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丫鬟死了,入不得大堂,尸体只停在丫鬟房中。
玉镯是二夫人的贴身丫鬟,单独有小房间紧靠在二房的隔壁。此时,狭小的房内,里三层外三层地围挤着看热闹的仆人们,有面呈哀色,有兴灾乐祸,各种表情掺杂在不同的脸上。
见到米贵来了,围住门口的众人让出条道让她进去。
米盛与容氏早已在房内,玉镯的脸上盖着条粗布手帕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贵儿,你怎么到这儿来?快回去!”米盛见到米贵,皱着眉哄赶。平常的女儿家,听说有这种事,躲都来不及,偏偏这米贵却如此胆大。
“爹爹,二娘,”米贵向他俩福了一福,问道:“玉镯可留下什么书信之类的?”
她与赵管家私底下交往,只怕米府上下知晓的不过寥寥数人。今日她的死,也因付与赵管家的感情得不到回报,米家又要将她纳为侍婢,一时想不开。
只期望她能留下只言片语,解开误会让赵得胜对米家不要抱有敌视。
米盛颓然地将一张用血迹画的的图纸交给了米贵,容貌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多岁:“你看看吧,她在上面画了画,也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米贵展开那张血迹已变为黑赤色的硬纸,从右到左看。一个面颊剐长的男子,嘴上有两道八字须;中间是一颗心,上面插着一把刀;最左边,是一个圆脸女子,唇角上有颗痣。
米贵看得明白,八字须的男子是指赵得胜管家,圆脸唇角有痣的女子是指玉镯她自己,中间插着刀的心是指赵管家对她负了心。
米贵将这张画纸合起,放进了袖中,对着惶惶不安的父亲交待:“爹爹,请您立即修书一封给赵管家,让他赶快回府奔丧。”
远远站开,用丝帕捂着口鼻的容氏闻言,责怪:“贵儿,这炎炎夏日,等赵管家回来,尸体早已发臭腐烂了。况且,他与玉镯非亲非故的……”
米盛也在犹豫,家中停着个死人总归不好,他做生意,最讲迷信。
“爹爹,听女儿一言吧!赵管家收到信后,最多三日定会赶到。”
“这送信也需要时间吧,来来回回少说也要个十来天的,尸体留在咱们府中,太晦气!”容氏用丝帕挥了挥,又赶紧挡住口鼻,“快快葬了吧,最多让她葬进米家的祖坟就是了。”
这玉镯不知好歹,本以为借着她就可以让自己升到正妻的位置,可没想到临到头了却搞了这么一出。罢了,人多口杂,自己让她葬进祖坟算是做好事、留美名。
“爹爹!”米贵见米盛听了容氏的话,有些动摇,赶紧想再劝说。
“你不必说了!”米盛打断了米贵的话,“我现在就请账房先生修书给赵得胜,尸体停留五日,”抬眼看了看仍围在四周看热闹的仆从,“玉鸢,你素来与玉镯交好,这五日就由你专门负责打理。”
玉鸢白着脸,不情不愿。
米贵还想出声,恳请父亲将日子再拖长一点。米盛摆摆手:“这五日已是我最大的限度。”
容氏也出声劝:“贵儿,你就听听老爷的话吧,难道要尸体腐烂了,才让她入土为安吗?”
米贵张嘴,找不到辩驳的理由,难道要说出玉镯与赵得胜之间的事?这两人到现在都还没个明确态度,自己把他们的事当众说出,只怕是妄作小人。
“好了,好了,你们也看够热闹了,赶快回去做活。”容氏用丝帕驱赶众人,叫住想跟在大家身后开溜的玉鸢,“玉鸢,这五日就交给你了,给我好好看守着!”
玉鸢无法,只得躬身道是。
米盛等仆人四下散开了,拉起长衫下摆,提脚迈出了门。
容氏追到他身后,喊着:“老爷,等等。”
可乐有些怕怕地,开口劝:“小姐,咱们也走吧。”
米贵没有回答,向着摆放玉镯尸首的床走近了,坐到床边,看了看远远站在门口的玉鸢交待道:“你与玉镯一同进府的吧?”连名字都一同带“玉”。
“回小姐的话,奴婢是与玉镯一同进府的。”玉鸢福了福回话。她没玉镯那么好的福气,进府后也只能当个粗使丫头。
“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多关照她了。”
“是,二小姐。”
米贵看着被粗布手帕蒙住脸的玉镯轻声叹息:“玉镯,你这是何苦走这一步,我本来今日要帮你去劝说的。”
可乐见到那粗布手帕下的玉镯听到小姐的话后,似乎动了一动,吓得惊叫:“小姐,快走吧!”
米贵又叹了口气,轻声道:“我只能帮你五日,赵管家能不能赶回来,要看他的造化。”
“小姐,我害怕,咱们快离开这儿吧!”可乐急得快哭出声来。人群一散,这屋里就显得阴森起来。
“你放心走好,你的信我会交给他的。”
米贵站起身来,可乐拉着她,快步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玉鸢一人,看着躺在床上的玉镯,那覆盖住脸的帕子似乎正在一起一动,吓得赶紧跳出门外,把门紧紧合死了,守在门边,不停念叨着阿弥陀佛。
可乐拉扯着米贵,急急向着院内逃窜,眼泪盈眶:“小姐,沈公子什么时候才回来啊。”院里死了人,她胆小,这种时候景墨又不在。
米贵挣开她紧箍住自己的手,出声安抚道:“你怕什么,白日不做亏心事,晚上不怕鬼敲门。”
“可是小姐,你刚刚看到了吗,那玉镯好像听到你说的话了,那帕子下的脸还一动一动的呢。”可乐说完,抖了两抖,双手合十,对天喃喃,“怨有头债有主,玉镯姐姐,您可千万别来找我。”
米贵见她吓得失神,大厅广众之下就念叨着神佛,又气又想笑:“别再神神鬼鬼的,光天化日之下哪来那些个东西。”
“可是小姐,我真的很害怕。”可乐白着脸,四下张望。
“是该害怕。”米贵叹了口气。
“啊?小姐也害怕啊?”可乐看小姐坐到玉镯尸体跟前,还跟它说话,没想到她也如自己一般。
“我怕的不是鬼,是人。”看着院落里被烈日晒得奄奄一息的花木,米贵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