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灵赶到法场的时候已是曲终人散,徒留下母亲仍带微笑的头颅。
母亲的身体部分只留下血染的森森白骨,一地的屠戮之色。血染遍了刑场,但柳灵的心神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柳灵只是痴痴地望着母亲最后的笑意:四年了,那样的笑容只曾出现在柳灵的记忆里!
此时此地,一抹浅笑。
柳灵什么都不怨了。
四年前,安逸的家不再,似乎就注定了今天这一刻。
那一夜的混乱,婴儿的啼哭,母亲压抑的悲鸣,终于破碎了曾经祥和的表皮。柳灵知道,和爹爹一同消逝的有太多太多……
或许曾经埋怨过爹爹的羸弱,母亲的忽视,甚至于恼恨成长的孤独,而就在今日,柳灵觉得一切终于有个结局了。
柳灵知道母亲瞒了自己很多事,就连妹妹的莫名失踪,母亲也三缄其口。母亲是想一个人抗下这一切啊!
四年里,柳灵明白了很多事,而母亲的遗容更是让他顿悟:母亲只是太爱爹爹了。
既然生活留给母亲的只有负担,那么,灵儿只会祝福母亲与爹爹的团聚……
母亲,灵儿终于不再是你留在世上的牵绊了。
柳灵为了见母亲最后一面,放弃了逃走的机会,可是柳灵不曾后悔。当被分派到梨春园时,柳灵更觉得这是天意。梨春园是母亲和爹爹相遇的地方,在柳灵的印象里,梨春园就像母亲和爹爹的爱情见证一样。
而且,柳灵觉得班主对自己也比对其它小厮来的和善。就好比现在让自己跟着红烟公子,这可是对于粗使小奴来说,求之不得的事情。
今后,柳灵就可以跟着红烟学唱戏,再也不用干粗活了。而且红烟公子红了的话,还能分到独立的小院,柳灵也不用再这长榻上挤着了,会有独立的耳房住着,就像采哥儿那样。
柳灵已经接受了梨春园的生活模式,一如柳灵接受了百灵这个名字。
但这并不表示,柳灵对呆在戏园子里没有丝毫惧意,否则,柳灵也不会故意把自己搞得乱糟糟的了。
不知不觉已经坐了半夜,百灵回过神,发现已是寅时正,便轻手轻脚出了屋。
这一忙,一直到中午,百灵才得空歇息。
看着睡床上红公子苍白的脸,百灵好几回恍惚红烟就会这样醒不过来了。
那个钱家主真不是个人,百灵在给红公子擦拭身体的时候,骂了钱应不下千万遍。初见的惨状,真正刺痛了百灵的眼。
红烟公子细弱的身体上全是或轻或重的齿印掐痕,苍白的小脸半埋在零乱的长发里,竟没了气息。好在百灵察觉实时,掐了人中,才救回他。
小心翼翼解下束着玉腕的缎带,原先的紫色已经被鲜血润染得黑了一半。只是这轻轻的碰动就已经触痛了他,即使昏迷中也不能安稳。
纵然下不了手,百灵还是得为红公子清理身子,只是一泼水下来,百灵已经大汗淋漓。整整五泼水,才把红公子清理妥当,包括了擦药穿衣。
其间,班主来过一次,真的给红公子单派了一间院子。但班主只是让红烟公子醒了就搬过去,并没有再多慰问。
百灵去伙房用了餐,便又收到了红烟的床边。
百无聊赖,虽然对他人在红公子背后的议论愤愤不平,却也只能忍气吞声。想着想着,便打起了盹。
红烟苏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想动却浑身酸软使不出劲来。只能望着窗幔发呆,好久才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只是讶然自己竟然还活着,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应该挺不过去了。
想着想着,就感觉身旁有东西在动,偏过头,看见有一团黑色的东西的一晃一晃的,只觉得诡异得很。
好在红烟还未深感恶寒,百灵便醒了过来,抬起了脑袋,露出了蓬乱头发下的脸蛋。红烟这才长长地舒下提到胸腔的那口气。
“红公子,你可算醒了。”但突然想起自己刚才的“神游”,不免歉然。
“什么时候了?”红烟说了话才察觉到喉咙针扎似的干疼,声如蚊蝇。
但百灵还是听明白了:“酉时三刻了,公子需要什么么?”百灵想要去扶起公子吃点东西,却发现公子烧得厉害。
要知道百灵两个月还过着少爷日子呢,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主儿,可是再机灵孩子,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到面面俱到。但百灵还是觉得内疚得很:“公子,你很难受吧?我让班主再给公子叫来大夫看看吧?”
“不用。”红烟拽住了百灵宽大的麻衣,用唇形问他,“我为什么还在合欢院?”
“本打算公子醒了就搬的,可是现在,公子又病了,不能吹风的。”
“没关系,我想离开这里,你扶我起来吧。”
百灵看到公子虽不能出声,但红肿的眼睛里莹莹闪动的却那般执着,而且想到公子前晚刚在这里遭遇的一切,便也不再反驳。好不容易才把红烟扶下床,红烟却是连站也站不稳。此时,两人皆是大汗淋漓。
百灵咬咬牙,问道:“公子,我背你吧?”
“你背不动的。”
“我都十三了,不比公子小多少。”
“可是你比我矮一个头。”
“那我叫人来吧?”
“别,我不想惊动班主。”
“那公子不走了么?”
红烟面色黯然,垂首默默。半饷,百灵看见一滴一滴落在新换的亵衣上的,不是泪水是什么?
“公子你怎么了?都怪百灵没用……”
“不!是我没用。”红烟的破锣嗓子吓了百灵一跳。
百灵望着红烟本就因为昨夜的折腾还未消肿的眼睛,越发血红。只听红烟怅然道:“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声音细不可闻,却让感觉到声嘶力竭。
百灵一时间没明白红烟说的“这里”,是指合欢院,还是梨春园,没能答上话。
而红烟本就是极度虚弱,这会儿又情绪激动,哭着哭着便生生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