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了，乍暖还寒的时候，红烟的生活依旧，身上的伤也都好利索了，几不见痕。只是近日里，与百灵见面的机会竟少得可怜。每天总有忙不完的事，唯一见面的机会便是客人走后的沐浴、收拾。
“百灵，我自己来。”
“不用，交给我吧，这是我应该做的。”
“百灵，你去睡会吧，你休息的太少了。”
“没关系，久了就习惯了。现在换了班主，我可没有特权了。”
“百灵，舒晓班主的死你很难过吧。”红烟知道百灵的性子，永远都会记着别人的好，曾经百灵一来便受着舒晓照顾，自是理解不了当官奴的苦。现在舒晓一走，百灵才知道自己欠下了无法偿还的债。
本来祸事就是在自己对禄溪和孟竹放的束手旁观下，才存在至发生的。因此可以说，百灵没能报恩，还阴差阳错地害死了舒晓。
如今这般，在红烟看来，百灵是钻了牛角尖了。红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百灵，这都是命，别难过了。我看的出来，舒晓班主也是一个认命的人。”
水温兑得刚刚好，百灵扶着澡桶边沿，长久没有声音，一滴接一滴的清泪落上桶沿，在氤氲的热雾里瞬间没了踪迹。“哥哥，班主是无辜的……”
红烟将有些失控的百灵抱住，任百灵一脸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薄衫。“世间定律，因果轮回，不是你我能看透的，哥哥不想你将这人命债往自己身上揽。原流进的死本就不是你的错，苏晓班主的死更与你无关。”
“不是的，班主……我从没有打心眼里尊敬过班主。”
“那就每年多烧点纸钱，班主在天之灵也会感觉得到的。就算从现在开始也没什么不可的啊。”
“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班主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班主只不过自己坐到了无愧于心而已，你大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同样无愧于心。可若你这般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平白让我担心，又如何对得起我？”
“百灵明白，只是这些本就是我该做的，哥哥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百灵，你从未吃过这般苦，才五天而已，就瘦了这般多，手背的红痕又是谁留下的？”
“哥哥，不要担心，我一直都很小心。”
“这可不是小心就可以解决的，百灵，莫名其妙被埋了的小厮可比戏子还多。那些粗活你本就干不了的，可不要因为干活伤了身子骨，后悔都来不及的。”
百灵明白红烟的意思，只是自己却又是胆怯于那个舞台。
红烟让他代替禄溪，只是台柱也不是只要有嗓子身形就够的。如今撑着台面的是寒珠公子。而凝曼公子也日见彩头了，那自己是要去争么？
可是百灵却也有些明白，没有身体挣来大恩客，那戏子的排场是永远不可能大红大火的，百灵却不知道该如何劝服自己坦然接受这样的日子。
浴桶里的水已微凉，百灵被红烟硬拖回床上躺下了，百灵没有再争辩什么，只是给了红烟一个安心的笑容。“或许十三多年前便注定要有个我，代替我爹回到那个戏台上。”
红烟知道百灵有自己的打算，但红烟却不希望他坠入与自己同样的命运。
失了身体固然可以守心，可是红烟却不希望那样肮脏的东西沾染了他唯一想保护的东西。百灵某些时候已经等同于他心的纯净了。
肉体与灵魂，永远无法做到完整的分离，只剩下的是那一份淡薄的信念，就像此一刻，他唯一想做的，便是保护好百灵。生命的执着不需要太多，一样便已足够，让自己支撑下去。
百灵默默地接受红烟为他安排的崭露头角的机会，让新班主净昀注意到自己。其实，百灵将自己好好收拾干净，拢上过多的刘海，套上红烟为自己改制的纯白纱裙，便会让人不由自主的侧目了。
在人前，百灵一贯的低眉顺目。别样的让人顿生怜意，心疼不已。这只是百灵对自己的保护色，没有谁比红烟更明白百灵的倔强与执着。
但净昀并没有意思要去发展百灵，只是一味地循规蹈矩，甚至红烟可以读出刻意的味道。
“哥哥，才一个月而已，梨春园的客人就少了三成。”
“是啊，这是因为净昀对舒晓班主是有真情的，想让上面意识到舒晓班主的贡献。我原也不曾明白，今日里才想通，在这戏园子里，并非完全的冷情寡意。只是大部分人都将真心藏得太深。”
“净昀班主竟也是一个痴傻的人。可就算净昀班主用这种方式证明了舒晓班主对梨春园曾经的付出，又能怎样？无异于以卵击石，上面最多只会换个班主而已，而不会想起死去的人。”
“是啊，或许再过些日子，净昀看淡了舒晓的枉死，便会冷静下来的。没有权利，只能被命运埋没。能收到一声哀叹，舒晓也算在这世上走过一遭了。”
命运……果然还是这一句话。
百灵想反驳，却突然发现一切言语面对命运都是那般无奈。
“百灵，只要活着，却还是有希望的。”不知禄溪此刻伤愈了没，她们是安全的吧？
“哥哥，我会好好的活的，总有一天要出了这个园子，找到妹妹。到时候，哥哥也再也不用过这般日子了。”
“嗯。”
有时候，很多话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与其说是安慰别人，倒不如说安慰自己。
梨春园永远没有倒塌的迹象，就像两月后重又热闹起来的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