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绛绫阁洗漱后，池晚妆并没有立即上床歇息，而是取了那本《楚氏医记》半躺在临窗的榻边细看。
轩窗并没有紧闭，晚风从缝隙中飘进，在吹得珠帘作响时亦卷起了地上的纱帘，夏夜凉爽，消去了昼日的愁恼，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碧蝉用银簪挑了挑灯芯，无声的退出屋子。
如今，小姐夜里是越发的不喜欢留人了。
约莫过了盏茶的功夫，池晚妆搁下手中的书籍，目光不由的朝窗前望去。
这两日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池家的家事尚且不谈，但楚家的事、自己和北言喻的亲事……她总觉得，赫连鞒今晚会过来。
红烛消燃，烛泪滴落成凝，闭目养神的池晚妆突然醒来，她神情犯倦，先是巡视了眼屋内，接着便站起了身。
既然赫连鞒没有来，她亦该上床安寝了。
可就在走上踏板的那刻，她突然听到声悠长的叹息。虽说池晚妆现在惺忪朦胧，但敏锐的感官提醒着她不会是幻觉，精神即刻变得清明，只是寻遍屋内，亦不见有赫连鞒的身影。
难道是还没进来？
尚在疑虑思索间，她便察觉到了股陌生的气息，判断出来者并非赫连鞒。眯着双眸缓缓扫视时，窗栏突然被自外推开，直立在树影下的，却是赫连枫。
竟然是他！
赫连鞒曾告知过她，道赫连枫总不时夜闯进相府徘徊在自己屋外，而池晚妆也有感觉到过他的存在，诚如前世一般。
只是，赫连枫不现身，她亦装作不知。
池晚妆以为，会永远这样，避免尴尬。
但今儿，他却故意流露出了他的气息，甚至还直接出现在自己眼前！
有些事，不愿去想、不愿去面对，却已没了躲避的机会。
她不得不提步朝他走去。
“二皇子？”
赫连枫轩昂的眉宇凝固成结，似藏着无尽的烦忧，他没有进屋亦不曾有任何动作，双眸紧紧盯着步步倾近的素颜少女。
池晚妆停在窗前几步远，再次唤道：“二殿下过来，是有事？”
自然是有事，他才特地出现的。
“晚妆，你要嫁给北言喻？”
他吐字缓慢而语重，视线则没有离开她周身片刻，问完后不等对方回答突然双手紧紧抓住窗栏，提声道：“你不是说，你不会嫁给他的吗？”
话中，多了份质问。
“你知道了？”她轻阖眼帘。
赫连枫点头，两眼却依旧不愿从她身上移开，神色痛苦气恨，似乎对池晚妆的出尔反尔格外的不满。他原以为，眼前少女和自己一般，心中都藏着彼此，本认定了她上回主动帮自己免陷阴谋就是因为喜欢她，却没想到她会转身答应别的男人的提亲。
她怎么可以呢？
赫连鞒手指渐渐收紧，暗言道他都已经将这份感情默认了，这不该是早有了默契的么？
突然，他隔窗伸出胳膊一把拽近了池晚妆，报着最后份侥幸询问道：“晚妆，是不是池家逼你的？是相府想和北定侯府结亲，你祖母和父亲做的决定，你并不知晓对不对？”
他突然展开了希望的笑容，续道：“这只是他们的意思，你不同意的，是吗？”
两人本隔着段距离，而且赫连枫身在窗外，池晚妆却连对方怎么做到把自己拉过来的动作都没看清。而此刻，因为对方的表情和言辞，她愣愣的呆在了原地，他在期盼些什么？
今生，两人比前世更没交情，他到底是怎么生的情愫？
池晚妆最初本想过，和赫连枫之间避开男女之情，或许能在对方执着对自己付出前，成为朋友。她并不觉得自己如何特别，故而怎样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点吸引了对方，让他这样痴迷自己。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女，承认思维并不简单，所以也从不敢简单的看待别人。
顿了顿，她拂开对方的手，后退两步淡淡的回道：“我原先确实不知，祖母是今晚方告知我的，不过最初北世子上门提亲时，我便表过了态。这门亲事，并没有什么不妥的。”
赫连枫刚缓了几分的脸色瞬时僵硬，他难以置信的反问道：“不、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没有不妥？晚妆，你不是说不会嫁给他么，难道、你真的喜欢他？”
“二殿下，你我之间，没有这般相熟。”
她冷冷的出声提醒。
既然做不成普通朋友，她宁愿对方远离自己。
否则，心中的愧疚和歉意便多一分。
“池晚妆，我喜欢你！”
赫连枫突然深情道出心声，锁紧了眉头痛苦道：“我喜欢你，所以才在意你答应别人的提亲，难道你都没有感觉出来？晚妆，我不信，你明明是知晓我对你的情愫，再且上回你还帮我避过了那事，你对我是有情的，对不对？”
“殿下误会了！”
池晚妆没有料到对方居然会将这句话说出来，有些惊讶的同时亦有些无措，摇头道：“晚妆对殿下从无非分之情，上回的事纯属相府家事，府里有人玩弄阴谋手段，我不过是不忍见外人中计被害而已。那日，换做了是任何人，我亦会那样做。”
“不、我不信！”
被直接的拒绝，赫连枫痛色难耐，口中却依旧喃喃不停，“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晚妆，你不要嫁给北言喻，就当给我一个机会，可以吗？”
皇上心里的第一得宠皇子，如今居然用这般卑微的语气乞求眼前女人给他个机会。
池晚妆的心猛地一紧，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露出犹豫迟缓，背过身语不惊澜的回道：“殿下还是请回吧，这终究是女子闺阁，你我男女有别！”
她毁过赫连枫一次，这世自然是能避则避。
赫连枫是聪颖强大的，他的未来有无限的荣华等着他，决不能因自己而乱了心智，以致于前世输的一败涂地。
池晚妆亲自领略过皇室夺嫡的凶残，而目前明有赫连浠，暗有赫连鞒，这次只会比上辈子更加激烈。
他不该将精力花在自己身上，这不值得，她亦承担不起。
因为，前世无论赫连枫替她做了多少事，她除了感激再无其他情绪。他的关爱太多、程度太深，自己还不清、还不尽。
感激毕竟只是感激，她不能因此而将自己当做报酬。
“晚妆，”赫连枫不走，依旧唤她，声声浓情而专注，“难道真的只是我一厢情愿、自以为是？”
他第一次向女子表白，却换来这样无情的拒绝？
甚至连一句感动都没有，她是真的不信，还是不屑自己这份感情？
赫连枫心中想着，复问道：“晚妆，你喜欢北言喻吗？”
闻者一阵沉默。
说喜欢，这是违心的；说不喜欢，他又要纠缠多语。
池晚妆实在不想再面对他。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的。”
赫连枫突然极为肯定的强调，凝视着对方的侧影调笑道：“晚妆，你想要的庇佑，我也能给你。”
她倏然回眸，双眼炯炯。
“你和五皇弟……”
这回，赫连枫只说了几个字，便引得池晚妆侧目震惊，“你都知道些什么？”
听她这颇厉的语气，赫连枫慢慢松开抓着窗栏的双手，望着池晚妆的眼睛低低的回道：“我知道他帮了你不少，所以哪怕他让你去见萧梓你就去见，让你嫁给北言喻、你也肯嫁。”
他的语速渐缓了下来，叹息道：“只是，你不该违拗自己的本意。晚妆，我知道你不喜欢北世子，你回京到现在又见过他几回，怎么可能对他有感情？五皇弟帮你的，我替你还，你不用委屈自己。”
“我没有委屈。”
池晚妆答得毫不迟缓，虽说她很渴望有个人陪在自己身上替她分担，但这个人绝不会是赫连枫。眼前这人几乎挑不出任何瑕疵，对待感情又那般真挚纯粹，该有更好的女孩配他，而不是自己这个玩弄心计、背负仇恨的人。
她心知这时候不狠点心，对方只会越陷越深，自己既然不喜欢他，就不该让人看到丁点希望。他若是因此而恨上自己，从而远离，亦不失对他好。
“晚妆，你何必口是心非？”
池晚妆从来不知，原来赫连枫亦是如此坚持的人。或者说，其实前世自己亦不曾真正看懂过他？
池晚妆突然转身朝他走了过去，清楚的回道：“我与殿下不过见面数次，您何时就知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请殿下不要将您的所以然套用在我的身上。还有，这儿毕竟是相府，我如今已是有婚约在身的待字小姐，殿下往后还是别再过来了。”
抬起手，“砰”的轻轻一声，隔断了两个人。
赫连枫被阻挡在外，望着紧闭的轩窗，依稀还能看清屋内移动着的那抹倩影。袖下的双手渐渐握拳，他开口即喊道：“池晚妆，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那门亲事，绝对成不了。”
他的声音有些响亮，让池晚妆惊了一跳，忙看向屋门。跟着又走到窗边拉开，只是外面已不见了赫连枫的身影，只有树枝上的“簌簌”声响飘荡在寂静的黑夜里。
坐回床边，先前的睡意被赫连枫搅得不见踪影，如今已是心乱如麻。
以前的赫连枫明明不是这样的，他就算当初知道自己要嫁给赫连浠亦是默默无声，这次怎么动静这样的大？而听他的口吻，莫不是还想要做些什么？
池晚妆不由抚向额头，总觉得这回的情势越来越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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