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雪花伴着冷冽的寒风旋舞在皇城内外。
红墙黄瓦的殿宇楼阁都已被覆盖上了一层洁白的雪被。
蜡烛燃尽,一夜无眠。
天终于在孟蝶儿的犹豫与盼望,徘徊与无措中蒙蒙亮了。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很多……前世恩爱温情的画面与今生无情冷漠的一幕幕,交替闪现,让她肝肠寸断,头痛欲裂……然而当她想忘却一切,想视而不见的时候,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无邪的酣睡的小脸,林仙儿的哀求又回荡在耳边……
是的,那是一个无辜的孩童,那是上苍赋予下界的一个幼小的生命,他刚刚来到人世还没来得及体会人间百味,还没来得及享受世间情乐,就要被侩子手斩断脆弱的勃颈,做那个老匹夫的陪葬……
明日午时,他们都将押向断头台,如果他们死了,的确是能解一时之快,可是自己就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吗?他的生命就握在你的手里,蝶儿,如果你去请求父皇,也许父皇会网开一面,放他们一条生路……可如果不去,他们都将必死无疑……
她犹豫地闭上眼睛,晃了晃昏昏沉沉的脑袋,无措地深叹一口气,片刻后,再次睁开眼睛,淡定的眼底是果断的决然。望了一眼身侧熟睡的上官西杭,她轻轻披衣,走下了床。
漫天的雪花依旧如鹅毛般零乱的纷飞。
地面上挤压的白雪踩上去发出吱吱的声音。
她急切地向前行走,洁白的雪花落在她的眉梢、肩头,三千青丝胡乱随风起舞,白色的裘皮披风也被狂风掀的衣角翻飞。
终于,她蹒跚地来到御书房前。
高挂的大红宫灯在风雪中摇摆不定,昏暗的烛光忽明忽暗地摇曳。
各尽职守的御林军依旧不畏严寒地守卫在雕龙刻凤的镂花木门两侧。
孟蝶儿刚刚踏上台阶,御林军就连忙躬身行礼。
孟蝶儿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欲走向前,却被一对凌空架起的长矛拦住了。
一个御林军连忙解释,“侯公公有吩咐,万岁爷偶得风寒,最近龙体欠安,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也包括本宫吗?”孟蝶儿厉声道,但转而声音又恢复往日的淡定柔和,“本宫知道你们尽守职责,忠肝义胆,可本宫确实有要事要立即禀明父皇,还烦劳各位通报。”
“公主……恕难从命,公公昨晚特别交代,还……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属下。”那个御林军再次躬身抱拳。
孟蝶儿焦急地皱皱眉,不耐地开口,“本宫如无要紧之事,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晨曦微亮之时求见圣驾吗?人命关天,迫在眉睫,这个责任你们能负得了吗?”
御林军顿时哑却无言,但长矛仍决然地挡在孟碟儿胸前。
镂花的宫门被缓缓打开了,侯公公探头,轻手轻脚地走出来,“哎呦,瞧、瞧、瞧,这天还没明呢,雪天盖地的,孟祁公主您怎么这么早啊,冻坏了那娇嫩的身子骨,可,可如何是好啊!奴才给公主您——请安了。”说着拂尘搭肘,躬身施了一礼。
“侯公公,免礼,烦请你通报一声,本宫有要事求见父皇!”孟蝶儿急促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着急。
“哎呦,公主,您小点声,您小点声,您有什么大事能比龙体康健还重要?”侯公公撇撇嘴,一脸颇为无奈,“皇上整天忧国忧民,劳心伤神的,再说又年事已高。前天吧,林岑那老贼叛变,虽已平息,可是这虚惊一场,搅得皇上身心透支……这不,咱家昨夜命了御医给圣上煎了压惊安神汤,他才睡了个囫囵觉。公主,您圣明,听老奴的话,先回您的花清宫,待皇上醒了,老奴再派人去通报您吧。”
孟蝶儿无奈地叹了口气,“那算了,本宫就在这——等吧。”
“哎哟!您这不是折煞老奴了。”手中的拂尘摇摇欲坠,侯公公手翘兰花指,“您看这大冷的天,大雪纷飞,您贵为金枝玉叶怎能立于冰天雪地呢?万一着凉,凤体欠安,那老奴可承受不起,公主啊!听老奴的话,您还是快回去吧……”
“侯公公你不必多说,本宫意已决。”孟蝶儿坚决地转过身,望着一地的皑皑白雪。
侯公公有些无奈又有些无措地抿抿嘴,转身走进了御书房。
漫天的白雪依旧飘飘洒洒。
孟蝶儿搓着手在御书房的房檐下焦急地来来回回。
天渐渐大亮了。
御书房的门终于被再次打开了,侯公公再次探出了身,“公主,看您冻得,快、快进来,圣体起驾了。”
樱红的嘴唇有些微微泛紫,柔弱的身躯被冻得瑟瑟发抖,孟碟儿使劲地拉了拉裘皮披风。
紧走两步,迈进了御书房。
金碧辉煌的御书房一片如春的暖意,让她僵硬的身子顿觉温暖了许多。
金质的镂花香炉里袅袅地氤氲出缕缕檀香,在无色的空气中错综地绞缠着。
看到皇上从左侧的寝宫蹒跚地走出来,孟碟儿赶紧屈膝一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蝶儿不必多礼,看你冻得,快,快坐到火炉边来。”皇上急切地招招手,混浊的眼眸里写满了痛惜。
“谢父皇——”孟蝶儿缓缓地站起身,依旧站在原地,眉宇间一片若有所思的不知所措。
皇上探究地望她一眼,撩开龙袍,坐在了火炉边,“朕听侯公公说,蝶儿一大早就来御书房了,一直在门外侯到现在?蝶儿说吧,找父皇究竟是何事?”
孟蝶儿抬起头犹犹豫豫地望着慈爱的父皇,战战兢兢地说,“儿臣……儿臣昨夜去了天牢——探监。”
“天牢探监?你可知皇宫戒律,朝廷重犯不许探监。好个牢头竟然违抗朕的旨意,放你入狱,看来他是不要命了。”音调瞬间提高,皇上顿时龙颜大怒,流动的空气中也霎时增添了一抹胆战心惊的紧张。
孟碟儿赶紧跪倒在地,声音里掩饰不知的恐慌,“父、父皇息怒,是——是儿臣执意——要闯天牢,与、与——那牢头无关。如果父皇要处罚……就处罚儿臣吧。”
处事圆滑老练的侯公公顿时躬身抱拳,压低声音说:“皇上息怒,恕老奴之言,这孟祁公主进宫才几个月?当初您又没派麼麽们去雨荫阁,教公主宫中的规矩、礼仪,公主自然是不知的。”
皇上深叹口气,眼眸里的怒意瞬间消散了许多,“不知者不为罪,起来吧。”
“谢父皇——”孟蝶儿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向侯公公投去感激的一瞥,但她却没有站起来,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皇上一眼,“儿臣还有一事相求,望父皇开恩……”
“如果你是要替罪臣乱党求情,那就免了口舌之力吧。”皇上打断她的话,声音里依旧透出些许的怒意。
“父皇,林岑谋反死有余辜,可也不至于株连九族啊?洛——洛——洛轩——是受到——迫协,不得已才为之的,他——他——罪不——至——至死吧!还有——他——他的——妻儿,那个——那个……柔弱的女子……”
“不要说了,谋反之罪,必定株连九族,这是皇高祖时就定下的例律。”皇上再次愤怒地打断她的话。
“例律是死的,可人是活的啊,父皇也可以更改啊。”孟蝶儿顾不得害怕,顿时脱口而出。
“大胆,你敢蔑视皇祖?朕看你是做公主做的久了。”皇上猛拍太师椅的扶手,兀地站起,恼羞成怒地看着她。
“皇上息怒,息怒,小心龙体,小心龙体。”侯公公小声地劝慰道,转过头埋怨地望着孟蝶儿,“公主啊,您这是做什么?为了乱党罪臣,您值得和皇上叫板吗?还不快向皇上认错?”
孟蝶儿望着脸色涨得通红,浑身发抖的父皇,心里一阵亏欠,但她不能望而却步。眸子里的胆怯瞬间被坚定所代替,“也许——也许他们都有……助纣为虐的嫌疑,儿臣——儿臣无法为他们……开脱什么?但那个——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总是——总是无辜的吧?他来到这个世上还不到四个月?他还没呀呀学语,还没跚跚学步……父皇就怎能忍心把他送上断头台?让这个幼小纯洁的生命做他们龌龊灵魂的陪葬吗?天下百姓都知父皇乃明君贤主,求父皇饶恕那个孩子吧?……”
“住口,住口,蝶儿不得狡辩,难道你想冒死进谏,罪不可赦吗?……”皇上突地大怒,但看到蝶儿被惊吓的瑟瑟发抖,梨花带雨,他又颓废地跌坐在龙椅上,口气顿减了许多,“他是罪臣之孙,乱党之子,就算朕饶他一命,满朝文武会答应吗?天下百姓还会信服吗?你是不知,如果……如果,那天不是驸马雄略胆识,不是宫侍卫指挥有方,不是皇义儿千里迢迢及时赶到,不是四皇子拼死救驾,不是将士们英勇顽强,浴血奋战,殊死搏斗……父皇也许早已成了他们的刀下之鬼,江山社稷也早也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你们也许早已成了他们的手中冤魂……就算,就算你不想斩草除根,让那个小生命苟活于世,想让他的脸上刺上谋反两字吗?想让天下人排挤,躲而远之,丢而弃之吗?你这样做不是救他,是害了他。让他残喘苟活,还不如陪同亲人一死了之。”皇上挑眉,望着善良的孟蝶儿气恼的眼中尽是一片无奈。
孟蝶儿微怔,一时语塞,只是一眨不眨地盯着皇上。
“皇儿,再说无益,赶快回你的花清宫,朕要早朝了!”皇上一改常态,冷漠地甩了甩袍袖。
“移驾皇銮殿——”皇上在侯公公尖声细桑的宣旨中,缓缓地走向殿门。
金黄的龙袍渐渐越过视线,孟蝶儿猛地回神,“父皇等等——”
“朕意已决,无论你再怎么求情,他们都在劫难逃,必死无疑。”
坚定的话语伴着寒冷的风迎面扑来,孟蝶儿顿觉凉意刺骨。
看到皇上欲迈门槛,她再次惊呼,“父皇留步——儿臣还有一事禀明。平南王之子,这次率军进京,是被老匹夫假传圣旨,骗来的。求父皇看在平南王生前南北征战,镇守边界的份上,饶过他的孩儿吧?”
“哦——是吗?”皇上再次停下脚步,微转头瞄了孟蝶儿一眼,“朕会派人察明秋毫,如果真如你所说,朕也不会昏庸到不辨是非,残害生灵,滥杀无辜,朕会公正廉明,惩奸除恶,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