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伯礼开车在医院门口等苏璇彩,齐仲孝正和杨汝绢一起从大门口走出来,两人边走边说话,一路笑着往停车场走去。
苏璇彩上了车看他魂不守舍,便问道:“你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我是怕你不肯请我吃饭,在胡思乱想中呢。”齐伯礼发动车子朝大路驶去。
周一晚上的日式餐厅人还是一样的多,两人等了一刻钟拿到了位子,齐伯礼道:“怎么想到来吃日本菜了。”
“油水少点减肥嘛。”苏璇彩一边看菜单,一边喝茶。
“就快要过年了,到时候免不了大鱼大肉,你现在减肥不合适呀。”齐伯礼脱去黑色大衣,里面穿了件白色衬衫,倒是套着件桃红的鸡心领毛衫。
“这衣服好少年啊。”苏璇彩揶揄着。
“我一向是少年好儿郎的,苏医生不知道吗?”齐伯礼笑着回她。
她看着菜单,还是狠心点了一个栗子浆榛果布朗尼。两人点好了等着上菜的空挡,苏璇彩拿过桌上的碟子倒酱油,给齐伯礼放芥末,她道:“你怎么爱吃这个呢,一股子冲鼻子的味道,难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嘛,就如同我喜欢你,而你不喜欢我一样的。”齐伯礼轻声笑着,从她手上接过筷子。
“你总是说不合时宜的话。伯礼哥,这样你是做不成领导的。”苏璇彩知道他还在生气,但自己却不能在给他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我也不想要当领导,你知道我不是当领导的料子。就像你们女生一直在减肥,但又抵抗不了美食的诱惑,这难道不是一直在做不合时宜的事情。”齐伯礼反驳了她说的话。
“是啊,我们都在做不合时宜的事情,说不合时宜的话。看来我们都不是当领导的料子。所以我只能请你吃日本料理,而不是在皇冠酒店吃海鲜大餐。”苏璇彩苦笑着。
“你有什么打算。”齐伯礼吃着生鱼片问她。
“我要打算什么,每天上班,照顾好小小,日子过得平凡无波,没有好让我打算的事情呢。”她给齐伯礼倒茶,手上很是勤快。
“这都不像你了,这次回来你似乎有些地方不一样,但又看不出哪里不一样了。璇彩,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呢,我认识你这么久了,却还是有些看不透。”齐伯礼低头喝茶,有苦涩的香味窜入鼻尖,让人想起天光微亮时母亲怀抱的味道。
“你又不是X光,要看透我做什么呢。况且人是最复杂的一种高等动物,怎么会叫别人一眼看透呢。再简单的人也要有几种变动的,就像水波里照影子,看着是真的其实是假的。”苏璇彩一口一口挖着蛋糕,吃的满足。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齐伯礼低垂着眼问道,他不似齐仲孝生得那般腼腆和善,只要那无辜的眼神望着你便叫人沉沦。
齐伯礼天生浓眉大眼,像八十年代画报里的正面人物,只要站在那里就是一种高尚的革命情操。拿着长枪便可以去打仗,拿着书本便可以去教书,拿着锄头便是能够去种田的人。
苏璇彩抬头看他,多少年了,算一算连自己都觉得吃惊,她以前从没有把他归入朋友的行列,齐伯礼的出现永远只有一个冠名,齐仲孝的堂哥。
而现在,当她开始正视这份情感时,却又不得不给它另安一个名目,叫做朋友。但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他离开朋友的距离有些远,那么齐伯礼于苏璇彩又是谁。
“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真的,伯礼哥。”她隔出了一条银河大小的空隙,站在那头的齐伯礼看上去像水波里的影子,一点便消散。
杨家大屋子里,金碧辉煌,让人头晕目眩。此刻坐在里面的齐仲孝开始走神,他耳边剩下客厅里那只黄金大钟“铛铛”的敲动声,而杨怀民却还在和黄仪玉说个不停。
“仲孝这孩子,我看着不错。人又好,学问又好。上次救了我们汝绢,我一直说要好好谢谢他,今天你们肯大驾光临,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大姐啊,你的儿子好哇。”杨汝绢的父亲是个标准的商人,一切利益为上。他少年习医,受不惯清苦的生活,现在年纪大了有钱了,又想着回到知识堆里去。因此格外看重齐仲孝,一方面是因为杏林医院的百年招牌,另一点齐仲孝和她女儿以前是有过婚约的。
后来齐国修出了事情,他脸面上也过不去。现在事情也过去了,齐仲孝又学成归来,医院也是他的,杨怀民自然是要重提旧事的了。
“哎,可惜这两孩子没缘分呢,说好的婚事也没有办成。”他摇头叹息着。
“话也不好这样说,如果没有缘分,今天我们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杨老板请我们来吃饭,也是因为仲孝救了汝绢,这是他们两个的缘分,也是我们两家的缘分。”黄仪玉说的婉转,但话里的意思却很清楚。
杨太太听见了格外高兴又道:“大姐啊,你这话说的有道理。我们几年不见,你现在越活越好,我可是老了。汝绢这孩子没有一天不让我省心的,女孩子家的就应该在家里好好呆着嫁人,她倒好跑去做医生,前些天差点让人打了。幸亏仲孝救了她,不然啊,我想想都害怕。你家仲孝是我恩人呢。”
“是啊,是啊。汝绢啊,你还在那里干嘛,还不快过来谢谢人家,这孩子越活越糊涂了。”杨怀民叫着杨汝绢。
但见那抹粉红色的影子从餐厅飘飘然走过来,道:“爸妈,你们把我说得一钱不值,我怎么还好意思过来啦。”她撒娇着扑进杨太太的怀里。
“这孩子,真是了不得了。当着人家的面真是不害臊。”杨太太爱怜的抚摸她,眼里全是宠溺的情绪。
“妈,黄妈妈才不是外人呢。我小的时候,她还说要我做女儿呢。”杨汝绢从杨太太怀里跳出来,跑到黄仪玉身边笑着说道。
“你这样子的女儿,谁想要我送给她。”杨怀民笑哈哈的盯着黄仪玉看。
“那是再好不过了,杨老板说话算话的,这个女儿我要了。多好的人啊,漂亮有学识知进退,出身大户。比起一般市井的女孩子,真是天上底下了。”黄仪玉拉着杨汝绢的手笑道,从她手上脱下一只带着绿色翡翠镯子道:“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见面礼给你,这只镯子你先收着,等明天我摆一台酒请大家。”
“哎呀,大姐你这是干什么呢,小孩子受不起的,你把她当女儿疼自然是好的,这东西我们不能收。”杨太太阻止道。
“小东西,不值几个钱。我喜欢给她,你们管不到。”黄仪玉说着板下脸来,杨汝绢乐呵呵的道:“黄妈妈给的,我自然要收着,不过我也有东西要给黄妈妈,算是我孝敬您,您也不好推托的。”她使了眼色给杨太太,后者起身道:“我去看看厨房的菜准备的怎么样了。”
两人走到书房里,杨汝绢把镯子交给杨太太道:“这么老气的东西,你拿着吧。”
“傻孩子,这是正宗老坑出的翡翠,你看这水头和颜色。再说人家送你的,你怎么当着面也要带好了。”杨太太拿在手里打量,一脸笑意。随后又道:“我陪你去看看爸爸保险箱里有什么可以送的,你拿了来当做回礼,也不算我们家失礼了。人家是世家,我们不要给人瞧不起了。”
饭后的杨怀民被人找去商量公事,杨太太和黄仪玉聊得开心,剩下齐仲孝拿着杯水靠在后花园的门口,杨汝绢走进了道:“这里不冷吗?”
“里面有些闷,我出来透透气。”齐仲孝回头对她笑着,
“你不喜欢这饭局吧,我看你都没有什么说话,真是不好意思了。”杨汝绢手上拿着一杯果汁,喝一口说一句,话语中都是酸酸甜甜的气味。
“不是的,我很喜欢。只是最近有些累了,你的父母很好。”齐仲孝喝着手上的茶,是上好的庐山云雾,只是没有冲泡好,失去了茶汤原由的浓醇鲜爽。
他又喝了一口,径自对着黑漆漆的花园,冬夜里寒凉的风丝丝吹过,带着园子里梅花的香气,只有香如故。
“记得我小时候来的时候,这园子里种着梅花,到现在这梅花到还在。”他背着身子说话,看不出何种表情。
杨汝绢笑道:“这梅花还是爸爸结婚的时候,一时兴起种下的,比我的年龄都大,一直都是花匠管着。我们也不太看,听你说起来,这里真是可以闻见梅花的香味呢。”
“一时兴起吗?”齐仲孝语气里逐渐低沉。
他有一种让别人陷入沉思的本领,说着说着就忘记了原来要说的话,从异乡到异乡的夜归人,无根浮萍的漂泊。杨汝绢以为她从小就认识了齐仲孝,可到了现在还是对他不甚了解。
齐仲孝这人看上去沉默寡言,但有时也愿意和别人侃侃而谈,大多是说教的多,要从他嘴里听出一句无关乎道理的话是极其困难的。仿佛高原上煮不开的水,是杨汝绢这辈子对齐仲孝的评价,但也正是这句话,注定了他们两个永远是煮不开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