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未停,雪未融,依旧天寒地冻,夜凉如水。
束束摇曳的烛光把富丽堂皇的御书房映照的如同白昼,但也在威严尊贵中增添了一抹柔和。
皇上不悦地合上手中的奏章,抬手疲惫地揉了揉鬓角,“朕怎么听到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声,是何人如此放肆?胆敢在此大吵大闹?”
侯公公躬身行礼,“回皇上,老奴也不清楚,容老奴前去一探,回来再做禀报——”他说着,拂尘打在肩上,缓缓地向外走去。
御书房外,相应成对的火把下,悲痛欲绝的林仙儿不再言语,她只是呆呆地抱着怀中嗷嗷啼哭的婴儿,瘫坐在那具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尸骨前,双肩剧烈的抽搐,泪如雨下地呜咽着。
那痛心疾首却又无能为力的呜咽,那寒风中瑟瑟发抖的柔弱身躯,那因饥寒交加而嗷嗷大哭的婴孩,那具狰狞的惨不忍睹的尸骨,让所有的人都为之动容,也让疾恶如仇的皇义公主泪盈于眶。
御书房的镂花大木门被缓缓地打开了,侯公公探出了身,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些嵯峨的惊讶,但转眼明白了。他迈开双腿蹒跚地走出来,“四皇子,四皇子——”他走到四皇子身前,躬身施礼,“四皇子,皇上等您多时了,您快随老奴来吧。只是……只是天子居地,皇家内院,这林仙儿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在这痛哭啊?”
“本宫明白,本宫这就去与禀明父皇,还烦请侯公公通报。”
四皇子颔首,略带同情地望了一眼林仙儿,在侯公公的禀报声中,走进了御书房。
香炉中的松木檀香淡淡地缭绕在空气中。
四皇子单腿跪地,双手抱拳,“儿臣参见父皇。”
“皇儿?”老皇上眉开眼笑,沧桑的皱纹里掩饰不住的喜爱,“快、快快起身。来人,赐坐。”
“儿臣谢父皇。”四皇子起身站起,坐在了御书案对面的太师椅上。
“皇儿,这外面究竟是何人大哭大闹?”皇上不悦地皱皱眉。
四皇子抱拳道,“回父皇,儿臣已从崖底将罪臣洛轩的尸骨带回,也已把洛轩的逃妻林仙儿抓获。那林仙儿见洛轩命丧黄泉,尸首更是惨不忍睹,悲痛欲绝,痛哭流涕。”
皇上恍然地点点头,“皇儿,你只凭那些遗物就断定那具残缺不全,面目全非的尸骨是洛轩无疑?”
“回父皇,儿臣肯定,不但只是因为那些遗物,还因为从尸体冰冻死亡的程度来看,就是两天前酉时左右死亡,而那个时间正是洛轩跳崖的时间。还有儿臣亲自下崖,那四面陡壁,盆形的崖底简直就是天然封锁之地,雪地上清晰地印着野兽的脚印与血迹。再说儿臣也都派人一寸一寸的搜索过整个崖底,那块就是与世隔绝,无人问津的绝地。”
皇上高兴地笑了笑,“皇儿,如今你可真是功德圆满啊。一个月前,使国进贡我朝三颗南海明珠,父皇赏你其中一颗如何?”
“父皇——”四皇子突然起身跪倒在地,“儿臣不但身为父皇的孩儿,而且贵为我朝皇子。我朝臣民,理应身先士卒,惩奸除恶,保家卫国,报效朝廷;为天下男儿的表率。父皇不必赏赐,儿臣也不要赏赐,因为能为父皇排忧解难,能为我朝江山尽份绵薄之力,是儿臣的荣耀,更是儿臣的己任。”他声音激昂,俊朗的脸上一片忠肝益胆的英气,但眼底却泛起一抹自责,“但……但儿臣……儿臣有个不请之请,还望父皇……父皇能够……从长计议。”
“哦?”皇上既欣慰又疑惑地笑了,“如今皇儿已长大,不再是那个懵懂莽撞的少年,父皇真的深感宽慰。皇儿,你尽管说吧,不管你提出的是什么要求,父皇都尽量满足你。因为你是功臣,还因为你刚刚说过的那番让父皇都心潮澎湃,为之动容的话。”
“儿臣谢父皇。”四皇子感激地叩首,“儿臣恳求父皇能网开一面,能赦免罪臣洛轩的妻儿。”
皇上看着跪拜的四皇子,眼睛里突然升起了些许的惊讶,“皇儿有情有义,父皇倍感欣慰,但皇儿也恐怕要失望了。谋反之罪,必定株连九族,这是皇高祖定下例律,朕也无能为力。”
“父皇,造反的主谋林岑老贼已经咬舌自尽,那叛贼洛轩也已跳崖身亡,这遗孤遗孀只是他们的家人,难道就必须受到牵连吗?就必须要斩首示众吗?他们可是无辜的啊!儿臣恳请、恳请父皇三思啊!”四皇子诚惶诚恐地恳求着。
龙目微眯,皇上一阵的莫名其妙,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四皇子,“皇儿,你明知我朝律法,你更深知父皇不可能循私枉法,为何还这般恳求?”
四皇子抿抿嘴,眼底泛起一丝自责,“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儿臣……儿臣只是感觉有愧在心。”
“何愧之有?皇儿道来——”皇上不解。
“如果——如果不是儿臣前后夹击,急堵洛轩,也许他就不会情急之下赶马跳崖,今日也就不会徒留一具野兽吞噬过的惨不忍睹的尸首,他的妻子也就不会如此伤心欲绝。”四皇子满脸愧欠的自责,“那样他们一家还至少可以团聚一日,共赴黄泉。”
“皇儿无需自责,那洛轩早晚也难逃一死。”皇上抬抬手,示意他起身,“如果这只是你恳求父皇开恩的理由,那父皇告诉你,别白费心机,他们终究一死。”
“父皇……”
“朕乏了,退下吧!”皇上打断了他的话,缓缓地站起了身。
“父皇,儿臣求见。”伴着一道清脆的声音,殿门再次被打开了,英姿飒爽的皇义公主款款地走了进来。她双膝跪地,双手抱拳,“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皇上又坐回龙椅,“义儿,这天色已晚,你又有何事?”
皇义公主依旧跪倒在地,“父皇,您刚刚听到殿外那撕心裂肺,那肝肠寸断的哭声了吗?那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和一个刚刚来到世上半年有余的弱小孩童……父皇那奸臣已死,只剩下这柔弱的女子与无辜的婴儿,如把他们终生监禁起来,恰似世间的行尸走肉,只是徒留他们一命而已,想来不会造成对我朝半点的威胁……父皇他们已受到悲欢离合的惩罚,父皇就开恩饶恕他们吧。”
“哦,说来你也是来求情的?”皇上的脸上荡起些许的不悦。
“父皇,从小你便告诉我们齐家治国平天下,靠的不是打,不是狠,而是仁,是义,父皇乃圣贤之主,父皇何必枉杀这两个无辜啊。”
“是啊,父皇还说过,这世上最仁慈之举便是饶恕,父皇可以开条先河,这两条鲜活的生命就在您一念之间。求父皇开恩啊!”
皇义公主与四皇子双双跪拜在地。
“朕是一国之君,如善恶不分,忠奸不惩,怎能信服天下?怎能让百姓安居乐业?你们怎么不想想,如果那日叛贼作乱得逞,首先毙命的是你们的父皇。那还真不知是怎么个死法,迄今让朕想来都心有余悸……那么今天做刀下之鬼的也将是我们皇室一脉,他们可能饶恕这后宫里的无辜生命吗?……”皇上无奈地叹息,“你们起来吧,朕意已决,不管任何人求情,他们终究难逃一死。”皇上垂下眼帘,压下心底的莫名怒火,“传朕旨意,带林仙儿——”
片刻后,御林军压着痴痴傻傻,怀抱婴儿的林仙儿走进御书房,把她一把按倒在地上。
“林仙儿,你是奸臣之女,罪臣之妻,怨就怨你生不逢时,怨就怨你嫁错郎君,怨就怨你父策反,就算你没有参与谋反之事,也与孩子难逃一死,但看四皇子与皇义公主的情面,朕网开一面,答应你提出的任何条件。”皇上冷静而淡漠地看着她。
林仙儿缓缓地抬起头,耀眼的烛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反射地闭闭眼,泪眼朦胧地看着至高无上的皇帝,胸中一片难解的情愫。片刻后,她的脑子才稍稍清醒,她喃喃地说:“仙儿无所求,只求皇上不要怪罪孟祁公主,不要再追究那晚我们一家逃亡的事和所有牵连的人。”林仙儿看着怀中的孩子,眼泪又扑簌地滴下,她无奈地叹息,“仙儿还请求皇上开恩,让仙儿自行了断,赐予我们一个全尸,死后能把我们一家都葬在一起……”
“好,朕答应你,你安心上路吧。”皇上鄙视地看她一眼,示意侯公公去取皇宫刑法中自行了结的刑具。
“还有、还有……”她慌乱地抬起头,乞求地看着皇上,“仙儿临死之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见孟祁公主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