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接送秀女入宫的辇车一大清早便来到了水云村,挨家接走了秀女。而作为陪同女伴的云遥,却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辇车,只能赶在辇车来接人之前冒着雾气走三里山路,到村外的官道上去等候。
太阳还没升起的时候,她就到了约定的地方,在官道边上翘首等了好一会,不见车队来到,便抖了抖披风上的雾气,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小息。
一直等到太阳初升,初阳的微光洒落在山野间,雾气飘飘袅袅欲散不散,青山翠树在晨曦中若隐若现。眼观此间倒有几分仙境的意味,想起自己在这里避世隐居五年余,即日就要重返故地,她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
京城,她避之不及的地方。然则,那里又是她生长了二十年的故乡,有一份难以割舍之情。发了一会怔,她不觉对着山间阡陌,信口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每当心中有不决之事,她都会用这句诗鼓励自己。
“姑娘真是豁达!”远远的,一个似男非男的尖细声音传了过来。
云遥浑身一震,动作略嫌僵硬地回头,却见一名身穿太监服的中年男子,正站在不远处的树后看她。
她站起身,敛衽见了一礼:“小女云遥,见过花公公。”
花公公笑笑说:“云遥姑娘果然聪慧通透,又有这份豁达心性,此行咱家便放心了。”
“谢公公夸奖。”云遥微笑以对,脸上淡定平静,实则心潮澎湃。她果真是安逸太久失了原有的警惕心么?刚才在石上坐了那么久,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背后有人,若是对方要对她不利,岂不是十条命也不够死?
花公公不知她心思,笑了笑说:“这不是夸奖,咱家在宫里伺候了半辈子,看得出来姑娘是个有故事的人。”
云遥笑了笑,没接话柄。
花公公又说:“咱家无意探听姑娘的故事,只是此番你进京原属秘事,本想嘱付你小心应对,现在看来大可不必,姑娘定然知道一路上什么话可说,什么话不可说。”
云遥仍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只说:“劳公公废心了。”
不一会,接送秀女的辇车车队便来到官道上。她依着花公公的指点上了辇车。车内三人见着她,脸色各异。云紫翎的欢喜,云金莹的诧异,水玲珑的不屑,一一映入她眼里。她自动忽略了后两者,只坐到了堂妹的身边去。
水玲珑低声对云金莹说:“这不是只有秀女才能坐的辇车吗?怎么连老姑婆也来了?”
后者低着头推了推她,大约是让她少说话。
云紫翎不高兴了,呛声问:“水玲珑,你什么意思?”
水玲珑说:“难道我说错了吗?别告诉我这老姑娘也是秀女!”
“你!”云紫翎气不打一处来,正待理论,却被云遥拦下。
“紫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云遥按下堂妹的手,侧头睨了水玲珑一眼,扬扬眉说,“水姑娘有什么不明白自可去问花公公,至于我的事与你无关,一路上你若多事,在花公公面前落了不好,吃亏的是你不是我!”
水玲珑到底有所顾忌,被她此话一堵,顿时没了言语,只好气鼓鼓地别开头,和云金莹找其它话说。云紫翎得意的笑了,拉着云遥挪到马车另一边低声交谈。
接下来的几天,四人吃住都在辇车上,虽气氛不睦,倒也相安无事。
到了第十日傍晚,天上突然下起来倾盆大雨,伴随着雷电交加。护送秀女的车队不得不临时停在一座破庙前避雨。等到雨停的时候,天已经大黑。花公公下令连夜赶路前往十里外的驿站,不料才走出几里路,几两辇车都陷入泥泞出不来。众秀女并云遥只得撑伞下车,等待护卫们将车弄出。
由于是护送宫女进京,花公公带来的守卫只有八人。八个人要将三辆深深陷入泥泞的辇车都弄出来,不知要费多少功夫。眼看着天又下起了小雨,并有转大的趋势,花公公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远处来了一队人马,竟是一队出外执行公务的禁军。花公公大喜,和为首的将领攀谈,之后将领勒令禁军士兵帮忙抬出辇车。
有了这一小队禁军的帮忙,三辆辇车很快就出了泥泞。众女重新上了辇车,禁军将领道了声尚有要务在身,便匆匆率队离去。
云遥从车窗里望着禁军远去,一颗提着的心才稍稍定了下心来,倚在车内软塌上小睡。
三日后,车队到达天京近郊。距离进城约摸还有一日的路程时,京中又派来了四十人的禁军护送队伍,欲护送众秀女前往益春园皇家别苑。
水玲珑和云金莹在车上交头接耳,兴奋莫名。云金莹说:“怪不得人人都想进宫,这回我们可算飞上枝头当凤凰了。长这么大我还没这么排场过!”
水玲珑却说:“少见多怪,等我以后封了妃,出门那可是数百人随行的。”
云紫翎撇了撇嘴,“我们进宫是去当宫女的,又不是去当后宫主子的!”
“你懂什么,只要皇上宠爱,宫女一样可以当皇后!”
“哼,白日做梦!”
云遥没有制止她们的小吵小闹,兀自斜倚在软塌上想心事。眼看着就要抵达京城,心里那份近乡情怯之感越重。如今人事全非,只不知是否景物依旧?
一日后,队伍终于抵达天京南城下的皇家别苑——益春园。众女被安置在后园,和其它州省选来的秀女一处。花公公传话,说是明日有教养嬷嬷前来,要先教她们一日礼仪,再接回宫中去,之后便将云遥唤到花园一隅。
“云姑娘,此间事了,明日我便让人送你出益春园,回清水镇的路想必你都识得了。”
云遥笑着应答:“自是识得。多谢公公数日来的照拂。”
她十多日来的表现甚是让人满意,花公公对她颇有好感,点点头说:“你也不必谢咱家,且去休息吧,养养精神好明日赶路,咱家还要进宫复命,就不多说了。”
他说罢便要离开,刚走了几步却又折回来,“记住,今日园中驻了不少禁军,切不要随意走动。”
这话引起云遥的疑思。“禁军不是护送我们到这就该回城复命吗?”
“原是这样,但不知上头还有什么令谕。不过这事与秀女无关,你不必在意。”花公公说罢便自离去,留下她在原地寻思。
到了夜里,华灯初上,云遥突然收拾了包袱,编了个理由向云紫翎道别。
“大姐姐,不能等到明天吗?现下已经夜了,花公公怎么还让你离开?”
“花公公也是不得已,毕竟我陪你来这里是个秘密,让人知道了是要杀头的罪名。”
“可是……”
“没有可是,紫翎,进了宫以后,你要坚强,要忍耐,千万不要冲动和人起争执,因为就算一时胜出,也会后患无穷,知道吗?”
“紫翎知道,爹娘送我出来时都有嘱咐过。”
“乖!”云遥摸了摸她的头,毅然转身出了房。
她不打算去向花公公告辞,直接穿过阎黑的花园,来到一堵高墙下,足尖点地,纵身一跃,凭空越过了数丈高的墙头,轻轻松松落在墙外。
忽然,周围火光亮起,在她眼前映出一排身披银甲的皇城禁卫军,为首一人犹如战神般骑于高头大马上,正微眯着锐眸盯视她。
她不觉背后一惊,转身欲逃。
马上传来一声冷喝。“将钦犯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