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的黑色夜幕,一轮残月,乌云片片,风过无声,清幽冷寂之处时而窸窸窣窣,天空阴晴不定,风吹云动消无声息,天地间暗影浮动,行走在黑暗中的影子在月落下的残碎光亮中,踽踽而行。
门吱拗一声开了,来人身形高大,裹在黑色的大氅之中,解下大氅抖了抖沾湿的水汽,长臂一展,将大氅送至屏风披挂起来,动作中是一气呵成的凝练,无多余,无偏差。
啪啪——
姬月妩浅浅饮了口茶,放下茶杯拍了两下掌,“久未见面,不想,二皇妹的武艺更是精进了。只是,此时应身在江北军中的二皇妹深夜造访,被人知道了可不太好吧。”
“太女说笑了,子陵相信,太女不会将此事告知他人。”姬子陵低眉含笑,然笑意却未达眼底,上前一步,道:“子陵虽身在江北,却也听闻太女近日与七皇妹朝堂相对之事。”
她说的饶是隐晦,但对姬月妩来说,再是隐晦的说法,也无法遮去自己所受的耻辱。原本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但宫中四起的谣言,迫使她不得不提前执行计划,而更令他们措手不及的是姬无心在朝堂之上的动作表现,一向不分场合颐指气使不讲道理不解释的娇贵七殿下,居然款款而言,甚至是咄咄逼人,将神庙长老说得哑口无言。
自那日起,虽无人敢言太女委屈不能言,却是让人多多注意起那位平日里躲闪不及的七殿下。那个野种,又一次成功地占去了风头,母皇于朝堂之上,对她的保护不言而喻。
砰——姬月妩盛怒之下,将茶杯扫落在地。意料之外的受到李芸舒的支持,她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了。
姬子陵面上依旧挂着不入眼底的笑意,在姬月妩面前躬身俯首极为恭敬,“太女何必动怒呢?李长老如今早就将她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以七皇妹的脾气,犯错是早晚的事,此事之后想必李长老是非常希望她去神庙‘受教’的。”
“二皇妹无需拐弯抹角,究竟是何来意,直说便是。”姬月妩在姬子陵躬身之时嘲讽地笑了笑,不予多谈那日的事。
“子陵今夜冒险亲自前来面见,是想和太女谈一笔生意。子陵愿助太女除去姬无心,换得黄金万两。”
“呵呵呵,”姬月妩扬起衣袖掩口而笑,勾起的唇角讽意更深,“二皇妹将相之才,怎也学得商人一身铜臭了。”话虽随意,可却言明了姬子陵注定一生将相,无帝皇之才德,更是将她与下九流的商人做比,贬低之意溢于言表。
姬子陵却是不在意,转言笑道:“眼下四国联会将至,此次姬国为东道主,宫中众位皇子皇女必将出面主持,姬无心饶是被母皇宠爱,但于三国前,礼不可怠慢……随便寻她个错处岂不容易?三国皇族之前,母皇保得了她,却废不了四国对神庙的敬畏,一旦她去往神庙,到时候——”她一手横在颈间做了个横切的姿势,细长的眼尾轻轻上扬,幽黑的眸色深不见底。
太女眸色一亮,她原本是先将姬无心送入神庙,再想办法置她死地,以她的身份,沾上残害手足的罪名太过冒险,如若姬子陵出面将姬无心彻底解决了,一旦败露,残害手足的她姬子陵,与她无关,她的太女之位依然牢不可破。这样一来,姬无心手中的兵权……
兵权!莫非醉公之意不在酒?姬月妩随即警觉起来,拢了拢衣袖,状似不经意间说起,“那野种手中三分之一的兵权……”却是点到为止,对姬子陵察言观行。
姬子陵毫无所动,抬眸看进太女的眸中,笑答:“子陵想要的,只有太女的黄金万两。”
二人相视一笑,达成协议。姬子陵离开之后,顾影月从姬月妩身后的汉白玉雕花屏风后走出来。
太女轻飘飘一句话落下:“我们宝贵的七殿下,命可真值钱啊。”
顾影月却是不在意七殿下如何,皱了皱眉嘱咐姬月妩,“二皇女军功赫赫,一夕归朝而军权三分,却能如此沉得下气,为国戍守,在江北一待就是三年,非简单的人物,不可小觑。”
姬月妩上前执了顾影月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本宫自然知晓。月儿不要太过担心了。凭姬子陵的出身,也想坐上龙椅?岂非让姬国被其他三国笑掉大牙?若不是她自己争气,母皇哪里还记得这样一个女儿,放心,再是不简单,其命运也不过是本宫的一枚棋子。夜深了,也该歇息了。”姬月妩半拢着他转身,顾影月眉目略沉,再次看了看门,不再多言,随着她移步寝宫。
璇玑殿静轩,姬无心蹲在卧在窗边垂着脑袋听着尉迟镜的琴声昏昏欲睡,他的琴声有着深入灵魂的静寂,与他的言语嚣张不同,那空灵的琴音拂过血肉,带动心底的平静,她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像只普通的猫儿,随处都能有一个销魂惬意的睡姿。
尉迟镜素手抚琴,早就注意到她的存在,却是不加理会,专心于手下的曲子。一曲罢,本欲彻底忽略她,转身之际,看到她欲要掉下来的模样,一身泛着银光的毛发在寒风中飘动。初春的风清冷潮湿,这么睡着怕是要着凉了,生病的滋味,他可真谓千尝百饮。尉迟镜别扭地抿抿唇,犹豫之后还是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想要放她到软榻上,那里有云生放置的软垫和供他暖怀的手炉。
姬无心只是内心平静极为放松地打了个盹儿,这么一折腾便警觉地醒来,尉迟镜对上那双蓝宝石的猫眼,惊慌之下竟是将怀里的小猫儿往软榻上一丢。
完全没有防护措施——好吧,一只猫怎么做防护措施,你说,你说!
爪子上的肉垫落在软榻上,姬无心坠落中一身冷汗,“小镜子你谋杀亲妻啊!”好歹她也是他的妻主!
“什么?”好心当成驴肝肺!忘了心虚,尉迟镜直起腰来,“狗咬吕洞宾!我并没有要你来我这里。不识宫商角徵羽,何必浪费时间在这里作态风雅,天下间能听此曲睡着的怕是只有殿下你了!”
此言倒是差矣,姬无心不仅懂音律,更是精通钢琴大提琴,宫商角徵羽,她也略懂,抚琴吹笛对她而言,尚算不上难事。她一向不在意别人的说法,何况她明了他并无恶意,爪子挠了挠,因喜爱他的琴声,极有礼貌地解释道:“不是睡着了,只是觉得内心平静十分放松。你弹得好,我很喜欢。”在他们面前,她从来没有架子,尉迟镜习惯了你你我我不恭不敬,倒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情绪尚在平静中,且朦胧睡意还没完全清醒,猫身的姬无心声音充满了软糯可爱,她环视四周眨眨眼睛打了个哈欠抱住爪子,“小镜子,你是想把我放在这里舒服一点?谢谢你。”
尉迟镜两颊透着薄薄的红粉,没底气地嘟囔了句:“才不是……”遂掀了帘子走进内室里。
过了一会儿,尉迟镜在房中将所有东西都摸了一遍,云生看他不知所谓的忙忙活活也不吱声,站在墙角里哈欠连天。
“公子,该歇下了。”
“唔……我,我那个彩色水晶杯呢?”他要摸一下——找个贵点的砸,好让她注意到他……
不知所云,大半夜的,摸什么呢!云生无语望天,直接去关窗子强制服侍他歇下,眼角扫到庭院里穿越的莹白色猫儿,月光下那猫儿口中荧光一闪,速度极快地消失在夜色之中,转身看着四处翻找的尉迟镜,心想这杯子怕是找不到了吧……但他总不能说殿下做了这偷鸡摸狗之事……吧。那他可真是不想活了?!反正公子的人都是殿下的了,杯子什么的……
“公子,殿下回去了。”
“……啊?哦。嗯。”尉迟镜有些失神地任由云生服侍着躺在床上,盖好了锦被,却是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