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烟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不再那么乏力，却对生活越发无望。前夜的折磨毕竟在身上心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红烟本就不是坚强的人，这会子更是被摧残的身心俱疲。再加上禄溪刚才的冷嘲热讽，红烟万念俱灰。
似乎，生活给予红烟的，除了苦难还是苦难。不怕忍受几天几月的苛刑酷责，只怕自己能拥有的只能是一世无望的黑夜。
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任由那个顶着一头乱发的小屁孩将自己扶坐在床头。就是一口一口喝下递到唇边的汤药，红烟也没多看百灵一眼。
无声无息，透着压抑的绝望在小院里漫延……日落西山，满目的昏黄暖色，拂照着一地的景。只是这人的心灵，却不能被夕阳余光所晕染、着色。
死亡的寂静里，有忐忑的心，却连一声绝望的叹息都吝于给予。
直到发现被递到手上的是一小块木头还有自己粗短的小刻刀，红烟方才双目聚焦。良久，诧异的抬头。
“刚才收拾取过来的包袱时发现的，我想一定是公子用来打发时间的吧。”
“谢谢。”这大概是红烟八岁以来，听过的最温暖的话了。忍不住眼睛一热。
百灵见状，也湿了眼眶。
这回红烟可就愣了：“你哭什么？”
“公子可算理我了，我还以为……”百灵的眼泪刷刷地下，可不就是那决堤的水么，抱着红烟就是痛哭。
百灵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四年前母亲也是这般，一觉醒来就对自己不言不笑了，就连刚出生不久的妹妹，母亲也都不再过问。自此，百灵眼睁睁地看着柳家一日比一日冷清，直至今日这结局……
百灵不曾感受过心死，却真真切切目睹了何谓心死！而今日的红烟硬是敲开了他记忆的大门。所幸，还有可以触动红烟公子的东西。
百灵只觉得是劫后重生，喜极而泣。
而红烟哪里知道百灵心中的千回百转，他连百灵的名字都并不知晓。只是看着，原本安安静静照顾了自己两天的小厮，怎么就突然抽风了？
小小的人儿，扑进你怀里，泪如雨下，可不就是我见犹怜？
百灵这一出，使得红烟忘了自己的绝望，打从心底升腾出了一种父爱情怀：“莫要哭了，到底怎么了？”
“我想母亲了，我怕公子会和母亲一样……”百灵本就遗传了爹爹的一副好嗓子，音色清润，再配上哭腔，听着只让人心疼得紧。
纵使红烟没有听明白百灵的意思，却下意识地喜欢上百灵的亲近，不由自主想要疼爱他。
“我八岁那年便没有了亲人，若你愿意，就做我的弟弟吧？”
百灵听见红公子这么一说，哭得更厉害了，红烟也是感慨，忍不住也泪如泉涌。
当晚，两人躺在同一张床上聊了很多，越发同病相怜。
红烟本叫阮茗玉，母亲只是工部里面的一个六品司务。母亲一个普普通通的，靠手艺混一口皇家饭的人，只想养着小家，安分守己地过过小日子。可是命运不由人。
六年多前，皇城翻修，十三皇子和十四皇女被倾倒的砖墙压死的那天，正好是阮司务当值。施工时死上十个技术人员，都可以算作意外伤亡。但一旦扯上皇家血脉，那罪过就不能以常理断之了。阮家就毁在那一场意外里。
红烟本也是逃不了那一劫的，只是阮夫人不惜一切代价，用自己的身体换了儿子一命。红烟一直忘不了爹爹对他最后的企盼：
好好的活着。
可是这些年来，红烟一直都没能明白：为什么活着。
八岁以来，红烟从未舒坦过。他不是百灵，没有特殊关照，冷嘲热讽不断，小打小骂更是家常便饭。要不是他的一双巧手，只怕今日也只是一个粗使小奴。
红烟早就认命了。
直到今日，是百灵让他重又体会到了亲人般的温暖。
当红烟知道百灵的身世，更是一阵咋舌。
原本只是从百灵那双圆润的大眼里，看到遮不住的韶华，想来必是一个美人胚子，却不知道竟是那对璧人的儿子。昭华的故事可算作梨春园的传奇了。
只是那样的人儿竟然死于难产，果真命运弄人。
“灵儿，你妹妹也该四岁了吧？”
“嗯，我现在唯一的目标便是找到妹妹。两年前的失踪，根本不可能是意外。”
“我帮你。”
爹爹，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活着了，一如为什么你希望我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