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斜插在墙壁上的几束火把依旧不知疲倦的跳跃着。
清冷的空气里依旧漂浮着淡淡腐酶的味道。
透过那特制的木栅栏,可以清晰地看到简陋的牢房里,堆积的稻草之上,身穿囚服的孟蝶儿与上官西杭仰卧在墙角里。
伴着那声幽怨的叹息,孟蝶儿担忧地睁开了双眼,望着暗影之中的墙壁,怔怔地发呆,如今已是第三天了,他们到底走了多远?父皇肯定会派大量的御林军前去追赶,不知他们能否安全地逃过此劫?也不知父皇有没有下达各州县的通缉令?如果他们再被抓获,那她也将无能为力……
“姐姐,你怎么还不睡啊?”耳边忽然传来上官婉气犹若丝的声音。
孟蝶儿斜瞄她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睡不着。婉妹妹,你说……你说他们走到哪儿了?他们又要去何处栖身隐居?御林军肯定在日夜兼程地追捕他们。”
上官婉努力地睁开惺忪的睡眼,“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姐姐已仁至义尽,何需再担心他们得安危?再搜寻他们的踪迹?”
一句话说得孟蝶儿胸闷语塞,是啊,唐彦早已随她葬身湖底,世间本早已无君,她何必再执迷不悟?她何必再自作多情,她何必再自讨苦吃?……这次他参与老贼的谋反,本是罪不可恕,株连九族……可她应是冒着欺君之罪,冒着问斩的死行,苦苦哀求助他逃离,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难道真的是为了满足女人那恻隐之心,难道真的是为了那个无辜的婴孩?是?应或不是?她搞不懂了,甩甩头,晃晃脑,也许,也许……那只是她为自己那颗伤痕累累、漂泊无助的心,找寻些太阳底下的盾影,找寻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找寻些逃避的借口……
看着迟迟不语,徘徊伤感的她,上官婉忽然有些自责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睡意顿时减半,她起身坐起,安慰道,“姐姐放心吧,去奉旨追赶逃犯的一定是宫南燕,宫南燕早已熟知姐姐的意图。婉儿想,紧要关头,宫南燕自会瞒天过海地放他一马。”
孟蝶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妹妹言之有理。”她说着浅浅地笑了,笑容里带着些许的松懈,但转而眼底泛起一抹自责,“如果不是姐姐的牵绊,妹妹也许早已与宫侍卫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执手相牵,笑傲江湖,做对逍遥自在的神仙眷侣了。”
“难道姐姐忘了那晚西湖之上,明月为鉴,你我船头跪拜义结金兰了吗?难道姐姐忘了信誓旦旦的诺言了吗?如果姐姐记得就无须自责,因为能与姐姐共同承担面对一切,是婉儿有幸,是婉儿求之不得的。”上官婉说完,嫣然一笑。
孟蝶儿动情地握住她的手,眼底闪动着晶莹的感动,“谢谢,谢谢你妹妹。”
忽然——
一阵嘈杂的声响伴着一阵稚嫩的啼哭传来,继而是急促的脚步声。
孟蝶儿兀然心生恐慌,她顿时松开上官婉的手,一跃而起,搂抱住栅栏,使劲地向外探头。
走廊的那端缓缓地映现一片火光,摇曳的火把下两个御林军在牢头的带路中,押着一个怀抱婴儿身穿布衣,掩面啜泣的女子慢慢走来。
脑袋轰地一声,双耳呼呼作响,孟蝶儿呆怔地看着那名女子。她姗姗地走来,带着温文而雅,带着贤良熟悉的味道。
“怎么了姐姐?怎么了?”上官婉也忽生不安,她一骨碌丛稻草上爬起来,奔到孟蝶儿身边。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孟蝶儿的心慌乱而恐惧地跳动着。
终于,近了,更近了,那女子抬起了头,憔悴的脸泪流满面,暗淡的眸子悲痛地看着她,“公主——”
恍若晴天霹雳在蝶儿的头顶炸响,那柔弱的身躯摇摇欲坠,孟蝶儿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无力地靠在墙上。
那牢头知趣地紧走几步,慌忙打开了牢房的门。
御林军把她推进牢房,然后又象征性地拘了一礼,“启禀公主,罪犯林仙儿请求皇上临死前见公主最后一面,所以卑职奉皇上之命,把她押到这儿,打扰了公主驸马休息了,还请勿怪。”
另一个御林军也掺和着说:“公主,驸马,卑职告退——”说完转身离去。
“小的也不打扰了,林仙儿,有什么话快点向公主诉说,时间有限,小的还得复命呢。”那牢头甩着一串钥匙讨好的走开了。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又恢复了片刻的安静。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蝶儿恍若呆滞的木偶般,嘴里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你们怎么会回来?是宫南燕去追的你们吗?那洛轩呢?怎么没看到他?”上官婉焦急而惊讶地询问着,满脸的匪夷所思。
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林仙儿悲痛欲绝地说:“轩……轩……他……他……死了……”
恍若又一声惊雷从头顶炸响。
孟蝶儿瞬间呆住了。
上官婉也惊呆了。
牢房里流动的空气也仿佛瞬间停滞住了,让人有种压迫的窒息感。
眼睛一眨不眨地,质疑地看着她,良久后,孟蝶儿才缓缓地开口,“你……你说什么?”
“轩死了——轩死了……轩死了……”林仙儿嚎啕大哭,肝肠寸断,撕心裂肺的痛。
眼前猛地一黑,柔软的身躯无力地向后倒去,千钧一发之际却被一双纤细的手臂抱住了,“姐……蝶儿……公主……你怎么了?没事吧?没事吧?”
孟蝶儿虚弱地摇摇头,胸中一片压抑的百味,两行清泪缓缓地从紧闭的双目中流出。
林仙儿小声的呜咽着,猛地跪倒在地,乞求地望着他们,“公主、驸马,仙儿求求您们,求求您们救救——救救我的孩儿吧?他还这么小,他还没有长大,还没有体会人间甘苦,还没有认清这个世界,我真的不能——不能看着他陪着我们共赴黄泉,我真的无法、无法下手灌他毒药啊……”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起来,慢慢道来。”上官婉扶正孟蝶儿,弯腰去拉她,无奈怎么也拉不起她,“仙儿你起来,起来,咱们慢慢计议。”
“不,现在只有一线希望能救我的孩儿,那就是——公主,如果你们不答应我……如果你们不答应想法救救我的孩儿,我就不起来,跪死在你们面前。”她说的果断而恳切,语气里带些威胁的味道。
“仙儿——”上官婉无奈地叹息,求助地看了一眼孟蝶儿,“我们如今都是拜你们这些奸臣乱党所赐,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脑袋暂住在头顶,还如何能救你的孩子?……”
孟蝶儿也无能为力地垂下眼帘。
“仙儿知道,可如今仙儿也走投无路,毫无他法,才出此下下之策……”她幽怨地哭诉,红肿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蝶儿,唯恐错过哪一个善意的表情,那梨花带雨的面容,那摇摇欲坠的身躯,让人我见尤怜,“如果……如果……老天真能开眼,如果……如果……救苦救难的观世音真能显灵,如果……如果……公主肯救我的孩子,如果……如果……我的孩儿真的能逃过此劫,我……我……我无以为报……我愿意永坠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她叩拜在地,额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咚、咚’的声音刺耳而空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