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被黑布蒙眼,关进一辆精钢打造的幽暗囚车里。
狭窄的空间,充斥着难闻刺鼻、令人窒息的臭气,阿清一进去就呕吐频频,将午饭所吃食物吐了个干干净净。更被熏得晕过去、醒过来,然后再晕过去,再醒过来,如此辗转几次,阿清变得虚弱无力,精神恍惚,意识模糊。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马车速度渐渐放缓,隐约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院子里有人好像低声吩咐了几句,不甚清楚,只约莫听出是个女子。
再接着一股更臭的气体喷入囚车,阿清捂住口鼻,还是抵不过,臭气冲入脑中,她一头磕在坚硬的铁壁上,昏死过去。
“拿凉水泼醒她,我有话要和她说。”某红衣女郎背着手,侧目阿清,眉开眼笑。
春寒料峭,三月天的夜,寒气逼人,水的温度还很凉。
一桶、两桶、三桶冷冰冰的水兜头浇下,没一会儿,阿清冻得瑟瑟发抖,慢慢悠悠地睁开眼。
“还记得我吗?”红衣女郎蹲下身,把一张雪白的俏脸凑近她,吐气如兰,“人家说‘香气美人’,原来水姑娘臭烘烘的、衣衫凌乱、长发湿漉漉的,更加有种销魂蚀骨之美。”
冤家路窄,绮丽娅?晕,真的头晕!阿清目光呆滞,没有说话。
“看我对你多好,这囚车是我请人为你量身定做的。那些押解普通人的囚车呢,太宽敞,太豪华,太舒适,丝毫没有个囚车的样子。”绮丽娅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笑里藏奸,“所以,我命人放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进去,廖作点缀。”
“我还纳闷,是谁这么无良无德无耻,其实呢,也不用多想,就是用你的屁股想,也知道是你了。天下粪便之臭,以卿为最,舍你其谁?”阿清轻轻一笑,故意夸张地皱眉,“喂,你吃的什么?真的好臭好臭,麻烦你离我远点。”
“她还在说胡话呢!取我屋里的那盆水来,给她醒醒神。”绮丽娅声色俱厉。
一个军士忙跑去端出来那盆水。“送给你的第二份见面大礼。”哗啦!绮丽娅亲自动手,一整盆的洗脚水全部泼在阿清的脸上,落汤鸡再变落水狗。
“滋味如何,我的洗脚水?”绮丽娅一手托起她的下巴。
噗!腮帮鼓鼓,阿清嘴巴一张,吐出一股水柱,铺头盖面喷在绮丽娅干净的脸上。
“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请你喝吧!”阿清无辜地说道,“倒是有点香香的,你尝尝,是不是这个味?”
绮丽娅气得七窍生烟,吐在她脸上的东西黏黏糊糊,大概是肚腹里消化了一半的饭菜,泛着酸臭的味道,真的好恶心!
恶心吧?就是要恶心你!姐的善良不是软弱,给你一个慈爱的笑脸,你就以为我是那不小心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念一百遍‘往生咒’的大慈悲菩萨吗?
一旁的侍女赶紧拿帕子给她擦拭。
有种惩罚囚徒的方法叫‘熬鹰’,连着几天不让犯人吃喝、睡觉,等他们实在熬不住,困乏到了极点,大多都会屈服。
绮丽娅的‘熬鹰’之法屡试不爽,这天夜里她又用到了阿清的身上。
“几个时辰了?”绮丽娅斜依在狼皮躺椅上,哈欠连连。
“回大小姐的话,三个时辰了,按照你的吩咐,她一有点头打瞌睡的迹象,立即冷水伺候。”
“哦?行啊,意志力不错,比一般号称男子汉的男人还厉害,继续熬。”绮丽娅看向阿清的目光含着几分欣赏。
……
“唉,这是什么厨子?今天做的红烧鱼是生的,鱼刺没有剔除,小鸡炖蘑菇的蘑菇味道不纯,不是野生的,这个鲤鱼汤太清淡,不正宗,喝了一准泻肚……”绮丽娅坐在饭桌后,对桌上丰盛的佳肴乱加点评。
幼稚!诱降?抬出满汉全席也不稀罕。
阿清翻眼,看脚下,即使她真的好想吃,她真的又冷又饿,她真的困乏得无可救药,但是……屈服淫威之下不是她水清清的个性,而且以往的经验告诉她高山之所以傲然于世,是因为很少有人把它踩在脚下,她要把绮丽娅这座山峰踏平。
“哈哈哈哈……”阿清的笑声有气无力。
“笑什么?”绮丽娅注视着她。
阿清哼哼道:“我笑有些人五谷不分,不识五味,却喜欢乱发议论,荒谬得离谱,荒谬得可爱。”
“敢对大小姐无礼,活腻了?”旁边的彪形大汉怒道。
“人家有话要说,就让她说嘛,也许是人家的临终遗言了,还能不让她说个痛快。”绮丽娅摆摆手,叫那大汉退下。
阿清想了一会,明亮的眼睛大放异彩,“我看那红烧鱼不是没有剔骨头,而是某人天生长了一副交错的犬牙,鼻子灵敏堪比灵犬,见到鱼先找骨头,心里馋得跟猫抓似的,‘有肉吃骨头’的贱人本性就暴露无遗;小鸡炖蘑菇味道也不错,只是四条腿的动物大多是肉食的……”
阿清的误打误撞说中了她的毛病,绮丽娅的菜谱里的确排骨是第一位,接着是肉品,最后是素菜。
如阿清预料,听到这里,绮丽娅怒从心起,右手一抬,一只啃了一口的鸡腿正正地砸向阿清。
中计了!但她要后悔已经来不及,绑在木桩上的阿清猛地伸头、噙住、嘴巴一张一合,将到嘴的鸡腿囫囵吞下,笑嘻嘻地道:“多谢你的鸡腿。”
那一瞬阿清显露出的是饥饿虎豹般的果断勇猛,看到阿清狼吞虎咽的吃相,绮丽娅眼波一抖,暗暗好笑,半晌,分外平静,“你赢了!”吩咐大汉道,“鲁克斯,去,喂她吃些东西。”
大汉愣住,好像不明白绮丽娅的意思,“大小姐,要另外准备别的吗?”
“不用,桌上的拿给她。”绮丽娅往外走,“对了,请个大夫给她瞧瞧。”
“饭菜越多越好,来之不拒,至于大夫什么的你自己留着吧!”阿清不领情,“等我出去了,今天所受苦痛我会一点点地讨回来的。”
绮丽娅不置一词,铁门闭上,留给阿清一个柔曼的背影。
谢世才罚谢锦衣在房里反省思过,派了四公子谢锦荣看守。谢锦荣是个比谢锦衣更加实心眼的,父亲交代之事,自然不敢稍有懈怠。三天三夜寸步不离地守着谢锦衣,上厕所也如影随形地陪着,睡觉的时候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和他同睡一张床,挡在他的外边。
谢锦衣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他也不买账,谢锦衣急中生智,顾不得是兄弟还是敌人,趁其不备一记猛拳放倒了他,至少得睡一天。放他到床上,用被子蒙上,换过两人的衣服,谢锦衣从后院溜出谢府去找太子。
在木桩上吊了三天三夜,在地牢里呼呼大睡了整整两日,阿清的体力、精神恢复了九层,可无论站着坐着还是躺着,她一直苦苦思索逃生之计。然而,四周墙壁、底面和顶面全用精钢铸造,不留一条缝隙,只余一个送饭的四方口子。自从上回夜闯‘藏宝阁’受伤,痊愈之后,所剩功力便不足五成,想要御‘紫气剑’劈开,可谓千难万难。
业精于荒于嬉。修炼之道,亦然如此。
双手撑地,阿清双腿尽力向上伸直,倒立在墙角。黑熊所授的心法口诀在阿清脑中一遍遍闪过,果然不久,一团柔和的气流生于气海,在她体内四处游走,入百穴,散四肢。
气流无声无息地滋养着她的经脉骨骼,全身的毛孔肆意舒展,脸庞隐现出一层紫色,变得温热,保持姿势一炷香时间,直至心神不一,浑身酸软疲累。
席地而坐,心里沉闷无比,对着一团黑漆漆的空气唉声叹气。
唉!太冲动了,隐忍不发、静观其变才是高明的处世之道。
唉!克星怎么老是阴魂不散?不去招惹她,她偏要上赶着往你身上扑?
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今天让别人难受了,明天别人也会让你不舒服,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啊。
第五天鲁克斯按时送来饭菜,阿清故意找茬和他搭讪,没人说话的日子很单调,没有一点乐趣可言。
阿清端起米饭,大口大口往嘴里扒拉,“你们究竟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大小姐自有主张,她现在很忙,哪有功夫想你,你且老实呆着吧!”鲁克斯在一旁站着。
阿清隔着铁门上的口子和他说话,“我有一点不明,我是敌国奸细,干嘛你们这么优待我?每天四菜一汤,荤的素的都有,而且样样精致。”
“知道对你好就行了,感谢你上辈子积德行善!老天叫你遇上了大小姐这么好的人,偷着乐去吧。”鲁克斯对绮丽娅很恭敬的样子。
是啊!她的善良独具一格啊,善良到莫名其妙地把她捉来,善良得用囚车、粪便和洗脚水招待她,最善良的该是她忽然良心发现,留了她一条性命吗?
本想讽刺几句,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人在屋檐下,不一定非得要低头,明着往枪口上撞可实实在在是一万分的愚蠢,愚不可及,“你好像很了解你家大小姐似的,你老早就跟随在她左右?”
“大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鲁克斯得意地说了半句,随即住口,催促道:“废什么话?快吃,快吃,我还等着呢!”
静默片刻,阿清找着别的话题,“鲁克斯,你到京城几年了?”
鲁克斯不理睬她,静静地倚靠在铁门上,若有所思。
阿清想方设法撬开鲁克斯的嘴巴和她说话。
“大小姐,你来了!”
鲁克斯看也没看,他乃是紫玄高手,背后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会听不到?
“美女?那不是京城第一花魁吗?”
你当我白痴吗?这里不是软玉温柔乡。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意地瞟了窗外一眼,因为他闻到了不一样的气味,很奇特。
“鲁克斯,你老婆死了吗?”
“你……”这次鲁克斯脸色突变,嘴角剧烈抽搐,咬牙切齿,像头发怒的野兽,一拳重重打在铁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