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雄鸡的鸣叫,天渐渐亮了。
繁华的京城经过了夜的宁静又变得热闹起来。
清静的小客栈里,也渐渐变得嘈杂。
“小姐、小姐——起床了、起床了……”清脆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房间里回荡,一个纤瘦的女子轻轻摇晃床上的酣睡的人儿。昨夜小姐和她秉烛夜谈,对她说了他们的恩爱前世,双双坠湖的不幸,奈何桥头的约定三生。为了今生再续前缘,小姐不惧艰辛,不畏坎坷,一路北上,在这茫茫人海中苦找,在这芸芸众生中寻觅,她的柔弱,她的执著,她的坚定,让她为之感动,为之心酸,为之欣赏,但也同时更坚定了她要陪在小姐身边的决心。她不是不心疼小姐,不是不想让小姐再多睡一会,只是她想早些帮小姐找到姑爷,这样小姐就不用受苦,就可以幸福安定地过日子,她才安心,才对得起撒手人寰的老夫人……“小姐起床了,起床了——你不是还要去看看孟府?还要去找姑爷的吗?……”
“嗯——”床上酣睡的人儿,终于睁开了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浅黄薄纱罗裙的女子,乌黑的长发被梳起两根长长的发辫,随意地搭在肩膀上,白皙的脸上一双纯净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盯着她。
孟蝶儿有一瞬间的惊讶,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望着她兴奋得笑了。
“小姐,我是不是很年轻啊?”女子俏皮地朝她眨眨眼。
时尚的薄纱罗裙,简单而朝气的少女头,可爱的娃娃脸,清澈的大眼睛,干净的脸庞,有种古灵精怪的味道,与昨天那个衣衫破烂,蓬头垢面的小谷子简直天壤之别。
孟蝶儿点点头,半开玩笑地说:“你简直不像三十六七岁,而是像十六七岁。”
“小姐,你不许嘲笑人家。”小谷子有些不好意思,假装生气地转过脸去。“要知道,这二十年来,小谷子还是第一次穿新衣服呢,小谷子当然开心了。”
孟蝶儿望着她有些莫名的心酸,她为了报恩,为了这只白玉板指,为了奶奶临终前的一句托付,忍饥挨饿,沦为乞丐,却一直坚守在京城,却一直都没当了那只扳指,她苦苦守候二十余载,无论严寒酷暑,甚至错过了嫁人的青春年华。到底是谁欠了谁?到底是谁该报恩?她的胸中一片酸涩,眼中溢出晶莹的泪花,如有一日,她小谷子需要她孟蝶儿的援助,那么她绝无二话……
房间里很静,她们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小谷子见孟蝶儿迟迟不语,轻轻地转过脸来,见孟蝶儿满眼泪花,但眸子仍坚定而失神地看着她,她有些慌乱的不知所措,“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怕找不到姑爷啊?放心、放心,有小谷子帮你找,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得,你不要哭啊——”说着她轻轻拭擦她眼角缓缓溢出的泪珠。
“小谷子——”孟蝶儿猛地抓住她的手,满脸满眼都是感激的真诚,“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小姐?”小谷子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小谷子,不要喊我小姐,今生的我要比你小上几岁,你叫我妹妹,我唤你姐姐,如何?让我成为你的亲人,从此天涯海角,不离不弃。”孟蝶儿动情地说着,晶莹的泪花再次溢满眼眶。
小谷子望着她,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星芒般的荧光,那种久违了的暖流悄悄地滋润着她干枯的心田,她喃喃地呼唤,“小……妹妹。”
孟蝶儿伸出双臂,动情地拥住她,满心喜悦地望着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感谢上苍赐给她一个妹妹,又赐给她一个姐姐,这繁华的京城啊,这寻夫的漫漫路,她不再惧怕,只因有这个姐姐陪着她,有这片真情温暖着她。
房间里安静无声。
流动的空气里似有一种温情在蔓延。
“妹妹,快梳洗梳洗,我去楼下端些米粥来,等一下,我们还要去找姑爷呢。”小谷子说着拍了拍她瘦弱的背,钻出她的双臂,起身走了出去。
繁华的街头,嘈杂的叫卖声,熙熙攘攘的人群。
孟蝶儿和小谷子并肩穿梭在人群中。
许是面容的丑陋,也许是那块狰狞的疤痕,惹得路人好奇而怜悯的目光,也惹得少数人指指点点。
孟蝶儿朝那些人不在意地笑笑,她拉着小谷子凭着前世的记忆,拐进一条笔直的巷子,越过一条宽大的胡同,来到一条安静的小道上,一座古色古香的府邸呈现在眼前。
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点点划落下的漆,显示出了风雨的沧桑,高高悬挂的精致宫灯不知何时代替了原来的大红灯笼,,那对威武的见证了孟家衰落的石狮,依然如昔地蹲在门前,青砖垒砌的高高围墙延伸至小路的尽头,砖隙间偶尔长出的扎眼绿苔,更是炫耀出了这座府邸的年代久远。
这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陌生,她缓缓地走过去,宫灯之上的那块石匾,那两个桀骜的烫金大字,猛然刺痛了她的眼睛,“杜宅——”她喃喃地道,一脸的质疑,“谷姐姐、谷姐姐,这真的就是孟府吗?真的就是我的家吗?”她的声音因激动而提高,幽黑的眼眸里盛满了期待、不安还有害怕的恐惧。
小谷子不忍看她,转过脸去,使劲地点点头,“妹妹,不必再质疑,这真的就是孟府,真的就是你曾经的家。”
背脊猛地僵硬,恍若冰天雪地中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孟蝶儿呆呆地望着那两个仓劲有力的杜宅大字,思绪随风飘扬,幽黑的眼睛里渐渐溢满悲伤,曾经温情难忘的一幕幕划过眼帘。她期盼了多少年,幻想了多少次,都没想到再回孟府竟是这般模样……
她以为那位心善的老人会长命百岁,会延年益寿,等她再回孟府,再奔东苑,扑进她的温暖怀抱,诉说前世今生的思念……可是,她终究来晚了。连最后一面,连守灵的机会都不给她,是上天在惩罚她的不孝吗?晶莹的泪珠从她眼中滑落,她微微抬头,目光越过高墙,却只看到片片陈旧的琉璃砖瓦,她多想走过去,多想轻轻推开那扇门,多想去对证小谷姐姐的话……即使真的已人去楼空,那么她也想在沉闷的空气里嗅一嗅亲人们的气息。只是这也变成了一种奢侈,一种企求……
这都怪爹的溺爱,怪姨娘的放任,孟家才出了这么个不孝子,他断送了孟家如日中天的前程,断送了孟家庞大的家业,断送了祖祖辈辈的期待,断送了爷爷半辈子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