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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巧的亭台楼阁,清雅的布置装扮。掌柜满面春风,热心的招呼,勤快的跑堂忙碌的穿梭,大厅里的食客虽多但并不嘈杂,空气中飘荡着缕缕诱人的菜香,这里就是素有京城第一香的——香满楼。

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有两个奇特的女子。一个衣衫瘘褴,脏兮兮的双手抱着一只诱人的烤鸭,拼命往嘴里塞,那渴求的双眼,那饥饿的模样,恍若半个世纪没吃过饭。她的身边坐着一个面容丑陋的女子,半脸的狰狞疤痕让人心生厌恶,她只是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小菜,放下筷子,望着身边大口啃肉的女子,心生怜悯又欲言又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桌上的饭菜快速地被一扫而光,女子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嘴,打了一个满足而响亮的饱嗝,惬意地靠在椅背上,坦然地望着她。

“吃饱了?那么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孟蝶儿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女子污垢的脸上绽放出淡然的笑,“我可以回答,但你也必须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孟蝶儿眼里有丝波澜不惊的讶异,“请讲——”

“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对孟家有如此兴致?听你的口音与江南一带颇为相似,但却也带着国都的京味。”女子紧紧地盯着她,眸子中带着些狐疑,带着些期待。

孟蝶儿莞尔一笑,面前的女子看似大大咧咧,但却是细心的很,“孟家——其实……是我的家。”

“是你的家?”女子不可思议地张大嘴,她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紧紧抓住她的手,震惊污垢的脸上变得莫名的激动,“难道、难道……你是——孟蝶儿?孟家唯一的长女?二十五年前与书生唐彦私奔,就一直渺无音讯的孟蝶儿?”欣喜的脸满怀期待,然而转瞬变得肯定而疑惑,“不、不,你不是——也不可能是孟家小姐,老妇人说过,小姐国色天香,风华绝代,是世间少有的倾城美人……而你其貌不扬,脸上还有疤痕。再说蝶儿小姐至今已四十有余,可你看起来也仅有二十几岁。”

孟蝶儿懵了,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幽黑的眼眸里闪过深深的惊讶与不解,然而顷刻间又变得激动兴奋起来,她反握住她油腻腻的手,迫不急待地说:“我是孟蝶儿,我真的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孟府小姐——孟蝶儿。可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我奶奶?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这些年孟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祭祀的墓地会变为木材厂房?”

女子似信非信地看着她,眼眸里升腾起犹豫的挣扎,忽然,她从她的指间,猛地抽出双手,在破烂的衣衫中摸索,终于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手帕,她轻轻打开拍子,一个色泽温润的白玉扳指,静静地呈现在眼前,散发着缕缕熟悉的味道。

孟蝶儿惊怔地看着白玉扳指,曾经温情的一幕幕划过眼帘,她在白玉中仿若看到那个慈善疼爱她的老人,在欢喜地对她微笑,豆大的泪珠从眼中滴落,带着心底的思念与愧疚。

“你知道它从何来吗?”女子的声音很低,带着缥缈的情愫。

孟蝶儿闭上眼睛,颗颗泪珠似断线的珠子从眼中滑落,她使劲地点点头,深吸口气,缓缓地道:“纯净的和田羊脂白玉扳指是奶奶最喜爱的玉器,她从未舍得摘下过,即使沐浴、睡觉。”她睁开婆娑的泪眼,静静地望着扳指,“这个白玉扳指还有另一层寓意,它是爷爷送给奶奶的定情信物,扳指的里面,还刻着一个孟字与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奶奶说,孟字是爷爷的姓,蝴蝶与胡蝶同音,也就是她的名字,这也正是孟蝶儿姓名的由来……”

“小姐、小姐——你真的是小姐——”女子一下子拥住她,趴在她瘦削的肩头轻声啜泣,“我终于等到你了,终于等到你了,小谷子终于苦守二十余载等到小姐了……老夫人、老夫人——小谷子没有让您失望吧?您泉下有知,可以安歇了……”

孟蝶儿讶异,原来她是因为一个承诺,因为奶奶的一个叮咛,在此苦苦守候二十余年,她心里升腾起一阵愧疚,她不禁伸出手轻轻搂住她的腰背,不在意她满身的污垢,她满身的异味。

窗外,夕阳西下,余晖正红,缕缕橘红透过窗棂洒在这对真情相拥的女子身上。

忙碌的店小二好奇地看看她们,又快速地闪开了。

孟蝶儿轻轻拍打她的背,像一个慈善的长者,“小——小谷子,快、快别哭了,你这不是找到我了吗?快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谷子不情愿地抬起脏兮兮的脸,眸子透过朦胧的泪定定地望着她,声音中有种若有所思的虚无沙哑,“这恐怕要——要从二十五年前说起。那年陕西遭水灾,泛滥的黄河水吞没了村庄,淹没了无数村民,随波逐流的尸首……惨不忍睹。”她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回首那不堪的回忆,“我被浪花冲掉在一棵枯树上,与家人冲散。忍受半个月的饥饿严寒,我被特派的士兵救起。大水退却了,我在幸运的寥寥数百人中寻找自己的亲人,然而却是空欢一场。十岁那年,我成了孤儿,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忍饥挨冻,备受欺凌,甚至连分发的救命粥都被别人抢去。我痛哭却也无奈,想起爹爹曾说过,有位远房表叔在京城做生意,于是我不畏跋涉,一路乞讨,前来投奔。这条路——我走了整整两年。时至三寒天,繁华的京城被大雪覆盖。我只身一件破旧单衣,头晕脑胀,又冷又饿,看到路边摊子正在掀锅,那飘荡的温暖蒸汽,那刚出笼的小蒸包,无时不诱惑着我,求生的欲望让我变得冲动,我跑过去,抓起几个蒸包就跑,凶煞的摊主在后面挥舞着棍子,紧追不舍,很快,他就追上了我,无情的棍子用力地打在我的身上,我疼得满眼泪花,但硬是没有吭声,我怕满嘴的包子溢出来……”晶莹的泪珠划过她的腮,划过了污垢。“在我昏昏欲睡,因为自己就快被打死的时候,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那是一个衣着华贵,慈祥的老妇人,她的身边跟随着两位姐姐。一个姐姐付给摊主银两,一个姐姐跪在地上轻轻唤我。我用力地张开眼睛,朦胧地望着她们。老妇人把身上的披风摘下来,轻轻裹在我的身上,那种温暖让我至今难忘。她慈祥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我冰凉的手,走向路边落满积雪的轿子。那一刻,年幼青涩的我突然变得特别执着,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抱此大恩,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

孟蝶儿又再次落泪了,她恍若在冰天雪地里看到那个蜷缩的瘦小背影,那个慈祥的妇人,那双怜惜与善意的眼睛。那就是她的奶奶,一生行善,为多少人雪中送炭,给过多少人真情的温暖……

“老夫人带我很好,几乎寸步不离,她教我读书、写字,教我作画、刺绣。闲聊的时候,她老人家说得最多的就是小姐您。她说最不放心你,不知你在江南过得怎么样,有没有受欺负,她甚至想到江南寻你,但都被我们阻拦了下来。那年春天,老夫人病倒了,一病不起,她整日的思念你,她说,如果临死前再见你一面,就了无遗憾了……”

孟蝶儿泪流满面,她心中一片惭愧自责,她不孝,连奶奶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女子有些懊悔了,这些往事也许她不该对小姐说,可她忍不住,她甚至曾经还懊恼责备过她。“小姐,节哀顺便。”

“小谷子,你继续说,这白玉扳指怎么到了你手里?为何没同奶奶陪葬?”孟蝶儿哽咽着,擦了擦眼泪。

“老夫人临终前悄悄托付我,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找到你,把扳指送到你手里,她说,这样你想她的时候,就可以看看扳指,就不会觉得孤单。扳指就如同她一样,常伴你身边——”小谷子捂住嘴,轻声呜咽起来,“老夫人,小谷子终于找到小姐了,您可以放心了。”她把手里的扳指塞进孟蝶儿的手里。

望着晶莹剔透的白玉,孟蝶儿又恍若看到了奶奶慈祥的脸,她在心中默默地说,奶奶,我过得很好,您放心吧。她抬眼望着痛哭的小谷子,心中一片愧疚,她为了一份恩情,为了一句叮咛,在此苦苦守候二十余载,蓬头垢面的度过了人生的美好年华,这份情意,这份感激,她不知如何才能报答?

“小谷子,不知你有没有嫁人?有没有儿女?”

小谷子脸上浮起淡淡红晕,好在污垢遮掩住了,“小姐说笑了,自老夫人离去,小谷子一直流浪街头,谁会看上一个叫花子。”

心中的那份愧疚更加深了几分,“小谷子,你为何不在孟府等我?即使哪里再差也好过流浪街头啊。”

“小姐有所不知,孟府……”小谷子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孟府早已家徒四壁,人财两空。”

“什么?”背脊猛然僵硬,孟蝶儿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眸里写满深深地惊讶。

“这都是少爷惹的祸,他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滥赌成性,寻花问柳。他输光了万贯家财,千亩田地,活活的把老爷气死,可他仍不知悔改,还拿店铺、厂房去顶债,输光了一切,就偷夫人和少夫人的金银首饰去赌。家中的丫鬟、男仆,见大势已去,就争先恐后地抢拿瓶瓶罐罐、桌桌椅椅去当,甚至有的挖花园的奇珍异草去卖……一个好好的家就这样败落了。”小谷子一脸的惋惜,“最后,少夫人带着孩子离开了孟府,听说是回到了娘家。孟家已经一贫如洗,但逼债的人还是不肯罢休,他们上梁拆瓦,破门拆窗,凡是能换钱的东西,都拿走了,最后也霸占了那块墓地,卖给了外来的生意人。夫人和少爷也变卖了孟府,远走他乡,去哪了,无人知晓……”

孟蝶儿微微颔首,心中一片苦涩,虽然爹爹并不疼她,虽然姨娘总是辱骂她,可孟府毕竟是自己的家啊。几代人的心血就这样毁于一旦,她惋惜、她难受,可又无力。

“小姐,你不要难过,只要我们还活着,就可以用双手再去创造啊。”小谷子轻声安慰她。

孟蝶儿点点头,浅浅地笑了,“小谷子谢谢你,这些年真是苦了你。我这里有两百两银票,是一个结义的妹妹赠我的。我暂时用不着,你先拿着,盖间木屋,置办些衣物,找个好人家吧。”

“小姐,我哪里都不去,我要留在小姐身边,照顾小姐,小姐求求你别赶我走,小谷子不想再过那种孤苦伶仃的日子,就让小谷子给小姐做伴吧?”小谷子紧紧握住她的手,闪亮的眸子乞求地望着她。

豆大的泪珠又从孟蝶儿眼中流出,她心中又一片温热的感动,“小谷子——谢谢你。”

小谷子轻轻地笑了,替她擦了擦腮边的泪珠,“小姐,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怎么会改变了容貌?怎么会只身一人来京?姑爷呢?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孟蝶儿苦涩地叹息,“一言难尽,我以后再慢慢对你细说。走——趁着夕阳还未落山,我们去布庄,给你做套像样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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