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放开匕首,伸手摸了摸十九的发顶,然后温柔地合上了对方仿佛犹不甘心的双眼。
“十九,下辈子你一定要当一个乖孩子哦。”
她说着,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朝老人看去,“师父你这次一定要给我找一个乖一点的师妹哦。师妹老是换人,我认人认得很辛苦的。”
“零,师父也想啊。可是现在像你这么乖的孩子,已经不多了。”老人随口敷衍着,表情已经放松下来。他犀利的视线穿过零,看着躺在地上的十九,视线定在她胸口的那把匕首上,突然又有些不舍,惋惜地叹道,“可怜为师这些年在她身上花了这么多心血。”
“所以啊,乖一点的师妹是很有必要的。”零握着小拳头用力地说道。
“咳咳……”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血丝从他捂嘴的指间渗出。
“师父,你没事吧?”零急急地爬起身来,一脸担忧地说,“我给您到里面拿点药丸……”
老人挥了挥了另一只手,否决了零的提议,等他缓过来后,才阴冷地说道:“反正十九的血还是热的,就别浪费了。”
他等了又等,却见零直溜溜地看着自己一点反应也没有,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他这个大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太笨了点……不过笨一点也好,心思少一点。
想到零的好处,他勉强和善了一点,道:“零,给为师放一碗十九的血过来。”
零好像终于明白了,露出崇拜的表情,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师父你真聪明!”她蹦蹦跳跳地走到墙边,从架子上拿了一个侥幸完好的小碗,然后又蹲到十九的身边,左手捏起十九的右腕,另一只手随手拿起了那把原本属于十九的匕首,往那白皙的腕上一划。
鲜红的血液从那渐渐冷却的肌肤中溢出,一滴一滴地落在雪白的碗中,滴答,滴答……
那反复的声音在此刻安静的房间内好像分外响亮。
盛了小半碗血后,零就捧着碗走到了老人身边,笑眯眯地把碗递了过去,“师父,十九的血果然是热得呢。”
老人拿着碗看了一会,脸上又露出那种惋惜的表情,“十九的血可以解百毒,真是可惜了……”他仰头一口饮尽碗中的血水,然后用袖子擦了擦嘴,又道,“零,你忠心对师父,师父会记得的,师父不会……”
他一边说,一边把手中的碗递出,本以为零会殷勤地接过,却发现她不知何时退到了一丈开外,那样子像是——
在躲他?
他眉头一皱,疑心又起,正想说什么,却发现腹中一阵剧痛,肝肠寸断,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里面吞噬他的五脏六腑……
“哇……”他还没想明白,嘴里已经吐出一口黑血。
老人侍毒多年,到这时怎么可能还不明白自己中了剧毒!
他飞快地回想刚才的一切,最后视线定在那血淋淋的空碗上,恍然大悟地朝零看去,气急败坏地质问:“零,你给我喝了什么?!”
“血啊。”零无辜地看着他,歪着头笑了,只是这笑不再带着平日里的娇憨之气,反而有些冷漠而诡秘的味道,“只不过,不是十九的血,是我的血!”她和十九一样是药人,只是,十九是医人的药人;而她,却是毒人的药人。想来真是可笑,前世人人尊她为女神医,可是这一世,她却成了天下至毒之物!
“你……”老人狠狠地瞪着她,一口气梗在了胸口,第一次发现这么多年来,他居然是看错了这个徒儿。他气得又喷了一口血,那血的颜色比起刚才的又黑了三分,简直好像墨似的。“你好本事,居然装了十年!”这等心机,即使是他,恐怕也不如!
“师父,你在说什么啊?”零笑嘻嘻地看着他,还是平日里那副又傻又天真的模样,“我装什么了?其实我还是蛮喜欢师父的,可是师父,我最讨厌苦最讨厌痛。师父你对我太坏了,老是逼我喝药不说,还老是割我的手腕。”她说着,拉起了左边的袖子,只见其中她白皙的手腕上赫然一道两寸多的伤口,鲜红的血液正从里面不断地渗出……更让人触目惊心的是,这道伤口旁边还有十几道的疤痕,一道道交错地占据着她的手腕。
“好,你好!”老人的怒气仿佛在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鼓了鼓掌,笑眯眯地说道,“胜者为王,是为师输……”说着,他毫无预警地纵身朝零扑了过去,右手化成了索命爪,好像厉鬼一般袭来。
零从来不敢轻视这位师父,此时她看似在注意自己的手腕,心里却时刻防备着,因此见他出手,并不慌张。
虽然对方的攻势凌人,虽然她不会武功,但是没人知道除了她的伪装,她还藏了一招自保。
她的身体轻轻一动,使了一个精妙的轻身法就避了过去。
虽然义父从没教她武功,但是义父说,学医者要有强健灵活的身体才能采药,更能自保,所以她学得了一身天下数一数二的轻身功夫,这个秘密这一世除了她自己,从来没人知道。
老人自然也不知道,本来笃定着自己就算死也要拉上这个孽徒陪葬,没想到他居然失手了。
看着自己落空的右爪,他羞愤交加,正想提起最后一口气拼个同归于尽,却见眼前一花,一道窈窕的身影措不及防地冲他面前,他还来不及反应,已经感觉到一股冰冷的疼痛直袭心脏。
他踉跄地后退,却发现胸口多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是……
他直觉地朝来人看去,惊讶地瞠大了眼睛,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你,你……”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再也没有力气了,软软地向后倒了下去,摔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剩下那张扭曲的脸孔僵在那里,仿佛在说:怎么会这样!
他死了。零心里清楚地明白这一点,却还是无法把目光移开,好像他随时可能再蹿起来。
他死了。她又一次告诉自己,连匕首插入胸口出来的血都是黑的,就算没有那最后一刀,他也已经被毒到五脏六腑,无可救药了。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十九兴奋而不能自制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零,我们居然成功了。从此以后我们就自由了,谁也管不了我们,我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十九笑得十分灿烂,晶莹的眼眸中波光流转,荡漾着一种惑人的光彩。
她见零一动不动,有些担忧地朝她的肩膀拍去,“零……”
零一下子回过神来,视线停在对方距离自己的右肩只有两寸的手指上,气息微微一凛。她转身面向对方的同时,趁机隔开了一定的距离,又借着拍胸的动作掩饰自己的意图。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十九,还好你动作快,否则师父一定会杀死我的。”她一副可怜兮兮又惊魂未定的小模样。
十九看着零好像与往日无异的脸庞,几乎想问出来: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但她最终还是没问,反而从腰带间掏出了一把匕首,递向了零,“还你。”
零接过匕首,右手握住把手,左手的指尖点上看似锋利的刀刃尖端,漫不经心地压了下去,刀刃慢慢地缩进匕首的把手,然后又任由刀刃弹了出来。她反复玩了几次,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好像很沉迷的样子。
“零,这把匕首,你是从哪里来的?”十九复杂地看着零。刚才,在零手执匕首走向她之时,她真的以为她是输定了,没想到零在匕首刺向她的时候故意让她看到那个刀刃是能收缩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动作,没有言语,但已足以让她知道零的心思。当时,她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选择配合零,做最后的一博。
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可是零为什么准备了这么一把匕首呢?
难道零早就知道了自己今天的计划?知道了,却不动声色……
想到这里,十九看向零的表情更奇怪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个零也许不但不傻,还聪明得有些可怕!
相比之下,零十分平静,好像不懂十九的言下之意似的,无辜地看着她,只回了三个字:“买的啊。”
十九叹了口气,突然觉得真相是什么,其实一点也不重要,关键是她们达成了目的,就算是——
以血为代价!
她环视四周,看着那满屋的尸体,话题一转:“零,我打算离开这里,你呢?”
零没有回答,她也在看那些尸体,心里有些感慨:不过半个时辰,这里就只剩下两个活口了。几个人被师父的药试死了,几个人因为是十九的同伙被师父杀死了,剩下的那些人中了十九的醉仙草本来还有机会活命,却被师父左一把毒砂,右一批毒虫地夺了命……
人的生命还真是脆弱!
十九见零不答应,也不在意,擦了擦嘴角的血渍,从地上爬了起来。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停留!……第一步,先换下这身衣服……
“十九,我不走。”
“你说什么?”正在翻箱倒柜找衣服穿的十九不敢置信地停下了动作,转头朝零看了过去。
“我说,我不走!”零又重复了一边,开心地转了个圈,“反正现在师父没了,谁也不能勉强我了。”
“你要留在这个鬼地方?”十九激动地瞪大眼睛,简直以为自己是被毒得给幻听了。她们在这个鬼地方已经被关了那么多年了,零更是所有人中被关得最久的一个,可她居然想留下?
这一刻,十九开始怀疑也许零真的是个傻的!
“这里很好啊,房子这么大,以后全是我的了。”零一边回答,一边弯腰拉起一具尸体就往外拖去。这是她们都很熟悉的动作,每一次师父试完毒,就会吩咐活下来的人清理所有的尸体,只是这一次有些例外——
师父也成了被清理的对象。
十九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痛快,心里还夹杂着有些伤感,虽然她跟零其实没什么交情,可是现在却颇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的感觉。
“既然你拿定了主意,我也不劝你了。我明天就走。”
正在拖尸体的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继续拉第二具……
“呱……”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起。
屋里的两个少女警觉地抬起头,齐齐地循声看去,只见墙边的四层木架上,一团黑呼呼的东西在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笼里瑟瑟颤抖着。
“呱……”
“哈哈哈……”十九愣了一下后,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大笑出声,“除了我们俩,居然还有一只漏网之‘鸟’!看来师父的药越来越差了,哈哈……”
而零两手一松,由着那具尸体“砰”的一声倒在地上,大步走到架子前,熟练地打开了笼子,伸手一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