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居位于云府大宅东进,是座坐北面南的三进院落,历来都为云家长辈的居所,很是清幽。
云霁月不紧不慢地走在长廊里,一双明眸四下转动,边领略府中春意边思索一会该如何应对。青香则低垂着头,一路跟在她数步之后。
青松居没有院门,大门便是一道石雕如意蝠纹的拱门,拱门两侧各有一株百年金钱松,高耸云天,四季常青。往常来给爹娘请安时,云霁月总爱在松树下停留片刻,仰头望望那抹仿佛能触摸到蹁跹浮云的青翠,今天,她同样不例外,在拱门外悄然止步。
“哎哟,小,小姐……”往常,青香也总会在她身后停下,陪她一起看看天,可今天居然忘了小姐的习惯,直楞楞地撞上她的背,撞得她几步踉跄。
青香被自己的莽撞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要来扶她,她已站好,淡淡道,“没事。”她方才已觉这丫头有心事,应该是跟青琪有关。
“小姐我……”果真,青香突然双腿一曲,眼眶微红,略带哭腔道,“小姐的恩情,青香此生感激不尽,无以为报,倘若小姐不嫌弃,青香愿为小姐赴汤蹈火,死而无憾!”
“起来说话,你很清楚我的规矩。”青香执意一跪,云霁月也拦不住,只好站在原地等她把话说完,“我从来不需要你们回报些什么,你们姐妹一直都是自由之身,这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说明,你们随时可以离开云家。往后,别再说这些傻话了。”
青香边用袖角抹了抹眼,边用力地点了点头。虽然小姐不求回报,可自打小姐将她们姐妹仨个从继父手中救下来时,她们已将小姐视为再造恩人,她们甚至可以为小姐去死!
“好了,我也该去见我爹了,你去陪陪青琪。她年纪还小,你好生开导她,切勿再行责怪。”云霁月本不想对青琪这么残忍,她宁可青琪恨她,也不忍心眼看青琪越陷越深,白白蹉跎了红颜。
“多谢小姐,待她大些,青香定会向她言明一切,才不枉小姐一番苦心。”青香说着又是一拜,之后,趁云霁月没来得及责怪便匆匆跑离。
云霁月望着她奔逃的背影淡然一笑,心道:青香是个极重亲情的好姐姐,亦是个聪慧的女子,要是以后有合适的对象,她一定帮她做媒。想罢,她足尖一转走进拱门,快步往东首正屋而去。
正堂的房门未关,艳阳没遮没拦地照进了大半个内堂,照亮一个中年男子花白的鬓角,他,便是云家家主,云霁月的爹,云仁祥。这会,他身着深蓝素纹绢丝长袍的端坐在桌边,目光落在一幅画像上,久久不曾移眼。
“爹。”刚穿越来时,身为云霁月的孟童真是没法喊出口,不曾想五年后的今天,她似乎早已融入了这种生活,连称呼也变得自然。
“嗯,来啦。”云仁祥点了下头,目光仍放在画像上。那画中的女子云髻峨峨、颜如渥丹、柳眉如烟、杏眼明仁,她浅笑盈盈地轻倚雕栏望向一池初放的新荷,神态优雅娴静。
云霁月缓步走到花梨梅纹八仙桌旁,目光同样落在那幅上,带着一份发自内心的尊敬。画中的女子正是她这个身躯的娘亲、已逝云家主母——伊沁雪。
“去给你娘上柱香。”云仁祥双眼一动,看向身边的云霁月,她的长相跟她的娘亲有七八分相像,他每次看见她,就有如再见沁雪似的。
云霁月依言走向画像前的长案,取了香,点燃,擎香至额前,躬身朝画像拜了三拜,再将香火插在案几上那小巧的鎏金雕花三足香鼎内。
“过来坐。”云仁祥朝她招招手,一脸慈祥的微笑,虽说他已年近半百,岁月无情的在他脸上镌刻下痕迹,但也不难看出他年轻时是个温文儒雅的美男子。
“爹的身子可有好些?”云霁月在他身旁坐下,对于今生的这位父亲,哪怕过了五年,她仍旧有些陌生。不比今生已逝的母亲,云霁月一见到她便自然的想与她亲近。只可惜她们之间的亲情延续得太短,才一年而已。她的目光再次望向画中人,默默道:娘亲,我能有今天,真的非常感激您。我定不负您所托,全力找到您期望之人!
云仁祥摇头笑了笑道,“我倒希望能早些下去陪你娘亲,可她余愿未了,我总得帮她完成了才有脸下去见她。”
“爹…您别说这种话,娘亲泉下有知定也不乐意听。”云霁月此时不免心中酸楚,虽然跟他有些陌生,但毕竟相处了五年,前生已经无缘享受的亲情在今生更显珍贵,她不想这么快就连爹也没有了。
“傻孩子,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爹只是放心不下你。”云仁祥慈爱地抚了抚她的头顶,可目光却突然一黯,低沉道,“自从你娘病逝之后,整个云家便由你独自撑起,爹有愧于你,更愧对你娘亲!倘若你的终身大事有何差池,爹真是死了也无颜见你娘亲了!”说罢,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爹!”云霁月连忙给他轻拍后背,待他喘息不再那么剧烈时,递上一杯温水轻声道,“爹,喝水。”
这阵咳嗽似乎给云仁祥带来不小的痛楚,他闭着眼,半晌没再说话。而云霁月则秀眉轻折,显出一副担忧的神色。方才她暗中帮他把过脉,发现他的肺病越来越严重,兴许熬不过今年冬天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明明为他调配了良方,就算没办法彻底根除他的肺病,可活个十年还是不成问题的,除非……
“月儿…”那个猜测在云霁月脑海里一闪而过时,云仁祥正好低低唤她一声。
“爹,还是让我扶您回床上歇息吧,您今天的药喝了吗?”云霁月站了起来,伸出双手打算扶他,却被他摆手拒绝,她只得又坐下。
“爹的身子自己知道,爹只想趁自己还有口气在,亲眼看着你出嫁。”说到这儿,云仁祥抬手一指,指向他的寝居,微喘道,“扶我进去。”
爹娘的寝居就在堂屋的右手边,云霁月扶着云仁祥几步走进室内,屋里的陈设与五年前并无二致,除了那架祖传的四柱三檐满金雕花大床堪称繁复奢华,余下的案几架柜皆显简洁清雅之风。她扶住他继续往前走,直至来到大床前,听他道,“去,左边床檐上的暗格里有你娘留下的首饰匣,去帮爹取下来。”
云霁月点头,兀自脱了绣鞋爬上大床,这架床里外四层堪比一间小房间。她在床的最里层摸索了好一会,才找到所谓的暗格,探头看去,里边果然有个莹白夺目的白玉匣。她将玉匣小心取出,边才发现这物件不过巴掌大小四指来高,遍刻连理枝纹,令人一见就爱不释手。
“打开它。”云霁月托着玉匣来到云仁祥面前,欲将它递上,不料他却让她自己打开。
她依言照做,将玉匣轻轻打开一看,但见白玉的匣内铺陈着一块纯黑的丝绸,黑白分明。而最为夺目的是丝绸上搁着件通体碧绿的翡翠玉佛,且不谈雕功如何,光是它浓淡适中、鲜阳明亮的色泽,以及毫无瑕疵的净度,仅此,它便价值连城!
“爹,这是娘亲的遗物么?真漂亮。”云霁月由衷赞道。这几年,云家在她的操持下,在古董珠宝业内亦有建树,可像如此极品的翡翠,她还是头次见到。
“你把它取出来瞧瞧便知。”云仁祥也不否认,只是笑望着女儿,她真的跟她娘亲很像,一样的要强,一样的不知疲倦,一样的深爱着这个家!
云霁月孤疑地瞥了她爹一眼,见他笑得古怪,当下有点犹豫要不要仔细瞧瞧这块翡翠。
“怎么?这可是你娘留给你的物件。”云仁祥见她迟迟未动,又道了一句。
既然是娘亲留下的,那看看也无妨。云霁月如此一想,遂将玉匣里的翡翠玉佛隔着丝绸取出来,边走到窗户边,透过阳光仔细辨了辨,果然没有丝毫裂纹,玉佛的笑容维妙维肖,雕功堪称完美。她看罢正面,顺手将玉佛翻过来一瞧,登时直直愣住了双眼!
云霁月压根没想过,那件玉佛的背面赫然刻画着两个笔势雄健洒脱的字——安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