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皓月当空。
阴暗的天牢里连续地传出‘咚、咚’的碰撞声。
林仙儿仿佛机器般不知疲倦地跪拜着,白皙的额头渐渐变得红肿,渐渐磕出了血丝。
孟蝶儿一把拉住她,既感动又心酸地喊着,“仙儿,别磕了,别磕了,快起来,快起来——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只要孟蝶儿还能活一天就会拼尽全力地去保护这个孩子,只要孟蝶儿能走出大牢,就会视如己出地照顾这个孩子,哪怕一生一世……”孟蝶儿冲动地说着,她没有称呼自己为本宫,因为这一刻,她只是一个被这个女子,被这个母亲,被这份母爱感动的一个普通的女人。
她惊喜的不可思议,“真……真的吗?谢谢您公主——谢谢您。”她恍然,又深深地叩拜在地,感激得泪珠再次夺眶而出,“自古好人有好报,公主这般菩萨心肠一定能长命百岁,逢凶化吉。仙儿不求公主能视如己出,不求公主能照顾一生一世,也不求孩子能大富大贵,仙儿只求公主搭救孩子一命,只求孩子能健康快乐地长大,哪怕是送给平常百姓家,仙儿也甘心情愿……还有,还有就是告诉孩子,一生一世本本分分,一生一世不能贪婪,一生一世不求做官,一生一世只为平民……”
“好了,快别说了,仙儿,你放心,本宫既然答应你,定会竭尽全力地履行,你起来吧,起来吧。”她无奈的声音里却也带着不顾一切的信誓旦旦。
而上官婉却无可奈何地叹息,看着孟蝶儿面露难色。
“如今……如今只能恳求宫侍卫了。”孟蝶儿说着探问式地看向上官婉。
上官婉稍稍犹豫,便会意地点点头,对着木栏杆大喊,“牢头——牢头——牢头……”
天牢里依旧安静无声,没有任何人回答她的话。
墙壁上跳跃的火把突然间熄灭了两束,顿时一种诡异席卷而来。
一切仿佛静止,窒息的令人胆寒恐慌。
她们面面相觑,紧张慌恐的不知所措。
忽然一个黑影轻盈而迅速地奔来,暗淡的火光里,眨眼的功夫便到了牢房的栅栏之外。
“你是谁?”上官婉压下心中的慌乱,故作镇定地问。
“小点声,上官兄。”
熟悉且浑厚的声音传来,顿时让她欣喜若狂。
“宫……南……?可是兄台?”上官婉兴奋地笑了。
孟蝶儿与林仙儿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皇上不是下旨不准任何人探监吗?对了?你为何还蒙面?穿夜行衣?”上官婉既兴奋又困惑。
宫南燕快速地打开牢房的门,“狱卒们种了我的薰香,暂时昏睡了,快、你和公主快换上夜行衣,不然迟了就误了大事了。”他说着扔给上官婉一个黑布包袱。
“宫侍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孟蝶儿有些莫名其妙。
“公主,等出宫微臣再向你解释,您快换上夜行衣吧。”宫南燕说着解开腰间的绳索,从背后的披风下抱出一个襁褓婴儿。
微弱的火光中,那个婴儿嘴唇青紫,面容惨白,眉宇间一片薄露寒霜,毫无活力。
“这……这孩子是哪儿来的?”上官婉惊讶不已。
“对——这……这又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说清楚宫侍卫——”孟蝶儿也困惑不解。
宫南燕急迫地说:“微臣就长话短说——这是微臣去宗人府的路上,捡到的孩子,那时孩子已经奄奄一息,待微臣带回宫本想找御医时,孩子已经——夭折了。从衣着与襁褓来看,这显然是出生不久的孩子,并且还是贫穷人家的孩子,但微臣也不知孩子是冻死还是病死。微臣本想偷偷埋葬了这婴孩,可是又想到林仙儿母子。微臣知道她们在劫难逃,并且皇上御赐了毒酒,赐予他们全尸,他们母子活不过明日午时,所以微臣计上心头……”
“瞒天过海,偷梁换柱?”上官婉抢先说了出来。
“嗯——”宫南燕赞赏地点了点头。
“谢谢、谢谢您宫侍卫。”林仙儿感激得热泪盈眶,双膝又猛地跪倒在地,“宫侍卫大恩大德仙儿没齿难忘——仙儿将生生世世永为您磕头祈福……”
“快起来、快起来。您快把他们的襁褓及身上的衣物换过来。”宫南燕把那个冰凉僵硬,但一脸平静的孩子放在她身边。
“宫侍卫,你说清楚,我们为何要换上夜行衣?我们要到哪儿去?你这是知法犯法,纵容我们越狱。是要坐牢或问斩的……”
“公主,您别说了,快、快换上衣服。”上官婉打断她的话,急切地催促着。
“不,本宫不能走。”孟蝶儿一脸坚定,“本宫是罪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本宫岂能逃之夭夭?本宫要接受惩罚,况且父皇……父皇不会——真的斩首我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胆怯和逃避的味道。
“公主,伴君如伴虎,皇宫的无奈与残暴你还没看清吗?咱们私放重犯,即使死罪已免,活罪也难逃啊!”宫南燕急迫地劝慰着,警惕地望了一眼长廊。
上官婉无奈地抿抿嘴,苦口婆心地说:“公主您看看这个无辜的生命,这个为了生命的延续而苦苦哀求您的女子。这个孩童的生命就握在你的手心啊!公主走吧,咱们四海为家,笑傲江湖,难道不比勾心斗角,心惊胆寒的荣华富贵逍遥自在吗?”
“公主走吧,仙儿求求您走吧,走吧。难道您忘了刚刚您是怎么答应仙儿的吗?您说——只要孟蝶儿还能活一天就会拼尽全力地去保护这个孩子,只要孟蝶儿能走出大牢,就会视如己出地照顾这个孩子,哪怕一生一世……公主走吧,仙儿求求你……”林仙儿梨花带雨地恳求着,为孩子换了衣物,甚至把那块蝴蝶白玉也拴系在那个夭折孩子的脖间。
“公主,只要您走出去,才能救这个婴孩,才能照顾他长大成人啊!公主快走吧……”上官婉已换上了夜行衣,把另一件塞给孟蝶儿。
望着他们,望着那个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四周的男婴,孟蝶儿有些动摇了。
“公主,您难道不想回江南?难道不想再看一看苍老的爹娘了吗?走吧,快走吧!”上官婉再次催促着。
孟蝶儿犹豫不决,“可是父皇待我不薄,我这一走……我想见父皇一面,说不定她能开恩,饶恕我们。”
“公主,见了皇上您还能走得了吗?即使皇上赦您无罪,可满朝文武能答应吗?再说皇上乃贤明之主,怎会徇私枉法?”宫南燕有些无可奈何,“公主,您别再犹豫了,快换上夜行衣,趁着夜黑风高走吧。咱们等皇上气消了,还可以再回来啊!”
“那……好吧!”孟蝶儿开始套上夜行衣,“宫侍卫为何只有两套夜行衣?我们一起逃走不行吗?”
“公主有所不知,皇上已答应赐予林仙儿毒酒,让他们自行了断,并会在他们死后,把他们一家葬在一起,他们——活不过明日午时。如果我们把林仙儿也救走,明日各州县,甚至大街小巷,都会通缉搜捕我们,最后无疑又会被四皇子抓到……”
“对,宫侍卫说的对。”林仙儿急促地打断他的话,“与其东躲西藏,心惊胆战,不如一死百了,但愿这个孩子能瞒天过海,替我的孩儿躲过一劫。”她心酸地说着,抬脸恳切地望着孟蝶儿,“仙儿是罪臣之女,死有余辜,如苟活于世,天理难容。再说仙儿已家破人亡,如不是孩儿,仙儿也不会支撑到今日。如今仙儿已无所求,只求孩子能苟活于世,只求孩子能平安长大——”她把襁褓中的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又难舍地亲亲他的脸蛋,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塞进孟蝶儿的怀中,“公主——求求您,走吧——”
孟蝶儿接过孩子,忽觉身上的担子千斤重,她望着林仙儿,黑色的眼眸是坚定,是诚恳,“仙儿,你放心吧,我一定会视如己出地疼惜他,一定会抚养他长大,让他平淡终老一生……”
“公主,快走吧,快走吧,晚一刻钟就多一份危险啊!”宫南燕再次催促。
孟蝶儿点点头,把怀中的婴儿递给上官婉,然后跪坐在地上,咬破手指,在白色的囚衣上写着字迹。
“孩儿——”林仙儿站起身,难舍地望着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孩儿,您要听公主的话,你要好好长大,你要好好读书,要好好的做人,娘会含笑九泉地看着你……”她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又夺眶而出。“宫侍卫,驸马,公主,这份大恩大德,仙儿无以为报,只能叩头略表谢意。”说着她又跪倒在地,一个接一个地叩首。
“仙儿,你放心吧,本宫和宫侍卫会竭尽全力地护他周全的。”上官婉同情悲悯地看着她。
把血迹斑斑的囚衣叠放在一边,孟蝶儿站起身,缓缓地走到她身前,“仙儿,你放心吧!本宫说到做到。”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大恩大德仙儿来世再报——”林仙儿泪再次流满面,叩拜在地。
“公主,走吧。”
“走吧公主。”
他们再次急切地催促到。
孟蝶儿点点头,缓缓地走了出去,又忽然转过头,安慰而恳切地承诺到,“你尽管放心吧仙儿。”
林仙儿使劲地点点头,泪珠再次夺眶而出,恋恋不舍地看着上官婉怀中的婴孩,渐渐地消失在视线里。
“孩儿——孩儿——好好保重,但愿上苍保佑你——”她肝肠寸断,寸寸皆碎。但转而又扑到在木栏杆上松懈地笑了,“娘终于无牵无挂了,娘终于能安心上路了……”她缓缓地从胸襟掏出一个白瓷玉瓶,拔开塞子,爬到那个冰冷的孩子身前,把药水滴渗在他青紫的嘴里。
“爹——轩,仙儿终于又可以看到你们了——”她悲情地笑了,举起药瓶一饮而尽,然后将那个冰冷僵硬的孩子搂进怀里。腥红的血液缓缓地从嘴角渗出,她无力地仰靠在地上,含笑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