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白色的烟雾一丝一缕地透过青瓷雕花香炉顶的孔洞袅袅而出,气味清劲而不失细腻圆润,但细品之下尾调的那抹辛辣,又会给人凛冽之感。
上等白檀香,气质高华,乃是佛家上品香供。
舒晚池平素并不喜它的味道,但不知怎的,今早一起来,她便鬼使神差地命贴身丫鬟青妩点上了这香。
烟雾迷离中,思绪也不禁飘远……
她本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孤儿,在政府和好心人士的资助下才完成学业成为一名律师,之后经过几年努力,渐渐地也在业界闯出了少许名气。就在她准备给自己长达六年的爱情长跑一个交代时,上天却突然和她开了个玩笑,刚刚升级为未婚夫的男友为了救她被一辆大卡车撞出几丈远,死状惨烈。而自己终究没有逃过厄运,被紧接而来的跑车带翻撞上一旁的栏杆。等她再次醒来时就成了一个五岁大的小女孩,床边坐着美貌少妇陆氏,房间里跪着青岚、青妩、青瑶、青灵四个贴身丫鬟。
不知不觉来这里已经八年了,可前世的种种仍如昨日般清晰,尤其那个阳光热情又执着的男子,更是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的梦中,想到这里,她的心又是一阵绞痛。
“姑娘,五姑娘来了。”门外传来青灵的声音。
舒晚池心中疑惑,早上给母亲请安时才见过,这隔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她找自己能有什么事。虽然如此,她还是起身迎了出去,脸上挂起明媚的笑容。
刚掀起帘子,就见舒思彤一脸热切地走了过来,身后的大丫鬟诗画手中抱着一把用布帛包裹着的瑶琴,她这才想起前几日舒思彤曾求了父亲教她弹琴,父亲考虑到男女有别没有答应,而自己的琴艺又是他一手教导的,便嘱了自己教教五妹。
果然,只见舒思彤上前几步,挽着舒晚池的手臂轻轻摇晃,讨好道:“大姐,今日外面阳光正好,我们不如去湖心亭坐坐,虽说还不到赏荷的月份,但就算看看那连成一片的碧绿荷叶,也是好的。”
舒晚池看着她天真的笑脸,不由取笑道:“看荷叶是假,学琴是真,五妹何必拐这么大的弯子,难道大姐还能不答应你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大姐,我……”舒思彤涨红着脸,焦急地解释着。
“好了,好了,我不过逗你玩,看你急的!”说罢,率先朝外面走去。
舒思彤虽然是她的庶妹,但由于她的生母死得早,又从小放在母亲身边长大,因此相比其他几位庶出子女,她们的感情自然好些。母亲待她虽算不上亲近,却也从未苛待;父亲因着宠爱自己,而五妹又与自己时常处在一块,连带也多得了几分看顾。
两人一前一后跨出院门,身后跟着青妩和诗画两个大丫鬟,还有几个小丫鬟。走在长长的抄手游廊下,呼吸着廊外湖泊里荷叶的清香,不由心旷神怡。此时正值五月,荷花尚未结出花苞,湖水在微风吹拂下荡起浅浅的波纹,隐约可见红色的锦鲤在水下欢快地畅游。
“大姐、五妹,你们这是上哪里去?”
舒晚池循着声音看去,只见舒怀玉正绕过前面的回廊盈盈走来,脸上的笑容甜美之极,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此刻正眉眼弯弯地望着自己,尤其两颊边那一对浅浅的酒窝,估计任何人看了都会沉醉在那深深的笑意里。可惜只有她知道,眼前这个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女孩,并不如表面上那般单纯甜美。
“二妹。”舒晚池浅笑着回应,指了指湖心亭,“我正准备和五妹去那边坐坐,你要一起来吗?”
她本是说的客套话,也不知舒怀玉是真没听懂还是怎的,竟一口应承下来。
堂姐妹三人沿着回廊缓缓而行,舒晚池稍稍侧头,用余光细细打量着舒怀玉,只见她微微低着头,嘴角挂着浅浅的笑,长而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有规律的翕(xi)张。从她的表情,舒晚池看不出任何情绪,心里不由紧了紧。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舒晚池因懒得应付舒怀玉,故意落后几步。因此也就没看见原本靠着湖边而行的舒怀玉,已经换到了围墙一边。
不多会,三人行至连接湖心亭和水榭的曲折回廊处。舒怀玉站定脚步,转身面对着湖水,颇有兴致道:“连天荷叶,碧水清风,如此好时光能听大姐抚琴,我有福了。”
“姑娘,二夫人正四处找您……”
在舒怀玉说话间,回廊转角处突然跑出她的丫鬟月如,看见她们时微微一愣,口中的呼唤声戛然而止,因急跑而收势不住的身体就那般直直装上了背对而战的舒怀玉,她闻声转头,在被撞的瞬间,向前一个趔趄,撞上了舒晚池。
舒晚池连连后退几步,撞上湖边的围栏,正在她庆幸着稳住身体时,只觉围栏一晃,顿时没了支撑,她尖叫一声,直直往下跌去。
“姑娘!”
“大姐!”
“大姐!”
接连几声惊呼。舒思彤抓住了舒晚池的衣袖,舒怀玉似乎也想帮忙,最后却演变成了轻轻一推。随即,只听“噗通”一声,平静的湖水在阳光照射下荡起了金色的波澜。
五月的湖水不算太凉,再加上这湖本就不深,舒晚池很快回过神,挣扎着从水中站起,可还不待她站稳,廊下再次传来两声尖叫,她只觉眼前一花,便又被撞得大力向后跌去。浑浊的湖水漫过她的口鼻,隐隐还有淤泥的腥味,她双手触到湖底的淤泥,却使不上力,想挣扎,身上又被人体所压,动惮不得。她心下一沉,难道重活一世就是为了今日的葬身湖底?
大姑娘、二姑娘、五姑娘同时落水,四周的丫鬟们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乱成一团,下水的下水,呼救的呼救。在一阵手忙脚乱后,众人终于将姐妹三人安全无虞的救了起来。舒晚池和舒思彤被送回了自己的院子,舒怀玉也被二房的嬷嬷丫鬟接了回去。
虽然只是一次意外的落水事件,但由于动静太大,很快便传得全府皆知。
陆氏过来时,舒晚池正在洗澡。
她看着从里屋端出的一盆盆淤泥水,又是担心又是气愤,正想开口责问满屋的丫鬟婆子是怎么伺候的,就见舒晚池换了衣裳被青妩扶着出来,她连忙上前上上下下查看着女儿是否受伤,同时还不忘询问:“囡囡,好好的怎会掉湖里去啊?”
舒晚池拉住陆氏的手,轻唤一声:“母亲!”然后暗示性地扫了一圈屋里服侍的人。
一见她如此神色,陆氏便知事情一定别有内因,当下就打发了一众人出去,又命贴身丫鬟玉研守在门外。
舒晚池微一沉吟,不答反问:“母亲,家里的亭台楼阁可是有专人定期检修?”
陆氏点点头,奇怪地看了眼舒晚池,似是责怪她这时候还有心情关心杂事,可随即,她醒悟过来,迟疑道:“你是说……”她看了眼门外,又故意压低了嗓音,“你是说湖边的围栏被人动了手脚?”
“女儿也只是怀疑,已经让青妩去查证了,先等等吧!”看陆氏担心的眼神,舒晚池安慰似地朝她笑笑。
这时,玉研在门外传道:“夫人,姑娘,五姑娘来了。”
舒晚池看了看陆氏,见她只是皱着眉,便道:“让她进来吧!”
舒思彤一进门眼泪就直直往下掉,陆氏正忧心着,看到她这样,难免觉得不耐烦,语气也就重了些,“做什么哭哭啼啼的,让人看见凭白惹人笑话!”
舒思彤小脸一白,顿时止住了哭声,只小声抽噎着,“母亲教训的是!”
舒晚池心里也烦她这样,但碍于不让母亲落得个恶毒后母的名声,只得上前把她拉到一旁,一边用手绢给她擦眼泪一边解释道:“五妹。母亲心情不好,你别放在心上啊!”
“我省得的,大姐!你别怪我就好,如果我当时能抓住你,你和二姐就不会落水了,何况还是我缠着你去湖心亭的……”说着她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舒晚池赶紧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好了,好了,怎么能怪你呢,你不是也落水了吗?对了,你没有伤到哪里吧?喝过姜汤了吗?”她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看上去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
期间,青妩进来对着舒晚池耳语了几句,饶是她早有猜测,也不免心底一寒。她想不通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哪来那么多心机手段,而且每每都是针对她,虽不见得能伤及性命,却也让她疲于应付。难道紧紧因为两年前父亲从任上下来回家后,祖父让二叔父和二婶娘把家里的内外大权交给父亲和母亲?
她轻叹口气,大家族果然是非多呀!
这边,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舒思彤,刚转过身,就看到陆氏略带询问的眼神,于是,她点了点头。
还未来得及说话,玉研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二夫人带着二姑娘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