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扬扬的雪花飘舞了一天一夜，终于停下了妙曼的脚步。
大地一片苍茫。洁白遮掩了缤纷的色彩，遮掩了肮脏的污垢。
宫灯摇曳，红烛跳跃，古典富丽的花清宫里依如往常的清静，但无声的空气里却多了抹惆怅。
孟蝶儿坐在金质的乌木桌旁，双手托腮，怔怔地望着摇曳的红烛，一语不发。这种沉默让身后的十几个宫女不知所措，只是整齐地站在两侧，等待着公主的差遣。
时间就这样在豪华绮丽的寝宫里，在一片盎然的暖意里悄无声息地流淌。
宫女们都有些疲惫了，慢慢地伸着懒腰打着哈欠。
碧叶看了看她们又看了看发呆的公主，缓缓地开口，“公主，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嗯？”孟蝶儿缓缓地抬起头，眼睛里一片复杂的情愫，“现在几时了？”
“回公主，已过了酉时。”
孟蝶儿点点头，侧转头望了她们一眼，“时候不早了，大家也都乏了，碧叶、青儿、珠儿留下伺候就够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女们异口同声地答，然后屈膝行礼，缓缓地退了出去。
见众宫女业已退了出去，孟蝶儿低声吩咐到，“碧叶，你去找小福子和小林子来；青儿你去拿两把笤帚；珠儿你去挎个最大的食盒来。”孟蝶儿一脸严谨，声音里充满了郑重，“你们都是本宫最信任的人，如今什么也别问，快去，本宫在门前等你们。”
几个宫女困惑地对望了一眼，领命而去。
漆黑阴暗的夜被一地洁白的雪映照得微亮。
冰冷的风依旧不知疲倦，毫不留情地席卷着大地。
一行人急促地走向天牢，雪地上留下的零乱脚印，又很快被挥舞的笤帚抚平。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依旧飘浮着腐酶的味道。
支架上的火盆依旧熊熊地燃烧着，为天牢增添了无限的压抑，无限的恐惧，无限的神秘。
听到错综的脚步声传来，牢内的人顿时一跃而起，期盼黯淡的眼睛顿时绽放出欣喜的光彩。
“蝶——儿——蝶儿，不——公——公主，——你来了，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你会——来的……”洛轩紧抱着粗木栅栏，憔悴的脸上依旧显示出了俊秀的轮廓，不可一世的嘴角周围，爬满了青青的胡渣，只是那副高傲的眉眼，一反常态，变成了可怜巴巴的奴才样，“你——去——求情了——对不对？你一定是去了——对不对？”
“公主、公主——”林仙儿那楚楚可怜的眸子里也盛满了受宠若惊的欣喜。
“公主，皇上——怎么说？你有没有替我求情，有没有替我求情啊？”平南王之子渴求而惶恐地望着她。
孟蝶儿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圣上一代明主，英明与日月同辉，自会派人督察此事，明察秋毫，如果真如你所说，父皇定会公正廉明，网开一面。但如今还要委屈你在这里待上几天。”
那个年轻的男子明显的松了一口气，“谢谢，谢谢……谢谢您公主……”
“孟、孟祁——公主——”那老匹夫颤抖着嘴角，“哎，真是万物造人，造化弄人……”老儿已没有了雄霸一世的张扬，没有了惟我独尊的高傲，没有了自不量力的狂妄，唉声叹气，声音里溢满乞求与懊悔，“老夫自知罪不可赦，死有余辜。不知皇上是否能看在老臣前半生鞠躬尽瘁的份上，饶过我无辜孙儿？放他一条生路？”
孟蝶儿没有回答他，而是意味深长地瞥了牢头一眼。牢头会意地点点头，赶紧挽起铁链，打开了牢门。
“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牢头挥了挥手，与狱卒一同退下了。
“蝶——公——公主，皇上、皇上怎么说？他——是否开恩？是否饶了我们……”洛轩奴才般地鞠着身，胆战心惊地看着她，那副献媚的嘴脸，让蝶儿瞬间溢满了恶心，只想呕吐。
“公主，我深知我们都是些千古罪人，死有余辜，在劫难逃，仙儿——仙儿只求——求公主保这孩子——一命吧？”林仙儿难舍地望着怀中的孩子，眸子里盛满了辛酸的泪花。
孟蝶儿望着林仙儿，眸子深处有些许无奈，她缓缓开口，“本宫去求过父皇，可父皇说……谋反之罪，必定株连九族，这是皇高祖时就定下的例律……本宫——尽力了。”
仿若一声惊雷在阴暗的天牢炸响。
所有人都猛地一怔，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呆呆地望着孟蝶儿。
稚嫩的啼哭率先打破了窒息的空气，那个纯真的孩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好似听懂了大人们的话语，好似知道了刚刚来到的这个尘世正想掠夺他那幼小的生命，所以正在襁褓中使劲地挥舞着白皙的小手，嗷嗷大哭。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林仙儿的眼中奔涌而出，她转过身，急切地奔走到墙角边的床铺上，轻轻地放下，复有抱起孩子，缓缓地摇晃，“孩儿不哭、不哭，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娘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不该把你带到这个缤纷的世上，让你还没认识这个世界，就已做了刀下之魂……孩子，你不该生在官宦之家，不该生在学士之府，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娘一定做牛做马也要把你抚养成人……那时，你还愿意做娘的孩儿吗？娘，娘情愿九死换你一生，娘情愿……”她扑在孩子幼小的身躯上，双肩剧烈地抖动着，泣不成声。
这深监苦牢的一幕，让孟碟儿的眼圈也有些微红，她低过头不再看他们，她想，这一刻她能理解这个柔弱女子，这个母亲的不舍与无奈。
“老——匹夫，老——混蛋，都是你、都是你，是你害了我——的可怜的——孩子——你说，放着好好地宰相不做，偏偏狼子野心，妄想称帝，连累了我这幼小的——根苗……我……我……死后也不会放过你……”洛轩手指着老匹夫恨恨地骂着，一阵眩晕袭来，他颓废地倚着墙缓缓地滑坐在地上，黑色的眸子无神而空洞。
“老天啊！求求你，求求你救惩罚我一个人吧，所有的罪都让我一个人来扛吧……”林岑跪倒在地上，双手握拳悔恨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脯。
孟蝶儿抬起头，眼中一片果断的决然，“现在不是伤心欲绝，悔恨谴责的时候。本宫无力救这个老匹夫，但你们……你们快快换上太监的衣服，随小林子出宫吧，永华门那儿我已备好了马车，侍卫我也已做了安排。”她急切地说着，侧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宫女，“珠儿，快——”
珠儿会意地点点头，绕过孟蝶儿，走进牢房，把食盒放在床尾，打开盒盖，里面盛的是两套太监的衣帽。
洛轩不可思议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瞬间溢出了神采，不知所措，只有呆呆地看着孟蝶儿。
“小林子、小福子你们快去给这个——本宫不愿看到的小人更衣，碧叶、青儿，你们快去帮那个抱孩子的夫人。”
“公——公主，您——这——是？”林岑突然恍然地望着孟蝶儿，混浊的眼睛渐渐升腾起感激的泪花，“公主，公主，老夫——谢谢你，谢谢你。”说着扑腾跪倒在地，深深地叩拜。
“蝶——公主，你要放我们走吗？是吗？是吗？”他突然松懈的扯了扯嘴角，兴奋地站起身，任小福子、小林子为自己换上太监服。
林仙儿抬起头惊讶地望着她，“公主，公主，你这是做什么？你要放我们走吗？那你怎么办？皇上一定会怪罪你的。我们不能那么自私，不能为了苟延残喘而连累公主，要公主承担这一切，不、不，我不走，我不走。”林仙儿坚决摇摇头，挥打掉珠儿的手。
“不要磨磨蹭蹭的，快走、快走——趁本宫还没反悔。”孟蝶儿的声音里夹杂了复杂的情愫。
“不、我不走，公主不说明白，我不走。”林仙儿口气坚定。
“林仙儿——”孟蝶儿无奈地皱皱眉，望着她的眼底多了抹赞赏，她倒也有情有义，只是，只是被那老匹夫所牵连。“你想想，本宫如果没有周密安排，也不敢冒然行事，如今一切就绪，青儿与你交换衣物，小福子与洛轩交换衣物后，会代你们在这里坐牢，而你们换上衣服，把孩子放在食盒内，带着小兴子与小平子的腰牌跟小林子出宫去，那里本宫也已安排妥当。盘缠、衣物、食物、药品、棉被都放在马车上，出了宫你们就赶快逃，逃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再踏入这是非京城。”
“不，公主，我不要他俩的命换我们的命。”林仙儿一脸决然。
“如果是一命换一命我也不会去换的。可你们走后，我就会偷偷把他俩救出去的，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孟蝶儿焦急地催促到。
“公主，大恩不言谢，仙儿——却无以为报——”晶莹的泪珠再次夺眶而出，林仙儿跪倒在地，深深地叩拜。
“快起来、快起来——”孟蝶儿伸手扶起她，轻轻地接过她怀中的孩子。
襁褓中的婴儿忽闪着纯净的眼睛，稚嫩的皮肤就像屋外的雪花般透明，他望着孟蝶儿忽然甜甜地笑了。
孟蝶儿怜惜地望着这个孩子，樱红的嘴唇也缓缓地弯起。她转过身，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进食盒，然后从勃颈里摘下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白玉上雕刻着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这是一个月前，使国进贡的贡品，父皇赏赐她的。她把这块辟邪的白玉轻轻地系在婴儿的勃颈，但愿它能保佑他逃过这生死一劫。
“蝶儿——谢谢你，谢谢你，今生亏欠你的，来世……”
“你——你，你给我住口，不要在本宫面前提来世，本宫心已死，情已飞，决不再相信今生前世！”孟蝶儿猛地打断他的话，“我今大胆抉择，只是为了这个无辜的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想看到这个鲜活的小生命为权势而过早地夭折……我希望他有父有母，有情有义，顶天立地活在世间……你……你……好自为之，今生再不要亏待他们母子。”
“我……我一定不会……亏待他们的，一定……不会的。”他诚恳地说着，望着她犹豫不决，欲言又止。
“公主，让他们快走吧，我怕再晚就来不及了。”珠儿又一次迫切的催促。
“爹，仙儿不孝，养育之恩，仙儿来世再报。”林仙儿跪倒在粗桩旁，对那林岑老儿三叩首。
“孩子——孩子，是为父对不起你，没给你公主的桂冠，终生的荣华，安定的日子，最后却还要你亡命天涯，仙儿，好好保重，抚养孩子成人，叫他好好做人，不要重蹈覆辙……”古语说的好，‘人死心向善’，那老奸巨猾、奸诈成性的老匹夫这时也动了恻隐之心，忽然老泪纵横。
“我记住了爹，孩儿就此拜别。”林仙儿又是俯身一拜。
“快起来，快起来，快走吧、快走吧……”林岑担忧而急切地催促到。
“驸马爷，您怎么深夜来访？”
牢头慌张的声音忽然传来，所有的人顿时一怔。
“明天就要午时问斩，我来察看重犯。”
“驸马爷您当心，天牢阴暗窄小，小的这就点上火把……”
“驸马？”
“驸马——”
“他怎么来了？怎么来了？”
“驸马怎么来了？公主，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地看着孟蝶儿。
孟蝶儿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上官西杭就已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蝶儿，准备好了吗？一切就绪，亥时过后御林军就要替换了，时间不容再耽搁，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