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浓重腥气的血水一盆盆的端出来,带着袅袅白烟的热水一盆盆的送进去,来来回回地看得云仁祥都有些犯怵,而他身边的那个孔武男子更是急得跟锅上的蚂蚁般,在厢房外一团乱转。
外头的人等得焦心,里头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伊沁雪原本白皙的脸已经累得微微发青,而床上的夫人更是命悬一线!因着失血太多,她根本没有体力生产,更因极度的虚弱几度昏厥,幸亏伊沁雪提前喂她吃下‘回阳黑玉丸’,否则现在只怕凶多吉少了。
“小姐您可千万要撑住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玲儿……”厢房内,玲儿隔着道屏风不时啜泣,可就算她心急如焚,也不敢越过屏风半步。
“休要聒噪!你家夫人根本听不见你的话,再打扰我家主子救人,别怪我不客气!”伊珍本在床边候命,一听玲儿哭喊顿时心头冒火,走到屏风处低声呵斥道。
伊沁雪盘腿坐在安陵夫人头顶上方,双手抵在她头顶,低声道,“珍儿过来,将‘双雪五宝蜜’灌入她口中,快!”话音落,伊沁雪缓缓收回双手,一身素白的中衣已完全被汗水浸湿,呈半透明状粘在身上。此刻已到了助产的最关键时刻,她要让安陵夫人在清醒的状态下,与她配合,用尽母体全力将胎儿娩出。
“这…是,主子。”伊珍闻言蹙起眉头,主子连如此珍贵的药都用上了,那可是用完就无法再炼制的奇药,唉!她一面惋惜,一面取来药蜜,捏开安陵夫人的嘴,将药蜜灌入她口中,再配合伊沁雪的一掌,助她将药蜜顺利咽下。
大约一盏茶之后,那个本是虚弱不堪的安陵夫人蓦然转醒,连面色也微微显现红润。只见她甫一醒来便撑起身子,睁大双眼惊恐地扫视四周,直至视线定格在伊沁雪脸上。
“夫人切莫惊慌,你现在什么都别想别管,只要照我说的,我一定助你将孩子平安娩下。”伊沁雪柔柔一笑,心道:这个女子果然有胆色,若换做普通女子,怕早已惊声尖叫开了。
女子眼里闪过几丝明晰可辨的挣扎,而逐渐凌厉起来的目光始终不离伊沁雪的双眼,但她却不曾开口质问些什么。伊沁雪也不催她,唯脸上温柔的笑意不变,迎视她的双眼里更是不含丝毫杂念,只有一片清明与真诚。
“这位夫人倒是快些有个决断,我家主子可是冒着性命之忧救你。”伊珍委实替主子不平,这家人从主到仆都是疑心极重之人,她肯定不知道妇人怀孕最忌讳心情郁结不抒,否则不会有血瘀难散之征。
“珍儿不得无礼,容夫人考虑无妨。”伊沁雪眸光一转,清冷地瞥了自己的侍女一眼,又道,“不过夫人是该尽快拿定主意,再晚些,生下的就极有可能是个死胎了。”
她这句话如同霹雳一般,令女子浑身一震,目光迅速视向自己高隆的腹部,一瞬后,她终于开口道,“我死不要紧,一定要帮我保住孩子,我与我夫君会感激你一辈子!”
伊沁雪只是一笑,“躺下吧夫人,我现在渡气予你,待会你的身子便会渐渐发热,一旦感觉热气在体内升腾时就开始用力,但要注意收放,我会让珍儿提醒你。”
女子听罢,用力地点了下头,顺从地躺了下来。
更漏声声,绵而不断……
灰暗的苍穹逐渐迎来第一丝曙光,当天色完全放亮、媚阳将千丝万缕的温暖撒遍万事之时,流云阁南厢房内终于传出一声婴孩嘹亮的啼哭!在厢房外煎熬了一夜的杨姓大汉蓦然怔愣,继而咧嘴傻笑,当他听到婴孩的啼哭声不断自厢房里传出后,顿时笑开了花,笑得连眼角都泛出激动的泪光。
“生啦!生啦!夫人生了位公子!”玲儿疯似地跑出来,抓住大汉的双膀又哭又笑,“杨大哥你知道吗,夫人平安产下位公子,安陵家有后了!你赶紧去回去告诉将军呀,快!”
大汉一面如捣蒜般点头,一面嘱咐玲儿,“你可千万要照顾好夫人和小公子,我立刻回三江关去!”
云仁祥默默立在廊内,一个婴孩的诞生自然也带给他不小的喜悦,可从那二人方才的交谈听来,那位将军无疑是宛阳国手握重兵的辅国大将军——安陵鹏煊!安陵将军亦是此番战事的宛阳国主帅,但他的夫人何以也身在边区呢?
然,不待云仁祥想出个头绪,他已被眼前所见吓出一身冷汗!他的娇妻被侍女搀扶着走到他面前,一身中衣被汗水湿透不说,襟口、衣摆上还染上血迹斑斑,最令他恐慌的是她的嘴角,居然还鲜血串串溢出!
“沁雪!”猛然回神,他一把抱住她的身躯,清楚的感觉到自她身上散发的冷意,“夫人怎的成了这副模样?”心痛之余,他不忘厉声质问起伊珍。
“夫君…”伊沁雪倚在他胸前弱弱地叫了一声,又道,“不关珍儿的事,你先扶我回房吧。”
此后,一转眼便是两日,一面细心服侍夫人、一面又焦急等待消息的玲儿总算盼来了那道高大的身影!当安陵鹏煊急急奔入流云阁时,她竟激动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夫人可安好?”安陵鹏煊满脸胡茬,双眼布满血丝,端看他的样子便知是不眠不休赶路的结果。
“好…夫人和公子一切安好!”玲儿被他用力一抓,不禁吃痛。
“在哪儿,快带我去看她。”天知道安陵鹏煊甫一听到家将杨浩然带回的消息时,那种犹坠冰窟般的感觉比死还难受,可当他听到自己居然喜获麟儿、荣当爹亲之后,那种绝境逢生的欣喜,登时令他热血沸腾、热泪盈眶!
“就在南厢,只是云夫人正在为小姐诊治,恐怕将军这会进去不方便。”玲儿也是因此才被拦在外头的。
安陵鹏煊闻言往南厢看去,心想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宅第,他还是静待主人出现再去探望不迟。不过他并未等待太久,云仁祥的及时出现,令他焦急躁动的心暂时平静下来。
“玲姑娘,这位是…”云仁祥接到管家通报,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刚进流云阁就看到这位身材伟岸、英气逼人的男子,虽然其并未着军服,只是一身家常的靛青长袍,但他不用猜也知晓其一定是名震四国的安陵大将军了。
“云老爷,这位便是我家老爷。”玲儿连忙回答,只是不知该不该告知她家老爷的身份。
“你先去南厢外候着吧玲儿。”安陵鹏煊拍了下玲儿的肩头,边冲云仁祥点了下头。
玲儿自然晓得不方便在场,应声向他二人福了福身子,便踅足去向南厢。
“草民云仁祥见过将军大人。”院落静谧,四下无人,云仁祥躬身朝安陵鹏煊揖礼道。
“诶——云老爷快快请起,我安陵鹏煊还未谢过云家大恩大德,怎还可担此大礼。”因为相距有十来步,安陵鹏煊显然没料到云仁祥会有此举,连忙几步跃过来扶起他。
“将军客气了,救人之事纯属偶然,云家断不敢言恩德。”云仁祥揖手应道,他们云家虽是青田县望族,却极少结交地方官员,像安陵鹏煊这样贵为一品的朝廷大员,更是见都没见过!
“不!无论如何,我安陵家对云家的救命之恩都将铭记于心,涌泉相报!”安陵家世代皆为武将,旁的没有,唯独这份忠义是自骨子里透出来的。云家此番救他夫人于危难之中,更助她平安产子,如此活命之恩,恩同再造!
安陵鹏煊笃定的态度令云仁祥大为激赏,只是安陵家乃高门贵胄,而云家人素喜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知足度日便可,他实在不愿图报,更怕因此为云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