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扬鞭,到苏州城时已是日下西山,我看街上大多住家已经开始准备晚饭,心里已有不安,这古代亲迎大多不过傍晚,我怕是赶不上了。
“吁!”白马扬蹄在离苏宅不远处停住,我下马又有些晕眩,摸了摸马鬃,道了声谢,便疾步走去。
“哎呀哎呀!姑娘啊!姑娘快慢些走!”我正走得心急,却被身后一声颤颤巍巍的声音喊住。我站住身回头看,见是一名衣着朴实的老妪,喘着急气儿,步伐蹒跚,身子也不大站得稳,连忙去扶她。
“大婶儿,您喊的可是我?”我一面搀着她坐在路边的石墩上,一面给她抚背顺气。
“姑娘呀!老身喊的正是姑娘你啊!”她终于气息渐温。
“大婶您说!”我心里想着的都是那苏宅门口的红双喜字,焦急不堪,却又见这老妪身体欠佳,不忍不管。
“姑娘!老身见你这衣冠体面,面若桃李,想必定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姐,怎生这番不注意!”老妪这厢才稳了气,又拉起我向石墩后头的一家铺子走去。
“大婶儿,您这是带我去哪?我还有要事在身,不能耽搁啊!”莫不是人口拐卖?我顿时慌了神,又不能用力去挣脱一位老人家,碰着摔着可怎么办?眼见着我被拉进了铺子后头的一户有些简陋的私院,又进了一个小平屋。
“你一个大姑娘家家,这月信来了,都没个数,穿了白裙就敢出来!”老妪一眼樟脑丸抛来,语气甚是责怪,“也算个门户家里出来的,老身今天见着不能不管这闲事。”老妪让我扶着走去床那,在床头的大箱子里翻找着什么。
“月信?!”我一个劲儿得在脑海里翻腾这是个什么意思?
“姑娘,你这身锦袍怕是穿不出去了,你若不嫌弃,老身这还有身给自家闺女裁的衣服,将就着穿穿!”她说罢还抱了一身浅粉色绣了桃花的棉布长袍,衣襟袖口也都用浅绿色的细线串了几颗小珠花,简单别致,很是漂亮。
“大婶……”我还是不懂。
“快去把你这身弄污了的衣服换下,内屋有热水,我再寻些姑娘家用的棉布来,你先洗着!”
我这才觉察出了什么,回头看身后,竟是白色缎面褂子上一处暗色血污……
我这下没了废话,听着古代老妈妈的一番谆谆教诲,语重心长,还需频频点头回应,心里既是万分感谢这位老妪的人心肠,又被隐约听见的唢呐喇叭,闹得心神不宁。
……
……
“大婶,您今日的恩德我万谢不辞,只是我现在还急着有些事要赶去,您不嫌弃,就收了我这一锭银子,他日我必当登门致谢!”大婶送我到门口,又多叮咛了我几句,我心存谢意,想有空必会来谢过她。
“傻孩子!娘不疼你谁疼你!说的尽是些糊涂话!早些回家,别在外头玩得太疯!”老妪有些宠溺得抚了一下我的头,我又呆了,娘?
“大婶您这是认错人了吧!”
“哎哟,李婶儿又犯糊涂了!姑娘别介意,李婶儿神智不大清楚,自从她女儿四年前被人掳了去,她就一直这样疯疯癫癫,见人就喊女儿!”院子边上原本再喂小儿吃糊糊的年轻妇人走上来,扶住了大婶,为她理了理衣服。我这下有些明白,怪不得她对我个路人这番好意,又拿了女儿的衣裳给我穿,还让我早些回来,这是认错了人,当我是她那被人掳走的女儿了。
“这位大姐,请您好生照顾一下李婶儿,”我把身上带着的钱袋一整个儿塞给那位年轻妇人,“我过些时候回来看她。”见她微笑着点点头,也觉着这妇人善心,便再多看了一眼李婶儿,出了门去。
到苏宅的时候,门外鞭炮已是歇了,院落里大大小小二三十张桌子,宾客来玩,贺喜声不断,一边暖洋洋的红色,我一个人傻愣愣得站在边上,倒是个实足的局外人。脑海里盘旋着新娘一身红袍,步步生花的模样,耳朵里也仿若听得见那一声声“上香!上香!再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的祝唱。
“姑娘!你是哪家的亲戚,傻站这作什么,快进里头去!”一位捧着瓜果碟子的丫鬟见我杵在门口,便来邀我去坐。
“可曾行过拜堂礼了?”
“正在里堂呢,喜娘说仪式越繁缛,今后日子越红火,姑娘想进去看吗?我带你偷偷在边上瞧?”我舒出一口气,凭那热心肠的小丫鬟牵着我的手,从边廊避过院里纷闹的人群,自后院进了前堂。
“就只好在这了,按理不让我们看的!男宾多,我们就在这瞄几眼吧!我也好奇,从没见过娶亲!”这小姑娘心地很善,眼里透着七八分好奇,更多是天真活泼的小姑娘天性。
“一拜天地!”我只见了苏半夏半个身子,他顶戴花翎,身着蟒袍玉带状元服,胸口乍然一朵红艳胜血的缎面大花,稳稳起身时无心瞟向我这一面,明眸深锁,那面容瞬时白皙过了头,像极了与我初次见面时的惨白,他定视不过半刻,又撤回了视线去扶身边凤冠霞帔的新娘。流苏飘带,绣花彩裙,一身的绒球明珠玉石,大户子女,必当享此荣华。
“二拜高堂!”礼者高声赞唱,苏半夏与新娘面向高堂,尊声而跪,香案上两缕长烛烟香缭绕,大面喜字当头,欢祝声连连入耳,我却只听见苏半夏提袖掩而咳,还有那不知有意无意的一个眼神。这下我心中本有的犹豫,一时化作冲上脑的心血。
“夫妻对……”
“且慢!”身旁的小丫鬟这时被我惊得手足无措,刚想掩住我的嘴把我拉走,我却快她一步,越过身边众人,走向堂中,“苏半夏,你可愿与我走?”
“这……这是……永漱王!”高堂在座,苏老爷子一张欢喜的笑脸僵在原处。
“出什么事儿了?”
“永漱王爷?”
“她是王爷?怎生这时候出来?”
“王爷穿布褂子?这看着不像啊?”身边熙熙攘攘吵闹开了,本是两家大户的结亲,来的都是苏州城里的体面人家,被我这一搅和,都左右嘀咕开了。
“永漱王爷啊!您怎的又回来了?快快上座!”苏老爷怕是还没听懂我这话的意思,热心地邀我去坐。
我等着半夏回话,他却只紧紧咬着下唇,依旧不给个颜色我,手里原本牵着新娘子的手,却无力地放下。
“苏半夏,我再问一遍,你可愿与我走?”
“王爷,这……您这是何意?”老爷子终于开了窍,感觉出我这是来砸场子来了。
“苏老爷子且别动气,本王觉得今天二公子与刘家千金怕是不适合结亲。”
“这怎会,我们二家可是算过良辰吉日的!王爷您眼下才是误了他们二人的吉时!”刘老爷坐在一旁已然是动了怒。也不怕冲撞了我王爷的身份,只管着自家女儿不要丢了丑才是。
“苏老爷与苏大公子刚回苏州不过两日,这良辰吉日也怕是会算错的!”我打笑着,反正现在孤身一人闯了人家的婚宴,也就干脆点解了自己的心结,且不说自己对苏半夏有什么感觉,至少不忍见他再被人利用,一辈子就这么与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王爷,您这莫不是……看上了我家相公?”我骇然,那新娘刘纤纤听我这般折腾,竟也不顾礼数,自己掀了大红盖头,瞪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看着我,“小女子想来听闻王爷心性无常,看中哪家公子也不论其他抢去便是,今儿王爷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抢我家相公不成?”我见她气势夺人,话里话外把我的老底都翻了出来,死死扣给我一个抢男人的帽子。
“刘小姐误会了,你和苏公子不还没行完这拜堂礼嘛?‘相公’二字从一个黄花大闺女口中说得这么自然,倒也不害羞啊!”
“你!我与苏郎拜过天地,拜过高堂,已然……”
“苏半夏!”我无心再理会刘纤纤,只一把狠狠拉过苏半夏的手,也不管他不自在的挣扎,“我知道你为什么愿意答应他们,那日你与我讲孝道,你不愿做个不孝之人,好,今日我也同你讲孝。汉代赵岐有注《十三经》:于礼有不孝者三者,谓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不要告诉我这话还要我一个学问没你高的人解释,父母之命,兄长之言,善意守道才该遵循,若父兄所命本身就是谬论,你一味顺从才是不孝!”
苏半夏听我一袭驳斥愣在当场,抬头给我看见的是从来未有过的惊愕茫然。
“苏半夏!你若懂君子之礼,必不忘与我还有约在先!”我趁胜追击,“看你已然是忘记了,我今天便提醒于你,你那日与我相约,我若救得你父兄安好归来,为你苏家一门平反昭雪,你便欠我未泽合一个人情!”
“是,我与王爷有约,苏半夏从未忘记!”他的眼神有所回暖,两池静潭像极了平时我所见到的那坦然自若无牵无绊的苏半夏,不仅如此,我还捕捉到了一点异样的希望之色。他上前向二位高堂叩拜,“刘伯父,父亲,苏半夏无才无能,配不上刘家小姐,相信以刘小姐的才学姿色,他日必能觅得一位比半夏好上千倍的如意郎君!”
“你这!孽子啊!”苏老爷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父亲,孩儿不孝,但孩儿志向做一个守得住诚信的人,我先前与王爷有约,此刻苏家大赦,是得王爷的悉心帮助,孩儿也必当守住自己的承诺,还望父亲体恤,他日孩儿承诺兑现,必当回来听父亲发落!”
话毕,苏半夏叩了三下头,起身回头,拉了我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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