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彦从福熙园一路刮回自己的璟阁,直奔书房而去。他人刚到书房门口,立时有个玄衣男子闪至他身边,低声道,“他来了,在映月亭。”
“他,自己一人?”安陵彦正欲推门的手,一滞,眉头皱起,暗道他可真有闲情逸致。
玄黑男子点了点头,又道,“翼云正守着他。”
安陵彦嗯了一声,转过身朝后园的映月亭漫去。
璟阁后园,一处面积不大的天然湖泊上,筑有座四柱飞檐的小巧凉亭,铁杉为材。凉亭正面延伸出一弯杉木拱桥飞跨湖面,此刻,正有位华服锦衣的高大男子立于桥上,一手负背,一手持着折扇,面朝碧波轻漾的湖水,似凭栏赏景,又似远眺深思。
安陵彦驻足湖岸,并不急着踏上拱桥,直到桥上男子觉察到他充满探究意味的目光而翩然回首时,他方勾唇一笑,缓步上桥,徐徐行至男子身前数步,抱手揖道,“未知皇上…华服私访,微臣惶恐。”
“嗤,端看你步履稳健,语带嘲讽,朕委实感觉不到你有何惶恐之意。”来者,当今宛阳国国主,杜灏君。
“想必皇上久站已觉疲累,皇上请上座。”安陵彦不接话,掌一摊,将他引向湖那头的映月亭里,且对一灰裳男子道,“翼云,上茶。”男子应声离去,步伐飘飞,掠风而行,一瞬便消失在拱桥之上。而那玄衣男子亦训练有素的退至亭外的柳树下,不近不远的保护着二人的安危。
杜灏君与安陵彦隔桌而坐,二人面上尽带微笑,意味不明,相视不语。少顷,方才离去的灰裳男子再度踏风而来,手中托个黑漆木盘,盘间搁着两个青色盖杯,他行走如风之间,却不见手中物什有丝毫颤动,其武功之精深,可见一斑。
“皇上喜爱的石霖茶,请。”待翼云将托盘置下,安陵彦双手端起那青碧若亭外湖泊的盖杯,递至杜灏君面前。
君王随性一抬手,揭开杯盖,沉唔一声道,“乌丹赤地的上好芙蓉玉被你拿当茶盏使?嗯——南田侯果然奢靡。还有这齐芮雾峰之颠的春石霖,颜色鲜绿似玉,单单这股浓郁的清香,沁人心脾,朕就知晓它比宫中贡品更胜一筹,”说到这,杜灏君拿起玉杯抿了口,又道,“香气浓郁,纯而不淡,浓而不涩,甜润醉人,好茶!安陵彦,难怪朕的御桌上堆满了那些弹劾你的奏章。”
杜灏君说话时,安陵彦一直埋首摆弄面前的芙蓉玉杯,似虔心聆听帝王训斥般,可事实却是他们都清楚安陵彦此时有多么不在乎那些奏章,他将心中的不屑与讥诮大方的挂在弯成弧线的唇上,只差没笑出声来罢了。
“微臣方才便坦言惶恐了,只不知皇上打算如何法办微臣?”安陵彦抬起头来,哂笑问道。帝王却不理会,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斜睨他,边悠然自得地呷饮。
对坐无言,映月亭里顿时又被沉默的气息包围,半晌,眼见杜灏君玉杯内的茶水现了底,才又听他开腔道,“衢河目前情况如何?”
“尚在掌控之中,不过据探子报,乌丹主帅夏侯博近日已奏请国王拓跋顼加造楼船两艘、战船十艘、走舸二十艘、哨船五艘,微臣相信拓跋顼定会准了他的奏报。”
“三十七艘不是小数目,大约多久能够造好?我军可用的战船又有多少?”杜灏君那双本是水波滟滟的桃花眼里似结了层薄冰般,水波蓦然凝止,眸光冷然地挪向亭外那片绿荫。
“楚山州濒临衢河,乃林木丰茂之地,至于造船重地定州又毗邻楚山,往来运输木材相当便利,若定州三处船坞同时开工,一年又半载便可将这三十艘战船打造出来。”安陵彦这次肯被骗回府,主要也是想进宫一趟,与他商讨眼前战局,另外,加造战船同样是宛阳国首要大任,“上回作战我军快船损失不小,微臣正打算奏请皇上,加造蒙冲快船十五艘,鹘船五艘,哨船五艘,以补不足。另外,我军尚有完整可用于作战的鹘船十艘,走舸、蒙冲快船八十三艘,子母船三艘,是以乌丹水师短期内还不敢轻举妄动。”
“你可算过打造这些船只需要多少木材?”杜灏君眸华流转,似游鱼划过水面,带起一串涟漪。
“若我没记错,宁泉府林区已禁伐十余年,足够打造战船所需。不过,宛阳国也将因此陷入木材荒,对么皇上?”安陵彦哂然道。
杜灏君面色微沉,默不作声地点点头。宛阳国地处大陆南方,林木茂盛,可绝大多数为樟木林,虽可用于造船用材,却受季节局限,只可取秋冬两季砍伐的木材,若春夏伐者,久则粉蛀。但宁泉林区里林木则颇为独特,树种繁多,且多数为不可或缺的造船用材,但同时也是造房、修桥等等关乎民生大计的用材。先皇在世时,力主多造战船加强衢河峡攻防所用,以遏乌丹勃勃野心,宁泉林区遂因此遭受严重破坏。而后先皇虽有补救,可须知十年树木,万物生长皆有其周期,要想恢复林区昔日生机并非一朝一夕能成,哪怕十多年后的今日,林内的木材也只多够打造几十艘船战船而已。
“身为臣子,你不是该为朕出谋划策么?”杜灏君指了指面前的空杯,“就好比这杯茶,你就眼见它见底,却不肯注水,你就是这么对我这个挚友的?”
“哟,新鲜,现在倒想起是挚友了,既是如此,怎不见你帮我挡着老太君?”安陵彦抬手招招,灰裳男子立时闪现眼前,手里居然还拎着把嘴冒热气的陶壶。
“挡?今年牡丹节乃母后力主广邀八方宾客,我想拦,力不足矣。”杜灏君借着举杯之时,透过杯与盖的隙缝快速瞥了安陵彦一眼,一眼光华,瞬息万变。
“罢,言归正传。如今四大国局势,我宛阳与乌丹势如水火已成定局;与齐芮的关系可谓唇亡齿寒;至于骊国,看似偏远,却是牵动全局的重要变数,若我们能与其结盟,那乌丹必成瓮中之鳖了。”安陵彦说罢,杜灏君随即朗声笑开。
“不谋而合,可骊王年事已高,如今执掌朝政实为太子白黎轩。”杜灏君略显担忧道,“我与此人仅有一面之缘,那时他不过是个九岁孩童,如今十年过去,士别三日都将刮目相看,更别提十年,他…”
“年方十九,已经是个驾驭权术的能者,否则骊国太子之位如何坐得稳固。”安陵彦对白黎轩早有注意,三年前便广派探子深入骊国搜集关于他的点滴,哪怕不全面,应该有小有用处,“走吧,移步我书房,或许有你感兴趣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