王妃区区一介弱女子,哪来的本事让三皇子有求与我?”方箐眉眼间隐隐流露出一抹得意之色。
夙烨嘴角勾了勾,他温柔地笑道:“本皇子觉得,只有鸾姑娘可以帮到我。”他起身,背转方箐的时候,一道冷意掠过眼底,而后回身,又是笑意绵绵。“不知道鸾姑娘肯不肯帮我呢?”
他笑若春风,温柔若柳,扬风一起,绝美的眼瞳,带起魔力一样的邪魅光泽。方箐暗自控制着,她知道这个世上有一种邪门之术,那就是勾魂大法。
他的眼睛有问题,此刻有问题。
“鸾姑娘肯不肯帮在下一个忙呢?”夙烨摇着折扇,又追问了一句。
方箐的眼眸迷离起来,她呆呆地凝望着夙烨。“肯。”
“那么明日天亮之时,盒子送交鸾姑娘之手,在下拜托鸾姑娘拒绝收下那个盒子,可以吗?”他低眉温和一笑。
“可以。”方箐木然地点了点头。
“那么多谢鸾姑娘了。”他折扇扬开,人若一道清风,瞬间不见了踪迹。
天色微明,第一道曙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的时候,四国交界处的官道上,一骑快马,扬尘而来。
抵达望月楼的门匾之下,马背上的青衣少年,一个飞身侧跃,便提着一个黄色绸缎包裹的盒子下马落地,动作一气呵成,飘逸而优雅。
等候琉璃国使者来临的霍刚,早早地守在望月楼的大门处,他一看到青衣少年,先是一愣,而后立马迎上前去。
“属下参见二皇子殿下。”霍刚单膝跪地道。
“起来吧,老三人呢?”琉璃国二皇子夙煜抬了抬手,他眼眸含笑。
“启禀二皇子殿下,三皇子此刻人正在浪云轩,等候多时了。”霍刚恭敬地回道。
“走吧。”夙煜子夜般的清透眼眸闪了闪。
霍刚领命。“是,二皇子请。”他先行在前,朝浪云轩的方位引路。
夙煜懒散地将黄色包裹斜斜地挂在肩上,缓缓行步。
“听说老三这次安排一位姑娘住进凤栖阁了?”他无意提起,嘴角玩味地扯出一个弯角的弧度。
“是的,二皇子殿下。三皇子安排住进凤栖阁的姑娘正是落月王朝的宁王妃鸾玉卿。”霍刚对于三皇子夙烨此次举动也有些有些不解。因为三百年以来,在琉璃国里有个历来传颂的离奇预言,但凡住进望月楼凤栖阁的女子,将来就算不是琉璃国的一国之后,也一定会是琉璃国的皇族成员。
夙煜眼眸中深藏的顽劣光芒更加浓郁了几分。
“看来老三这次是动真格了。”他觉得这次是没有白来一趟,那位叫鸾玉卿的姑娘,他等不及想要会上一会了。
夙煜怀抱好奇之心,踏步进了浪云轩。浪云轩内,一位绝代风华的美少年,正邪魅地玩转着手中的琉璃樽。
冰蓝色的光泽,透过琉璃樽闪烁着离奇的霓虹光色。
“老三,在发呆呢。”夙煜将黄色绸缎的包裹往桌子上一扔,将自己甩进藤木躺椅中,翘起二郎腿,趣味浓烈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夙烨的身上。
夙烨缓缓放下手中的琉璃樽,那淡漠的脸部线条,慢慢地柔化了下来。“二哥,怎么会是你送过来?”
“你二哥我闲得快发狂了,正好听说你这里出了一位奇女子,便赶着来凑凑热闹,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夙煜黑亮清透的眼眸,泛动顽劣的笑光。“母后听说此事,也颇感兴趣,她也很想来,只是一来父皇缠得紧,二来母后做错事有愧在心,只能听从父皇的,不敢来此凑热闹。不过母后她嘱咐二哥过来看看那位姑娘,回去好讲述给她听一听。”
“二哥不见也罢。”他淡然眸光流转,吩咐旁侧的绿衣。“绿衣,待会鸾姑娘出了凤栖阁,便吩咐下人清扫庭院,封闭院门。”
“是,属下这就去办。”绿衣平静的眼眸,光色亮了亮。一道绿风掠过,浪云轩内,便不见了绿衣的踪迹。
忽然,窗外竹风一动,夙烨似想到了什么,他以千里传音之术召回绿衣:“绿衣,回来。”
绿衣空中闻音,立即折返。
一道绿风迎面而来,“参见三皇子殿下,还有何事吩咐?”绿衣轻盈落地,躬身施礼道。
“不必去了。”夙烨淡淡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去,容我再好好想一想。”他皱了皱狭长优美的烟月眉,额头中央的三道炽焰印痕,若傲雪枝头的红梅,妖娆而绝艳。
绿衣、红袖、霍刚三人领命退出了浪云轩。
夙煜讶然,他黑亮眼眸浮动一道惑色,随后侧眸,直视夙烨沉寂的冰蓝色眼瞳。“老三,这是何意?”
“我又被她骗过去了。”夙烨微垂的浓密睫毛,往上扬了扬,一双冰蓝色的眼瞳,眸色暗沉清寒。
夙煜听到“又”字,他先是微愕,而后唇线上浮,他顽劣地笑了笑。“想不到老三也会被同一人骗了不只一次。”
“她太狡猾了。”夙烨眼中浮动一抹冷意。“没想到她心计藏得如此深,我差一点便被她的行为举止给骗过去了,我敢打赌,她昨天晚上一定没有中了我的勾魂大法。”
“哦?这么说起来,她说不定会破坏我们找寻偷书贼的计划喽?”夙煜漂亮的黝黑瞳仁,一道趣味一闪而逝。
夙烨一怔,而后冷笑道:“我不会给她这个机会的。”他的手按在黄色绸缎的包裹上,眸色冷冷的。
“可是,老三,你知道临行前母后是怎么评价那位鸾姑娘的吗?母后说,能够写出《桃花庵》那样超然境界的女子,只有在三百年前始建琉璃国的第一皇后身上出现过,你知道母后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夙烨冰蓝色的光泽晃了晃,难道她真的是那种命格的女子吗?他侧目,注视着一贯懒散的夙煜,此刻神态异常认真肃然。
“二哥此来,恐怕不单单是为了见鸾姑娘一面吧。”夙烨眸色沉道。
夙煜倏然起身,他盯着三皇子夙烨:“没错。”他从衣袖中掏出一方明黄色的绸笺,慢慢地展开。“皇上密旨,琉璃国三皇子夙烨听宣。”
“夙烨听旨。”他双膝跪地,恭敬施礼,低头聆听圣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落月王朝宁王妃鸾玉卿,品貌出众,才华横溢,破了百年之关,留下绝代诗歌《桃花庵》,堪称当世奇女子。三皇子夙烨听命,望月楼赛事一结束,务必将鸾玉卿纳入琉璃国选拔人才之列。钦此。”夙煜将父皇密旨交到夙烨的手中。
“夙烨接旨。”夙烨将明黄色的绸笺小心地藏入衣袖当中。
“老三,父皇还说了,关于鸾玉卿之事,父皇授权,准你便宜行事。”夙煜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求发展,但求固守,一旦她不应允的话,你该明白二哥的意思。”
“夙烨明白。”他冰蓝色的眼瞳在一刹那变得幽深冰冷,绝美的容颜却柔化成春水一般,美得如梦如幻。
“那就好。”夙煜严肃的神态瞬间又回到了懒散的样子,他斜斜地躺进软榻中,目光略过窗外的假山,嘴角噙起一道痞笑。
夙烨抬手,举起桌子上的琉璃樽,他冰蓝色的眼眸,光泽时浮时沉,细细水波,涟漪泛动。鸾玉卿,不会有第三次了。
琉璃樽在夙烨的手中,捏碎成灰。光滑若凝脂的玉手,微微松了松,那烟灰,便从他的掌心中散开,纷纷扬扬地飞舞起来。
翻动书卷的方箐,不知道为何,突然察觉到一股寒意,她一双淡眸,不由地飘向窗外的那片青竹林。
“春香,你去打一盆清水过来。”
“是,三小姐。”春香端着木盆出去打水。
方箐皱眉地扔下手中的书卷,莫非她这一步棋又被他看穿了吗?
正在这时,一道绿风飘然而至,落地身影浮现,绿衣已站定在方箐的身侧。“鸾姑娘,盒子已到,少主请鸾姑娘去望月楼大厅一趟。”
方箐未抬头道:“知道了。通知你家少主一声,我换套衣衫,马上就到。”
绿衣飞身而起。
方箐视线略过那片青竹林,她清透的冷漠眼眸,飞速地掠过一道绝然。她手指轻轻地弹了弹轮椅的扶手,冷然的唇线,浮动一抹讥讽的嘲弄。
这个时候,众人都在望月楼大厅,是她离开此地的最好时机了。
她知道再不走的话,恐怕事情就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了,那个人,她绝对不想跟他牵扯上一丝一毫。
于是她当机立断,只将春香压在枕头下的三国厚礼取过来,贴身藏好。
而后她用力一扯云蚕烟雨罗账上一对厚实黄金钩子,并卷走了云塌上的被单。
翻越过墙时,她淡眸凝视着高墙内豪华的建筑,唇角浅浅地勾动一抹微笑。
终于可以逃开他了。
她转身,不期然的一双银色海龙精绣的靴子撞进她的视线里。她讶然地抬眸,直直地撞进了一双绵软若飞絮的冰蓝色眼瞳里。
他轻摇折扇,面若桃花含春,笑得一脸惬意。“鸾姑娘早啊。”
“三皇子早。”方箐心中微沉,面上冷冷淡淡的,她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夙烨看了看围墙上还挂着的布条绳索。
“鸾姑娘真是好特别,好好的大门不走,偏偏喜欢翻墙而出。”他的声音中夹杂着失笑声。
“三皇子也很特别不是吗?喜欢站在别人的背后偷窥别人。”方箐唇边浮动冷笑。
夙烨魅笑着把玩起手中的扇子,他缓步走到围墙下,冰凉手指破风轻弹,倒挂在围墙上的金钩爪子便应声落地。
他好笑地蹲身,掂量了一下方箐出逃的工具。抬头,冰蓝色的眼瞳满是欣赏。“想不到罗账上的钩子,可以用到这里,鸾姑娘果然好聪明,好才学。”
“想不到寓言故事中的守株待兔,可以用到这里,三皇子果然好聪明,好才学。”方箐淡然相对,毫不客气地反击道。
夙烨起身,他星眸微凝,逼近方箐几步道:“无论在下是平民百姓齐砚也好,还是皇族身份夙烨也罢,鸾姑娘对在下还真是一贯地不客气,不过鸾姑娘倒是有始有终,态度始终如一,这点让本皇子不欣赏都难。”
他退开一步距离,平静地看着方箐。
她徒然微眯起眼瞳,危险地盯着笑光狡诈的夙烨。
“你,究竟想怎么样?”
夙烨却温柔有礼道:“请吧,鸾姑娘,我想鸾姑娘也不希望其他人看到姑娘双腿行动自如的模样。”
方箐察觉到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她被逼无奈,只得皱眉翻墙折返。
夙烨扬眉笑了笑,他收了折扇,飞身而起,跃入了高墙之内。
凤栖阁内,打水回来的春香,看不到轮椅上的方箐,她急得四处找寻,回头折返房间之时,她看到方箐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还以为见鬼了,刚才明明——
“走吧,春香。”方箐抬手阻止了春香的疑虑。
※※※※※※※
此时望月楼的大厅内,众人云集,方箐一一扫过他们的脸,唇角浅浅扬了扬。无论他们将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多好,他们的视线,还是有意无意地飘向望月楼大厅二楼的阑干处,那里,站着一位青衣少年。
他,五官分明而俊美,眼眸含笑,睿智中闪动孩童般的顽劣,他的唇瓣,亦带三分痞笑。在他的右手上,一个形状似盒子的物体,被一块明黄色的绸缎包裹打结着。
他一见方箐进来,玉指伸出托着他的下颚,漂亮的黑眸闪过好奇的光色。
方箐老远就察觉到二楼飘过来的打量视线,她微微抬眸,淡扫过青衣少年的脸,只一眼,便回收了她的目光。
夙烨高坐在楼梯口边,他的两侧,一红一绿,红袖绿衣在旁沉默着。霍刚在他的身后三丈处,他肩后,是一把寒光剑背着。
方箐的轮椅便停在楼梯的第一阶下。她抬眸,淡然一语。“齐公子,属于小女子的礼物呢?”
夙烨魅笑起身,他折扇落在掌心中,那一拍,二楼倚靠阑干的青衣少年,立即飞身降落。
他手中的那个黄色包裹,便稳稳地安置在方箐的双膝上。
方箐淡眸一闪,她朝身侧的春香飘了一眼。“春香,打开盒子。”她的话音一落,夙烨一怔。
“鸾姑娘,你确定真的要这么做吗?”夙烨冰蓝色的光泽一闪,危险的光色时浮时沉。
但是方箐无视他警告的眼神,:“礼尚往来罢了,小女子收了各国的贵重礼物,自然也要收得安心。”
她甚至等不及春香来打开盒子,亲自解了黄色绸布,取出里面精巧的古木盒子。
咔——
盒子打开了!
高位上的夙烨,冰蓝色的眼瞳内,各种复杂的光色几乎在同时划过,微愕、愤怒、森冷、划过他的眉梢,掠过他完美无瑕的薄唇。
众人气息不稳,空气中,急促而细微的呼吸声,不断地涌动着。
方箐浓密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那精敛的冷讽光芒恰好被低垂睫毛的暗影遮盖了过去,她伸手沉静地从盒子中取出所谓的神秘礼物。
淡眸一扫书籍上的字迹,她柔唇微启,眼含淡笑,原来是《孙子兵法》,她纤纤手指,随意翻动书页,淡然光色忽而一窒。
原来如此,书竟然是空白的。
在座的各位,已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他们的视线,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方箐的手,耳朵高高竖起,生怕遗漏任何的消息。
二楼阑干上的青衣少年,那嘴角的痞笑淡淡地隐没了。他一双深黑透彻的漂亮子瞳,那顽劣的光色蓦然收缩。
啪——
夙烨的折扇却在此刻打开了,他冰蓝色的光泽由浅变深,深不可测。他起身,面对方箐,脸上依然春山一般的柔软温笑,“鸾姑娘,莫非不屑此书吗?”
方箐迎上他冰冷彻骨的蓝瞳,她毫不在意道:“齐公子真是会说笑话。百年之物,小女子怎会不屑呢?不过先前小女子答应要与众位分享的,所以我决定将本书的内容读给在座的各位聆听。至于各位能不能记住,能不能派上用场,那就看各位自己的造化了。”方箐眉眼环视四周,而后将视线淡淡地落在春香的身上。
“春香,怎么说你家三小姐我也是落月王朝的人。你到皇上身边去研墨,好心伺候着。”
“三小姐。”春香犹豫着,她不解方箐的做法,按理说,三小姐要想解恨的话,现在这个机会是最好的了,她可以将礼物拓印三份,送给其他三国气气皇上是最好的了。再说了,皇上身边人那么多,三小姐为何非要让她去帮皇上研墨呢,她想不通啊。
方箐一眼看穿春香的想法。
“还不快去。”她冷视了她一眼,她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在,她绝对不能让任何人在她的身侧。
春香见方箐冷下脸,她立即点头去办了。“三小姐,奴婢这就过去替皇上研墨。”春香小步飞跑到落月王朝那一桌。
御天行瞥了一眼身侧的春香,他微抬眸迎上方箐淡然无痕的眼波,他龙眸光泽隐去,暗淡无光。
现在,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了。
他嘴角尝到一丝苦味,脸上却浮动淡淡的笑。
御天行沉声吩咐春香好好地研墨,他手中的狼毫已握手中。
其他三国,方箐淡光扫过,知道他们也是笔墨准备妥当,就等着她宣读了。
当下她嘴角浅勾,微垂眼帘,掩去睫毛下闪烁的流光。而后她抬头,迎向夙烨迷雾圈起的冰蓝色眼瞳。
“齐公子,恐怕要麻烦你了。为了公平起见,小女子需要登上那个位置宣读。”她手指一点,遥指青衣少年的坐位。
夙烨冰蓝色的光泽幻动,他踏步而来,轻轻地抱起方箐,慢慢地朝二楼走去。“鸾姑娘,你很聪明,有时候聪明得令人害怕。其实在我给你施行勾魂大法的那一刻,你恐怕已经知晓这百年破关的礼物已经不存在了。我要鸾姑娘答应配合在下,也不过是为了避免局势动乱罢了。只是现在鸾姑娘既然已经翻动过孙子兵法了,就该知道了,里面只是一堆白纸,什么都没有,在下不明白鸾姑娘为何还要一意孤行?”
方箐微愕,而后笑道:“三皇子好像这是第一次对小女子口吐实言,还真是让本姑娘受宠若惊啊。”
夙烨冰蓝色的眸光掠过一道异光。“就算在下现在想撒谎,这个马上就可以揭穿的谎言,依姑娘的聪明,在下还有必要说吗?”
“所以三皇子还有一个机会,如果你现在不小心失手的话,说不定这个谎言就没有人会揭穿了。”方箐水波无痕,她淡然镇定地凝视着夙烨。
夙烨冰蓝色的眼瞳似被滴进了一颗晶莹的露珠,涟漪不断地荡起,他薄唇微扬,带起一道苦涩。“鸾姑娘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聪明的。”他轻轻地叹息道。
“生命可贵,小女子自然要珍惜,要珍惜的话,就算不想聪明,那也不行啊。”她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深邃清寒的蓝瞳。“既然你都可以破例对人说实话了,那么,为了我的小命,为了琉璃国的声誉,三皇子可不可以再破例一次?”
“难道你的手中还有第二本孙子兵法?”夙烨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道犹豫。
“我手中的孙子兵法就算是假的,现在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在座的各位,认定的真实性有多少?”方箐朱唇浅勾,淡眸闪闪。
夙烨苦笑地盯着方菁,嘴角撇了撇。
“可是小女子帮了你这一次,三皇子不至于当场就要上演以怨报德的戏码吧?”只要逃过这一劫,方箐不认为她没有机会逃掉。
“那是当然。”夙烨笑了笑。
“那么,交易成功。”方箐自信道,她安坐在青衣少年让位的高位上,朝着夙烨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可以同时行动了。
夙烨会意地笑了笑,果然是聪明人,一个眼神足矣。他抬头望了望斜对面的夙煜,轻笑着点了点头。
托方箐的福,他们可以按照原计划进行了。只要那个盗书贼一旦离开这里,去核实《孙子兵法》真假的话,那么他们就可以一举擒获对方了。
夙烨朝着方箐柔悦一笑,方箐却转身翻开了手中空白的孙子兵法。
“孙子兵法第一篇,题为始计第一。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于上同意,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不危也;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之者不胜……”她开始宣读了。
众人手中的狼毫,便提笔落墨在一张张铺展好的宣纸上。
此刻望月楼的大厅,静得只听得见风的声音,梧桐落叶飞卷的呢喃声。
众人的视线,只全神贯注地盯在方箐的身上,他们的耳朵,只专注地聆听着兵法篇章,他们的手,疾笔奋书,紧张而兴奋地写完一张又一张的宣纸。
没有人注意到,在场有个人慢慢地隐去了,而二楼的阑干上,那个青衣少年也不见了踪影。
一个时辰过去了……
方箐的手指终于翻到了书卷的最后一页,她淡眉微微挑了挑,清了清嗓音,低眸继续读下去。
“孙子兵法第十三篇,题为用间第十三。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昔殷之兴也,伊挚在夏;周之兴也,吕牙在殷。故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此兵之要,三军之所恃而动也。”方箐的目光在最后一页上停驻了一会儿,而后双手合拢,她曼柔地关闭上书卷。
“孙子兵法十三篇到这里全部都宣读完了。小女子语速虽然不快,但也不慢,相信在座的各位应该都毫无残缺地记录下来了。现在,各国人手一本孙子兵法,很公平。”她淡眸一转,将孙子兵法放回精巧的盒子中,关闭锁好。
“我的回礼已经奉送各位了,所以小女子不再欠各位什么了。”她手指敲了敲坐椅的扶手,微微抬首,漠然地对上夙烨微骇的冰蓝色眼瞳。“齐公子,这本书对我而言并无作用。既然小女子已经了却好奇之心,那么就将此书还给琉璃国,留待后人来取吧。”方箐将锁好的精巧盒子,再用明黄色的绸布包裹好,双手奉上,递到夙烨的面前。
夙烨冰蓝色的光泽一晃,并不接过盒子。他折扇一挥,明黄色的包裹随风而起,精准地落入旁侧燃烧的火炉中。
“既然人人皆有一本,这本书就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就不该存在了。”
盒子入火炉后,立即被熊熊大火淹没,瞬间化成灰烬。
方箐淡眸微愕,她透过那橘红色的火光,看到夙烨含有深意的冰蓝色眼瞳,她浓密微翘的睫毛颤了颤,“齐公子,此次望月楼之赛,多谢公子邀请小女子参加,让小女子得益匪浅,真是感激不尽。日后公子若有机会来落月王朝的话,小女子一定会克尽地主之谊。”她定眸飘向席位上的鸾玉辰,扬唇泛笑,“大哥,我们该回家了。”
鸾玉辰从席位上优雅地站了起来,他飘然而至:“卿儿,怎么?要大哥抱着你回家?”他宠溺地笑问。
方箐淡淡地点头,她唇瓣扯出浅浅的笑弧:“有何不可,你是大哥嘛。”她一贯淡漠的语气,注入了娇嫩的柔音,似撒娇般一样。
鸾玉辰柔和地笑了笑,“好,我是大哥。大哥就像小时候一样,抱着迷路的卿儿回家。”他轻柔地抱起方箐,温润黑玉的瞳仁散发柔悦的光芒。
“大哥,我们不等其他人了,就我们兄妹两个人一起走,好吗?”方箐倚靠在鸾玉辰温暖如春的怀抱里,她闻着他身上干净清新的芳草味道,身心莫名地安宁下来。
鸾玉辰明眸含笑,他低眸刹那,软玉般的清润流光浮动眼角:“好,只要卿儿喜欢便好。大哥先去向皇上辞行,你先在马车上等候大哥。”他抱着方箐缓缓走下二楼。
夙烨蓝瞳微微变色,他凝视着方箐朱唇边上的那淡淡的笑意,看着她倚靠在鸾玉辰怀抱中的那舒然表情,冰蓝色的光芒蓦然缩紧了。
席位上的御天麒,他盯着方箐唇瓣微扬的那抹浅笑,他看着鸾玉辰在众人面前,朗笑着抱着方箐从他身侧神情自然无惧地走过,他看到鸾玉辰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一道意味深长的回眸。
他子夜般深邃清冷的黑瞳蓦然掠过一道暗沉,此刻他的脸像严峻的青石一样,面无表情。
方箐眼角的余光飘到御天麒,她淡眉微微扬了扬。
鸾玉辰回头看了一眼,他担忧地注视着方箐。“卿儿。”他很担心,担心她始终放不开那道枷锁。
方箐却唇含淡笑。“大哥,我没事,过去的种种,我都忘记了。”
鸾玉辰欣慰地望着方箐,很好,没有什么比忘记更好的了,他的妹妹终于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鸾玉辰抱着方箐,温笑着跨出望月楼的大门。
在望月楼的大门左侧,有一辆简单素朴的马车,静静地停在暗影披照的转角边,俏丽灵巧的春香,早早地等候在马车边。
她一见鸾玉辰抱着方箐过来,她忙小步跑过来。
“大少爷,还是让奴婢来吧。”春香想要帮忙抱过方箐,鸾玉辰却婉言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轻柔地将方箐抱上马车:“卿儿,你稍候,大哥马上就回来了。”
方箐淡眸泛动,涟漪荡起:“大哥……”她还想说些什么,鸾玉辰拍了拍她的肩,摇摇头,示意她什么都不必说了。
他宠溺地凝望着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而后放下马车的帘子。“卿儿,珍重!”低喃若风的温和音色被风一吹就散了。
鸾玉辰回身,他白衣飘飘,青丝翻飞,跨步朝着望月楼的大门而去。
马车内的方箐,立即一揭车帘,她看着那道秀长俊伟的身影,在那威严肃穆的门匾下,在那夕阳的红色光芒中,渐渐地消融。
江南烟雨一样的白雾,此刻似漫进了她清透的眼眸,她眼脸一瞌,闭紧了双目。
“三小姐,我们这是要上哪儿去?”
“先去灵佛堂吧。”方箐双手抱身,斜斜地靠在软垫上,闭上眼眸不再说话。
春香扬鞭一挥,快马当下飞跑了起来。
马蹄过后,烟灰飞扬,迷了路人的眼睛。
一道高挺俊瘦的身影,在烟灰渐渐散去的瞬间,轻轻地落在路道上。他手摇折扇,眼瞳冰蓝冰蓝的。
“少主,要属下派人跟着吗?”随风一起,高墙上,持剑下落的霍刚,他单膝跪地道。
“不必了,琴弦若绷得太紧的话,就会——”嘣地一声,折断了。
夙烨妖娆的魔瞳,泛动邪魅的光彩。
啪——
他手中折扇一收,薄唇噙起狡诈的笑光。“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他低沉中听的嗓音刚刚落在空中,清风一过,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路道上。
※※※※※※※※※
浪云轩内,俊逸的青衣少年,懒散地斜靠在藤椅上,他在一道清风刮过来的瞬间,挑了一颗紫玉般玲珑剔透的进贡葡萄,高高抛起,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唇内。
他享受般地露出惬意的神情,而后睁开漂亮的眼瞳,慧黠的光芒一闪而逝。他从旁侧拿出一本书籍,扔向夙烨。“给你,老三。托鸾姑娘的福,事情总算了结了。”
夙烨蓝瞳一瞥,而后冷道:“书回来了,那么人呢?”
夙煜面带愧色,他唤了一声。“把人带进来。”
两名银色铁甲侍卫,押着一位披头散发,衣衫脏污的女子进来。那女子目光呆滞,嘴里吊着一根草,嘻嘻哈哈地痴笑着。
嘿嘿——呵呵——嘻嘻——
“老三,对不起。二哥去迟了一步,我到的时候,绿衣姑娘已经服了丧魂散,变得疯疯癫癫的,根本没有办法追查。”夙煜轻轻一叹。“我打算今日便启程回琉璃国,顺便带着绿衣,看看公子羽那里有没有良药能够医好她的丧魂之症。”夙煜扬手一挥。“将人带下去,好好看管。”
侍卫将神志不清的绿衣拖了下去。
“没想到会是她。”夙烨冰蓝色的光泽黯了黯。
“没错,二哥也没想到会是绿衣姑娘,要知道,母后还挺赏识她的。没想到——”夙煜又长叹了一声。“对了,红袖姑娘念着姐妹情谊,她想陪同绿衣姑娘一同回琉璃国,二哥跟你说一声。”
夙烨薄唇扯动,他笑了笑。“回去也好,那个丫头太过顽劣,跟在我身边反倒碍事。”
“那么接下来,对于鸾姑娘,老三你有什么打算?”夙煜问道。
“暂时还没有打算。”夙烨沉静地盯着案台上的书,他随手漫不经心地翻动着。
倏然,他冰蓝色的光泽停驻在页面上,一动不动。
火炉中被焚烧的那本《孙子兵法》是白纸制成,毫无字迹,但现在的这一本《孙子兵法》却是黑字白纸,清晰入目。那一行行字,掠过夙烨的眼瞳,竟然跟方箐在望月楼大厅宣读的内容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冰蓝色的眼瞳蓦然一凝。
啪——
折扇一收,轻轻一压,那翻动的书页便紧紧地关闭上了。夙烨视线淡淡地落在夙煜的身上。“二哥,你说鸾姑娘是从哪里看到的孙子兵法?”
夙煜一改先前懒散的样子,他倏然起身,神色凝重地回视着夙烨。“老三,这么说起来的话,那鸾姑娘若不是偷窃此书的同谋者,便是那个百年难遇的命格之人。”
“可是我派人查过鸾玉卿这个人,她从出生到现在的经历,没有一样是符合此命格之人的。但是离奇的是,现在的她,跟过去的她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简直就像不同的两个人。”夙烨蓝瞳沉寂道。
“这倒奇了?”夙煜睿智的眼瞳里,波光沉静。他挑了挑眉。“那么鸾姑娘就有可能跟绿衣偷窃《孙子兵法》有什么关联了?”
“如果真的跟鸾姑娘有关联的话,那么鸾姑娘如此行事是为了什么理由呢?”夙烨倒不认为鸾玉卿跟盗窃此书有关,他倾向的是后者,他猜测鸾玉卿极有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她判若两人。
夙烨困惑的眼波,微抬之时,碰撞上夙煜玩味的恶劣笑光,“天一大师。”他们异口同声道,也许这个人可以帮他们解了这层困惑。
“我立即启程去天山一趟。至于绿衣姑娘那方面,就劳烦二哥追查了。”夙烨蓝瞳泛笑,他握了握夙煜的手。
夙煜耸了耸肩膀:“放心,二哥定当竭尽所能,一定挖出背后的主谋者。我走了,老三,出门在外,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尤其是——”他担心地看着夙烨,他的咳血症最近几年复发得越来越快,病势也越来越严重了。
“放心,公子羽给我开了几副药,不会有什么事的。”
“公子羽的医术,二哥信得过,怕只怕你根本没喝他开的药。”他这个三弟,他做二哥的还不了解吗?从小到大,最讨厌的便是喝药。
“我会喝的,二哥就不用担心了,快走吧。”夙烨冰蓝色的眼瞳,泛起一抹淡淡的暖意。
“记得就好,我走了!”夙煜拿了一串葡萄在手中,悠闲地离开了浪云轩。
夙烨看着夙煜远去的背影,薄唇扯动一朵梨花一样美丽的浅浅漩涡。这个二哥,什么时候变得跟老太婆一样啰嗦了。
他回身,霍刚正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墨黑的药汁上来。室内,清新的空气,一下子被浓郁的药味充斥满了。
“少主,该喝药了。”
夙烨蓝瞳飘过那碗药汁,一道暗流在他眼底,不断地旋开,旋开……他抬手,揉了揉眉间。“放着吧,我等一会喝。”
“是,少主,属下告退。”霍刚轻声地退了出去。
夙烨冰蓝色的眼瞳,迷离的雾色,慢慢地汇聚着,他顺手将药碗拿了过来,倒在了案台的一盆青竹中。
空气中的药味,让他不由地凝结起狭长完美的烟月眉,他手指轻轻一弹,四扇窗户,几乎在同时打开了。
清新的味道,从外透了进来,夙烨凝结的烟月眉,慢慢地舒展开来。他躺进藤椅中,一股闷气压上他的胸口。
咳咳咳——咳咳咳——
断命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咳嗽,在静寂的空间里响起。
※※※※※※
夕阳余晖沉没地平线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地停靠在香山灵佛堂的门匾下。
方箐睁开一双淡然的清眸,揭开车帘,微微抬头。
“三小姐,灵佛堂到了,奴婢来搀扶你下车。”春香上前准备抱起方箐,方箐却飞身一跃,跳下了马车。
春香吃惊地盯着方箐。“三小姐,你的腿?”
“我的腿已经能够行动自如了。”没有解释,没有多余的废话,方箐淡淡地平述这个事实。
春香这段日子跟方箐相处下来,也有些了解她的个性。但凡她不想说的,就算好奇撕啃了你的心,她也不会多说半个字的。
所以,春香识趣地没有再问方箐为什么,她默默地跟在方箐的身侧,悄悄地进了灵佛堂的后院,来到了那座蒙尘的莲花台前。
“三小姐,需要奴婢帮什么忙吗?”
“帮忙在旁点起火把,替我照明就成。”方菁跳上巨大的莲花台,伸出双手,摸索着上次已经勘察到的机关所在处。
春香配合地拿出火石,点燃随身携带的小火把,
橘红的火光中,方箐摸到了莲花小金佛座下的一个圆乎乎的金属块。
喀——喀——喀——
她指腹用力,旋转那附加在小金佛座下的金属块。而后,奇异的现象发生了,蒙尘的莲花台中,一道清泉飞溅而出,飞流喷顶,将莲花台上的尘灰洗涤得干净明朗。
接着,飞流沉静,万丈佛光顷刻展现。这尊小金佛,像活了似的,那金塑的脸型,活脱脱的从肃穆庄严的神情中慢慢地绽放出慈祥和蔼的笑容来。
而小金佛的莲花座底,开始在水面上慢慢地展开花瓣,飘出缕缕芳香来。金佛时沉时浮,时转时停,循环着展示各种表情。
春香看得是瞠目结舌,她不敢相信地伸手去摸那莲花台,却被一道强大的光环给弹了回来。
碰——
她直直地摔落地面,疼得扭曲了娇好的脸庞。
“三小姐。”她叫着,嘴角嘟嚷得老高老高,不满地揉着摔疼的地方。
方箐盯着莲花台,心中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牵引着她,风驰电掣间,她的手按到了莲花台上。
她没有像春香一样被弹回来,反而被那道彩色光环给蒙了进去。慢慢地,那耀眼的佛光,渗透她身体的各个部位,她的神情,变得安详和煦,冷意从她的脸上完全地散去,只留下柔悦的温和之色。
她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迈步,慢慢地踏上小金佛围聚的巨大莲花座上。
“三小姐。”春香惊恐地看着方箐飘然飞羽的样子,她透过那道佛光看到方箐的身体慢慢地透明了,淡化了。
她急急地扑过去,想要将方箐拉回来,却在碰触到彩色光环,被立即反弹了回来。她重重地被摔落地面,唇瓣破裂,溢出血丝来。
“三小姐,三小姐——”她哭着狂喊着。
但人在光环中的方箐,俨然听不到外界一切的声音,她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她慢慢地蹲下身体,安逸地坐上了那莲花台。
莲花台下,水流飞起,形成花朵,旋转式地喷溅水花。莲花台上,花瓣展开,若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片片莲花粉瓣,香气浓郁,弥漫了整个灵佛堂。
灵佛堂的和尚们,闻到这不合时节的莲花清香,都惊异地赶到灵佛堂的后院。当他们看到眼前的一幕,他们都震骇了,惊呆了。
春香急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她哭着跪倒在冰冷的石板上。
“女施主,不要哭了,你家小姐时辰到了,便会下来的。”一袭仙姿渺渺而来。灵佛堂的和尚们看着不知道何时冒出来的少年和尚,皆愣住了。
他,浑身透出来的气质,沉静而安然,他的眼神,干净得若雨后的天空,明亮清澄。虽然他身穿一袭素衣,但令人一眼就觉得,他仙风道骨,修为不浅。
“这位师父,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家三小姐,求求你了!”春香仰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这位纯净清朗的少年和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少年和尚神情温和,他双手合并,念道:“女施主,你先起来吧。贫僧法力有限,不能强制将你家三小姐带下莲花台。你家三小姐能够坐上这百年未开光的莲花台,实属缘分。女施主请静心,等候片刻,你家三小姐自然会安然无恙的从莲花台下来的。”
少年和尚的话,轻柔温雅,没有强势的感觉,却莫名地令春香感到安心,也令在场的灵佛堂和尚相信了他的说辞。
他们学着少年和尚的样子,闭上眼眸,朝向莲花台,默默地拨转手中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方箐坐在莲花台上,她的身体,严严实实地被万丈佛光包围着。她感觉她的身体内,有一道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着。
她讶然,不解地握了握自己的左手。
“方箐,方箐,方箐——”渺渺的空间中,她似听到有人叫唤她。她抬眸,见那彩色的光环中,隐隐地勾画出一道身影来,渐渐地那身影清晰了,那面容也明朗了。
方箐看着那个人的脸,此刻就像照镜子一样。
浮在光环中的那个女子,那张面容,俨然便是她借用身躯的面容。她是——
那女子不等方箐开口,已经先说出了答案。“没错,正如你想到的那样,我就是鸾玉卿,鸾玉卿就是我。”
方箐的眼中闪过惊愕。
“方箐,你不用惊讶,也不用担心。其实你的魂魄是我通过招魂师召唤你穿越时空来到我身边的。我一开始只想逃避我的命运,我不想再做痛苦的鸾玉卿,所以我召唤了你来。你可以说我自私,也可以说我懦弱,但是不管怎么说,是鸾玉卿的身躯给你了重生的机会。而且我知道,一开始你跟我的身躯并不适应,但是现在,你的灵魂已经跟我的身体合二为一了,现在的你,可以自如地发挥身躯的作用,而我也可以安心地离开了。”她露出天真可爱的笑旋来。
“方箐,这段日子,真的要谢谢你,我从来没有过得那么平静,那么舒心过。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日子为我所做的一切,让我想通了,也慢慢地放下了心中的仇恨。我现在不再恨他们每一个人了,不恨他们带给我痛苦的日子了。方箐,命运的轨迹已经开始运转了,凭你的坚强,你的胆魄,你一定可以闯过任何的难关。而我不能陪着你走下去了,因为我要去投胎转世了。再见了,方箐,再见了,相信你一定可以摆脱天命,走出属于你自己的命格。”她扬唇含笑,身影慢慢消散。“方箐,我已经将我所知道的,我所骄傲的一切,都通过莲花台的力量传给了你。从此之后,你就是鸾玉卿,鸾玉卿就是你。”她的话音飘散在朦胧的彩色光环中,随后便身影如烟云一样,消散了。
万丈佛光在同时收起光芒。那强大的彩虹光环,也像是水泡一样,扑地一声,碎裂成水痕,融化在飞流之中。
方箐回过神来,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有无数的东西,填充进她的脑袋。她接收着这些消息,莫名地凝结了双眉。
她起身,跨步走下莲花台,便见春香哭着扑过来。“三小姐,你吓死奴婢了。”她颤颤地拉扯着她的衣襟。
方箐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了,都过去了。”
现在仔细想想,这段日子里自己的一些莫名的情绪可能都是来自于鸾玉卿思想的影响。
鸾玉卿对陆仪静的恨,使她在莫名之间对她起了厌恶之心。
鸾玉卿对御天麒的愤怒,使她莫名地起了抵触情绪,起了逃离之心。
鸾玉卿对御天行爱恨交织,使她在金殿上果决地拒绝了他的命令,又在望月楼那时起了不忍之心,给予他同等的机会,拥有孙子兵法。
鸾玉卿对鸾玉凤的恨,使她对其起了疏离之心,甚至是轻蔑着她。
鸾玉卿对鸾玉辰的安心跟亲近,同样使她产生了安心宁静的感觉,对他倍感亲切。
现在她离开了,这身躯里只有她方箐的思想了,以后再次见到他们,她的态度又是如何的呢?还有那些初见的人,是不是都带了鸾玉卿的看法呢?
方箐想到这里,微微挑了挑眉。而她皱眉的瞬间,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当鸾玉卿离开了,她的头疼也随之消失了。
春香见方箐凝眉不语,她担心地问道:“三小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身体,担心着她的身体是不是被莲花台上的光芒所刺伤。
方箐淡道:“没事。春香,我们走吧,立即离开灵佛堂。”
她心中有些不安,总觉得这座莲花台带着神秘的力量,而那力量跟她似有莫名的关联。她理智地决定,不想再跟这座莲花台牵扯上任何关系。
“那三小姐,我们要去哪里呢?”春香问道。
“天下之大,何处不能去,先走了再说。”方箐匆匆的走在前头,无视灵佛堂后院那些和尚的怪异眼光。
“女施主,请留步。”那少年和尚却飘飘而来,挡了方箐的去路。
“大师,有何事指教?”方箐淡淡一礼。
少年和尚清雅回礼道:“女施主,贫僧有一语相告。”
“大师但说无妨。”
“你非你,我非我,来即来,去自去,一切自有定数,天意难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方箐淡眸微骇,她追问道:“那么请问大师,小女子可有归去的机会?”
“来来去去皆定数,诸相万物莫强求,来了便来了,上苍自有安排,施主莫要执念太深。请听贫僧一劝,放下执念,自在即来。”
“大师,你的意思是小女子没有归去的机会了吗?大师——”方箐眼见少年和尚要走了,她急唤道。
“人生如梦亦如幻,缘生缘灭还自在,众人烦恼皆自寻,一颗平淡寻常心。女施主,贫僧送你一句良言。顺心而为,随缘莫避。切记,切记,我佛慈悲,天下苍生,仁心二字,时刻怀之。阿弥陀佛,善哉,善哉!”飘飘仙风,渺渺音色。
方箐再想追问何意,那少年和尚俨然身影不在。
“三小姐,那大师的话说得好玄哦,什么你非你,我非我,是什么意思啊。”春香困惑地皱紧了眉间。
方箐却已了然,那大师一眼便看透了她不是这里的人,只是他后面的话,她听不懂里面暗示的玄机,她留在这个时空,难道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顺心而为,随缘莫避!
大师的意思是让她凡事顺其自然,不要执着,也莫要逃避吗?方箐微微凝了凝淡眸,随后侧目转向春香。
“春香,我想到我们先去哪里了。”
“三小姐,我们先去哪里?”春香眼睛发亮,她兴奋地期待着方箐。
“回宁王府。”
呃——
春香吃惊地张大嘴巴。宁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