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着全身的刺痛,拖着蹒跚的步伐,痴情的孟蝶儿在小谷子的陪同下,在学士府前一连守了几天,都没有见到那身翩翩白衣,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光如梭,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孟蝶儿的伤也已结痂痊愈。不管酷暑难耐,还是暴风骤雨,她都依然执着地前往学士府,依然在侍卫看不到的地方隐藏起来,依然坐在石狮对面的柳树下,依然穿过摇曳的柳条,望着朱红色的大门……她每次都希望再见到他,然而又祈求他不要出现。她真的好怕得到那个充足的理由后,她连这点痴情守望的权利也没有了,但她又很想知道他为什么不认她?她就这样矛盾着、犹豫着……
蔚蓝的天空飘浮着瓦片似的乌云,明媚的阳光被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了。
凉爽的风卷起尘土,垂地的柳丝随风而起,碧绿的柳叶浮浮沉沉零散的飘落。
三千青丝被风胡乱的扬起,起起落落穿越在柳条中。陈旧的白色裙摆随风飘起,绝美的脸庞,忧郁的眸子,期待的神情,散乱的黑发,她就像落入凡间的精灵,虽不食人间烟火,但却处处透出心底的寂寥与迷茫。
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随而来的是响彻的隆隆雷声。
苍茫的大地被笼罩在一片暗影之中。
纤长的柳条轻轻拂过她的脸,她缓缓地叹息,慢慢地直身站起,不舍地转过期待的眸子,收回无奈的目光,望着阴暗的天空,她迷离的笑了,看来守株待兔的一天又是毫无所获的……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干燥的青石板上瞬间激起无数的水印。
一滴清凉落在她的眉睫,她低下头,不舍地再望一眼那豪华的府邸,缓缓地迈开步子,向清雅小筑走去。
“这御医还没来吗?真是急死我了——”一道熟悉亦陌生的声音传来。
彷徨的孟蝶儿惊怔地停下脚步,质疑地转过头——
朱红色的门槛边,侍卫的身前,一身翩翩白衣随风飞扬,如玉般的黑发散乱地散在肩头,俊美的脸庞洋溢着担忧的焦急。
她的嘴边荡起一抹醉人的笑,她飞快地奔向他,“唐彦——”她轻声呼唤他,声音里带着多少温情,多少相思。
他望着她,目光里有些许温情的惊讶,然而转瞬间,他深邃的眸子又变得冷酷,“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再靠近学士府半步吗?如果你不想被打成残废,就快——滚——”
她错愕,胸口一阵痛心的酸涩,但转瞬间她又恢复平常的淡然。她轻轻地笑了,笑容里带着嘲弄的味道,他果然如同她想的一样,真的还是这么无情,这么冷淡,她原来一直都是在逃避,都活在那个七彩的自欺欺人的梦里啊……
手持长矛的两个侍卫,跳下台阶,一左一右按住她的臂膀,欲把她拉下去。
孟蝶儿猛地抖动肩膀,用力甩开了他们的钳制,“我自己会走——”她的声音提高,透着掩饰不住的怒意。她冷漠地望着他,眉宇间瘟氤着痛心的无奈,“唐彦——我守在学士府前半月之余,为的就是一个理由,一个充足的、令我死心的理由。如果你想彻底的摆脱我,那么就告诉我、说服我——”
他望着她,静静地望着她,幽深的眸子里有顾虑的挣扎,有犹豫的迷离。
雨从苍穹而落,打在她的肩头,她的眉梢,薄薄的雾气笼罩了她的眼眸,抬脚迈上台阶。她站在他的面前,透过模糊的泪光望着这张跨越两世近在咫尺却又熟悉而陌生的脸,“你是不敢说?还是不想说?你是——根本没有理由?还是心中有愧?你真的不认识我吗?可你并没有喝下忘却前世的忘川水啊?你当真不记得和你相濡以沫、生死相依、曾深爱你的娘子——孟蝶儿吗?你当真不记得我们前世刻骨铭心的爱恋了吗?你当真不记得我们奈何桥头——我们不离不弃,来世再续前缘的约定吗?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告诉我——”她睁大眼睛,直直地鄙视他。豆大的雨滴无情的打落在那瘦弱的头顶,经过刘海滴进了血红的眼睛,掺合着晶莹的泪花,顺腮滚滚而下。
这一刻,纤弱的她散发出的那种愤怒与冰冷,孤傲与凄美,让他感到有些压迫,有些心惊,有些胆寒。
“说啊——回答我啊——想摆脱我,就必须告诉我——”她声音抖地提高很多,声嘶力竭的怒吼伴着哗哗的雨声涤荡在空中,就连手持长矛的两个侍卫也本能地抖动了一下。
“滚——”随着一道反感的声音,她被一股蛮力推到在地,滚到台阶下。
哗哗的大雨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襟,衣裙上沾满了污泥,她透过雨帘错愕地看着他,脸上荡着不可思议的质疑。
“她,她,一个不知廉耻的疯女人,不、不、不要听她胡说……,以,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看着那张俊秀而扭曲的可恶嘴脸,挥舞着颤抖着的手臂,孟蝶儿突然厌恶到了极点。她的心也凉到了极点。
冰凉的雨水丝毫不解人意,依然在不知疲倦的倾泻着。清澈的水柱从屋顶上的石孔中顺流而下,在台阶上激起无数淡漠的水花。
铿锵的马蹄声穿透大雨传来,一匹黑色的骏马之上乘坐着两个男子,一个侍卫打扮,一个是身穿绫罗便衣的老者,一把黄色的油纸伞撑在他们的头顶。
随着一声响彻的嘶鸣,黑色的骏马停在学士府前,侍卫利落的翻身跳下,随后一手搀着老者下马。
“黄御医你可来了,快、快——”他跑下台阶,焦急地搀着那位老者向府邸走。
“洛大人恕罪,下官可没敢耽误,在疾风告知我洛夫人难产时,我连轿子、马匹都没来得及备,就和疾风同乘一匹快马而来……
“御医,快——快——”他急切地催促,拉着老者快速地向门里奔去。连看都没再看孟蝶儿一眼。连绵的大雨打湿了他那一袭白衣。
“唐彦——唐彦——”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孟蝶儿挺身快速地奔上前去,一把扯住他的白衣,“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你还没有给我一个理由。”
“滚、快滚、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女人,你最好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到你——”他用力的挣脱,一脚把她无情的踹出门外。
孟蝶儿吃痛地闷哼,一股腥热瞬间涌上心头,她趴在地上不由得捂住腹部,悲伤得眸子透过雨帘望着渐渐消失在府邸长廊的身影,她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伴着哗哗的声音,雨越来越大。
清澈的水柱从琉璃瓦之间喷涌流下,在青石板上溅起有力的水花。
“哈哈……哈哈……”她忽然仰天长笑,腥红的血液顺嘴流出,染红了那一袭白衣,染红了身下的雨水。她俯下身,捧起那一摊腥红的血水。这一刻,她知道,她的心死了。她前世的情,前世的恩,前世的爱,今生二十五年的苦心等待,四百六十五天的艰辛找寻,跨越前世今生的诺言,都已经随着这腥红的血液,从她的胸腔奔流而出,她要还给他,还给这个卑鄙势力的小人……
“轰隆隆——咔嚓——”
一声响雷恍若在她头顶炸响。
她浑然不知,任凭嘲弄的笑声伴着那腥红的血液顺嘴而流。
“唐彦、唐彦——你这个薄情郎,你这个负心汉,我恨你——我恨你——”歇斯底里的呼唤声中,她俯下了脸,看到自己手里的那一摊腥红早已化为虚有。
刺眼的闪电又划过长空,轰隆隆的闷雷又响彻大地。
串串雨珠在地上激起无数透明的泡泡,红红的,荡起无数涟漪。
她无力地闭上眼睛,安静地躺卧在雨水中,嘴角的血红依旧缓缓地溢出,她仿若没有生命的驱壳,一动不动,任凭清澈的雨水急促地打在她的脸上,像小溪一样流进颈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