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在深山老林里走了十多天,这一日,终于看到了人烟,来到了一个镇子。
镇子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繁华之象。
肚中空空的阿清进了一家饭庄‘四海居’,径直上了二楼,在临窗的一个位子坐了。她把那可硕大的紫色圆珠往桌上一摆,使了劲地点菜,先后要了十个热菜,十个冷菜,外带一大盆米饭。阿清偷偷抹额,汗颜啊!光天化日之下这么骗吃骗喝她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这对她真是个不小的煎熬。
没办法,现在也顾不得什么‘淑女’‘模范’形象了,以后挣到钱还他就是。
掌柜的见是位大顾客,唯恐店伙招待不周,亲自陪笑招呼,端茶递水,忙前忙后。
菜肴汤羹一齐,阿清敞开肚子一通胡吃海喝。
很快,一桌子的菜就被阿清消灭得干干净净。饭了肚饱,阿清抹了抹嘴,打了个饱嗝,见掌柜的一直在旁等着,阿清不好意思一走了之,笑道:“掌柜的,有没有水喝?”
“这么大热的天气,姑娘要小心防暑。白水和茶解暑效果都不甚佳,本店新才推出的酸梅汤最具神效,姑娘不如来一碗吧!”中年掌柜满面笑容,不等她吱声,转过头去吩咐店伙,“上好的酸梅汤一碗!”
“也好,好啊!”阿清面部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心里叫苦不跌。
一碗酸梅汤,阿清喝了整整小半个时辰。那掌柜的不知是着了魔还是看穿了她那不太光彩的心思,竟一直在旁守着,虽不说什么,却给阿清以无形的压力,阿清当真是如坐针毡,浑身直冒虚汗,难受死了。
最要命的是阿清发觉他的眼神有点邪恶!
“东西吃太多,我肚子不大舒服,可不可以上趟茅厕?”阿清心虚地问掌柜。
“可以,可以,姑娘请随我来!”没想到掌柜的一团和气,非常痛快就答应了她,还很客气地给他引路。
阿清大喜过望,拿了珠子就走,才刚迈出一步,只觉眼前眩晕,身子一歪,头重脚轻地摔倒在地上,一下没了知觉。
当阿清有了些意识的时候,她被听到的一番对话雷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啊?
“瑾儿,这个……昨晚你们那个还好吧?你说要个绝色的,这下爹就给你找了个绝色的,而且成就了好事,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应考文官了,光耀门庭,你的夫人留在家里待产就好了。呵呵,一箭双雕,真是祖宗庇佑。”这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和暧昧的味道,最后几句充满了欣喜。
居然正是那个掌柜,阿清听到那声音,真是如霹雳入耳,嗡嗡直响,此刻,天大地大,再无其他。
他们竟然用卑鄙的手段占去了她?她还是完璧之身啊!无尽的痛楚涌上心头,阿清欲哭无泪……
“爹你想什么呢,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男声富有磁性,说话斯斯文文的。
神游地狱的阿清仿佛听到了仙音一般,脱离躯壳的心神终于慢慢收拢回归。隔着窗户,阿清看到院子中央站着两个男人,一个正是杀千刀的‘笑面虎’掌柜,另一个正对着她,那是一个怎样的男子?
身上着一件朴素的黑色长袍,式样简单,剪裁合体,身姿挺拔俊秀,合宜的五官组合让他流露着温文尔雅的气质,随和而自然,像是一片飘飞在澄碧蓝天之上的白云,举手投足间皆有法度,虽算不得一流俊美,也是少见的佼佼者了。
“有什么害羞的?你要像个男子汉,这事迟早都会来的。爹是过来人,你在人前装个正人君子就行了,搁这就不要端着了,我不信你真有坐怀不乱的定力。”掌柜的继续眯着眼笑道。
儿子急红了脸,道:“爹,你不要把人都想歪了,我昨晚在练功,好男儿志在四方,酒色最是误事。”
掌柜瞪大眼睛,一本正经地问:“那爹让人送来的莲子羹你有没有喝?”
“喝了,感觉味道不是很好,怪怪的,我又吐了出来!”儿子摸了摸喉头,用手在嘴边轻轻扇了几下,好像还有恶心的味道。
掌柜的大怒,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叫嚷:“你……你怎么能吐出来呢,那……那是我花了大笔银子向疯道人买的‘合欢散’!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啊,爹,你也太卑鄙了。就知道少不了你,幸亏我发现得早,要不然这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而且我也不想成亲。”儿子义正言辞地斥责,一脸的浩然正气。
“卑鄙?你爹我把一生的希望寄于你的身上,我任劳任怨,每天起早贪黑,打拼酒楼,为的是谁?从小让你吃好的,穿好的,让你读书明理,整个镇子上哪家的孩子能比得上你,谁知道我竟是白操了这份心,到头来竟是落得一场空,我这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啊……我,我撞死给你看。”掌柜的骂声滔滔,呼天抢地。
“爹,你又来了,这招都用了多少次了,女人耍耍也就是了。你一个大男人,也不怕臊得慌?好了,你慢慢撞,我去外面一趟,随便给你买块豆腐让你接着撞。哦,对了,我今天晚上想要吃清蒸鲤鱼。”儿子取笑了几句,他不去理会在地上打滚的老爹,抬腿迈步,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道:“也给那位姑娘准备上好的菜肴。”袖子一甩,仰天大笑,走了出去。
“死小子,给我回来,不要再去找那个娘娘腔谈论什么修炼之道,国家大事……”掌柜的坐在地上捶胸吆喝。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这么大,堪称才貌双修,如今已过弱冠之年,也不谈婚事,把所有上门提亲的人全部交给老爹打发。难道真如坊间所传,儿子不好女色,而好男色?真和那个小白脸是龙阳之交?一有这样的念头,掌柜萧贵山既怕又恨。所怕者,儿子败坏家风,萧氏家族后继无人;所恨者,一生心血付诸东流,有负夫人所托。
看来这个儿子算是个谦谦君子,阿清吊着的心终于安然无恙地放回了肚子里,收回视线,心神略定,开始打量起了整个房间。
变态,这哪是男人的房间,分明是哪家小姐的香闺嘛!
脚下方砖水磨光亮,纤尘不染。屋子里淡淡的香气缭绕,家具陈设极尽风雅之能事。一架焦尾琴摆于窗前,棋盘安置在木榻之上,墙上所挂书画皆出自名家之手,书架上的书一摞一摞,琴棋书画一应俱全,更有兰花添色,翠竹增辉,清幽别致。
阿清踱步屋中,瞥见书桌上摊开的宣纸上作了一幅画,墨迹未干,尚有墨的芳香。
画上是一位美丽的少女,微闭着眼,形神俱佳,倒和阿清十分相似,旁边题了一首短诗:清水无间入翠微,花醉神痴人疯癫!香梦沉酣夭夭静,月色溶溶娟娟美。
最后的地方落了款,他的名字叫萧瑾,此外,另有一行小字:穷余一夜之精神,开天辟地,得意杰作。
可真是疯了,无聊的书生,百无一用,作践笔墨纸张。写写画画,弄这种东西干什么?阿清不自觉地红了脸,不禁犯了疑问:他昨夜难道真的没有做什么不轨之举?
思索间,房门被人推开,走进一个人来,正是萧瑾。
阿清吓了一跳,一转身,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砚台,玉制的砚台很脆,当即摔得粉碎。黑色的墨汁溅上了桌前的猩红地毯,沾污了阿清的裙角。
“对不起,对不起……”阿清心里害怕,一阵手忙脚乱,马上弯下腰去收拾碎片。
“小心划破姑娘的手,没关系的,这方砚台吸水性不怎么好,早想换掉,又觉得浪费。现在你正好为我了却了一件心事,我倒要谢谢你呢!”萧瑾笑得温醇,如一缕醉人的南风,他吩咐身边的小厮将碎片收拾了,又擦干净地面。
“实在对不起。”阿清心里过意不去,再次道歉。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昨晚我见姑娘的衣衫不怎么光鲜亮丽,而姑娘又睡得很沉,我就斗胆自作主张,让下人帮你香汤沐浴,换了身干净衣服,可还合身吗?”萧瑾含着笑容,神色间不大自然,耳根子都红了。
阿清心里暗笑,有意看他的窘状,走上几步,盯着他问:“真是下人换的?你当真没有偷看一眼?”弱弱的轻嗔薄怒,分明不是刚才那个犯错的可怜小女生。
“这……在下熟读圣贤言,岂敢冒失?”萧瑾面皮滚烫,眼睛看着脚下,支支吾吾道。
唉!萧瑾啊,萧瑾,你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平日间雄辩滔滔,舌战群儒,堂堂的七尺男儿,有追求,有胸襟。怎么一摊上女人这事,就没了主意呢?
“我的珠子呢?我要走了,快把它还我!”现在的阿清反客为主,气势明显盖过了萧瑾。
“姑娘,你……你你还不能走。”萧瑾额上青筋凸起,汗珠直流,不敢直视阿清。
“怎么?你要强留于我?难道你还没看够,还要多画几张画像吗?”阿清轻轻挑眉,美目流转间,荡漾着一池春水,又向他走近几步,目不转瞬地看着他。
“不……不,姑娘要走,在下绝不敢横加拦阻。只是我为姑娘号脉,姑娘脉象虚弱,须得好好调理才是。”淡雅的幽香飘入他的鼻孔,萧瑾闭上了眼睛,拳头紧攥,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美人,而是一头凶恶的猛兽,不敢多看一眼。
见萧瑾比那情窦初开的小姑娘还要害羞十倍,阿清险些笑喷了,这时,她不再拘束,转身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一个果子,张嘴一口咬下去,道:“也好,看在你的一片好心,我就多留几日,既往不咎。只是我不喜欢人来打搅,每日送来吃的喝的就好。”
“姑娘,回头你把喜爱吃的菜告诉我,我好替你准备。”萧瑾伸手擦汗,一边尴尬地笑道。
阿清点了点头,萧瑾转身出去。
这么腼腆的男子,哈哈!阿清可以完全肯定了,这个萧瑾的确没有对她做过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萧瑾按照阿清的口味,亲自送来美味的菜品,一日三趟。两人偶尔也说会话,只要萧瑾和阿清保持适当距离,他就可以锦心绣口,谈笑风生,从天上到地下,从文章到修炼,引经据典,滔滔不绝,让阿清不得不佩服他的博学多才。
而每次阿清心烦了,只需要进入距离萧瑾的五步范围之内,他就舌头打结,识趣地离开。‘五步之距’成了他们交流、沟通的默契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