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蝶儿诚惶诚恐,忐忑不安地走下后山,强按捺住起伏的心跳,匆匆穿过一片小树林,重又折到祈福寺的后院,定定地打量着枝叶繁茂的姻缘树枝上,那些随风飘扬的,一根代表着一桩姻缘的红丝线。那里仍旧是空无一人,只有那绿荫草地静静地在细说着,也只有它记载和观望的那一段又一段、一桩又一桩、一件又一件,几多欣喜、几多悲欢、几多离合、几多痴傻的凡人情事……
她的眼里升腾起一层厚厚的水雾,霎那那层水雾溢出了眼眶,在沟沟壑壑的疤痕间不情愿地流淌着。唐彦,你到底在哪儿?在哪儿?为何不在这棵姻缘树下等我?难道你忘却了我们前世的恩情?难道你忘却了三生石前的约定?难道你不知道你的蝶儿已经辗转千辛来到姻缘树下吗?飘扬的红丝线啊,那是我和你不期而遇的圣线,那是我们爱情的见证。可到底哪一根是我和相公共同系下的呢?我记得奶奶曾经说过,冥冥之中的红丝线会把两个形同陌路的人,牵绊在一起,也许今生,也许三世,我信,我真的很信。我知道,那是一根挣不脱的红丝线,无论你在天涯在海角,我们都一定能再相遇、再相依、再携手、再重逢……
飘扬的红丝线,一簇簇,在绚烂的阳光中鲜红、鲜红。
红丝线下,原本那个丑陋的女子一脸的灿烂,一脸的柔情,疤痕也显得不再狰狞。
她就那样怔怔地站着、站着,身后的不远处有一颗小小的脑袋在不时地向这边张望。
许久——她才走出心中的那一片彷徨地,她不知是该继续留在这里苦苦等待?还是该走出庙门,在繁华的京城中穿梭找寻?她再次迷茫地打量着粗壮的枝干,不知该何去何从。为什么自己不在刚才询问一下掐指神算的方丈呢?她有些懊悔的自责……
转过身去,她蹒跚地郁郁独行。
“施主、施主——”
似曾相识的声音传来,孟蝶儿反射性地回头,明媚的阳光中,跑来那个有过一面之缘,身穿蓝色僧衣的小和尚。
“施主,师傅让我追上来,传话给你。看你刚才出神遐思,不便打扰,我已恭候多时。”小和尚停下急促的脚步,站在她面前,渗出点点汗珠的脸上荡起一抹憨厚的笑,“师傅说——祈福寺里未现前世人,姻缘树下不必痴痴等,施主须往京城高处寻,奔驰骏马之上白衣飞。贫僧告辞。”小和尚说着向她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
“高处?”孟蝶儿望着小和尚渐行渐远的身影,满脸不解,“须往京城高处寻?”她喃喃地道,眉宇间尽是缥缈的若有所思,那位曾经出手援助,送她易容药丸的慈眉道人,也曾经留信说过,有缘千里来相会,去往京城高宅寻……难道唐彦在京城高处?可何又为高处?……
她想不到、猜不到、悟不到,苦闷地摇摇头,留恋地望一眼姻缘树,她抱紧心爱的琵琶,走出了祈福寺。
望着昔日熟悉的一切,孟蝶儿凭借前世的记忆,拐上了一条平坦的小路。
荒郊野外,杂树生花,刺眼的阳光透过摇晃的树枝斑驳地洒下。
十几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推着几辆装满木材的车子迎面走来,孟蝶儿顿时心生胆怯,她抱紧琵琶,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惊恐地盯着他们。
男子们只是或多或少略带好奇地瞥她一眼,然后径直走过。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孟蝶儿松懈地吸了口气,看来是她疑心多虑了,她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
小路的尽头出现十几间大型的木房,响亮而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孟蝶儿惊怔,难道自己迷路吗?不会,绝对不会,即使隔了前世今生,她也不可能不记得孟家墓地。小时候,她每年都要走上几次,去给娘上坟,去给娘说悄悄话,这条路早就印在了她的心里……
心中荡起一种莫名的不安,她慢慢地走过去。
空旷的院子里,十几个男男女女在忙碌着装卸木料,她的到来并没有扰乱他们。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大男孩,见她走过来,连忙热心地跑上前去,讨好地嬉笑着,“大姐、大姐,你是要买木料吗?我们这里的木料都是刚刚从山上砍伐下来的。质量更是没得说,包准用上几十年都不腐朽、不生虫……”
“小兄弟打扰了,我不是来买木料的,我是想向你打听些事。”孟蝶儿歉意地打断他的话。
“哦——?”大男孩稍稍点头,狐疑地打量她,脸上的笑一扫而光,显然没有了刚才的热心。
孟蝶儿抿抿嘴,“小兄弟,冒昧地问一句,这里原来不是孟家墓地吗?怎么现在改成……”
“呸、呸、呸——你家才是墓地呢——”大男孩一下子恼怒地来,使劲地就往外推赶她。“丑八怪,你是来找碴的还是怎么的?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快走快走——”
孟蝶儿被推的脚下一个趔趄,斜摔在一边,怀中的琵琶也被甩出好远。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良家女子,还有没有王法——”一个柔弱但愤愤不平的声音响起。
孟蝶儿回头看,见是一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蹒跚走来的女子,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庞并不是很肮脏,五官清晰可认,清秀的面容荡起愤怒的正义,瘦弱的身躯在瑟瑟风中尤显可怜。
“王法?在我家里,我就是王法,滚、滚,臭乞丐,多管闲事,别过来,沾脏了我的地盘——”大男孩双手插腰,一副仗势欺人的模样。
对于他的咒骂,女子置之不理,她捡起一旁的琵琶,拉起孟蝶儿,转身走开了。
“大嫂、大嫂,等一等、等一等——”孟蝶儿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泥土,紧促地追上去。
女子转身,眸子空洞地看着她。
“谢谢你大嫂——”孟蝶儿道谢。
“这没什么,我只是看不惯而已。”女子说完,欲往前走。
“等等——”孟蝶儿拉住她的手臂。
女子不耐烦地看她一眼,使劲甩开了她的手,“你还有什么事?”
“大嫂,你可知这片木材房原是孟家坟地?”孟蝶儿轻声问。
“孟家?”空洞的眸子顿时升起一抹疑惑。
“对,孟家,就是京城富豪孟昶天的家。”孟蝶儿期待地看着她。
女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嘴角荡起一丝讥嘲而愤恨的笑,“怎么?你有兴趣?我的确知道孟家,不,应该说是有关孟家的一切,我几乎都知根知底。我想放眼整个京城,都找不到比我更最清楚孟家底细的人——”女子的声音拉长,眼底闪过一丝精明算计,“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孟蝶儿看着她,眼睛试探地看着她,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看似柔弱,却充满正气,虽蓬头垢面,穷困潦倒,却清高的自命不凡。她到底是何许人也?她成竹在胸地说知道孟家的一切,那么这些年孟家又发生了什么事?墓地怎么被人改建成厂房……
女子悄悄打量着她,干净的白衣,乌黑的青丝,淡淡的柳眉,小小的眼睛,扁榻的鼻梁,丰盈的双唇,狰狞的半脸疤痕,这个丑陋的女子,为何会对孟家感兴趣?孟家早已衰落,也已不再是人们茶后闲聊的话题……可为何还有人关心?难道……难道——她是孟家的人?她睁大眼睛,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稍稍犹豫思索后,探究地询问,“看姑娘不像京城人士,姑娘是从外地来的吧?”
“对,我是从外地而来。”心无城府的孟蝶儿很是惊讶,“大嫂是怎么知道?”
女子笑而不答,她聪明的岔开话题,“姑娘如果真想知道一切,那么我会娓娓道来,只是……我想给姑娘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孟蝶儿一脸的迫不及待。
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她捂住饥肠辘辘的肚子,“我……我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