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再度浮现出先前在花坛后所见的情形。
柔弱的女子同小太监耳语,不时的会看向花坛的方向,待到傅潋尘出现,女子纤指一伸,如若那时她未曾起身,那么结果是……
原来,竟是那小公公会错了意。
转头看了看周围荒凉的景色,想不到这深宫之中竟然还会有这般荒芜之地。
逡巡的视线最终停在不远处落败的屋宇之上,一排排年久失修的房屋,瓦砾缺失,门窗破碎,不时会有凉风吹过,脱了漆的门板便摇摇欲坠,盯着门扉之上斜挂着的匾额许久,才看清那匾额之上模糊地字迹:漱绒殿。
兴许这里曾是某位得宠的宫妃住所,但这宫里的女子哪个不是今朝得宠,明日垂泪,可怜了花容月貌尽是被锁在了这深宫之中,无人怜惜。
感叹间,便向着宫门外行去,出了宫门,抬眼一看,竟是哑然,如今所处之地,除了一片荒凉凄清的宫宇,便再见不得其他,这前后左右的方位平鸾是丝毫分辨不得,来时,只顾着留意那小公公,路倒是记得不多。
如此一来,心下便生出些许焦虑,依着现下的时辰,殿选怕是早已开始了,如何是好?
看了看前方的几条宫道,踏上了来时的路,打算走一步是一步。
颦秀宫。
正殿之中。
此时乃是寂静一片,尊贵的帝王静坐于高堂之上,一层纱幔掩去了帝王的身影,殿下之人看不清纱幔之后的景象,但纱幔后的易铮却是将纱幔之外看得清楚。
大殿之下,宝月同宝云躬身行礼,“启奏圣上,诸位小主已经准备妥当,等候于侧殿之中。”
纱幔后的男子随意地将身子置于倚榻之中,加身的明黄色龙袍显示出男子身形完美的线条,头戴的金色王冠垂泄而下的珠帘恰是遮去了男子的眉眼,仅余下那倨傲的下颌,因着二人的奏言微微一抬,流露出君王的尊贵。
一只手把玩着腰间针脚破旧的紫色绣囊,一只手置于椅背之上,长指微曲,骨骼微微凸起,美不自胜,尔后轻轻一叩,“咚”的一声脆响之后,缓缓启口:“开始吧!”
“是,皇上。”
两人迅速退下,片刻后,便有一名女子款步从侧殿步入殿中。
“武相之女傅潋尘!”纱幔外的德安看了看手中的名册,将女子的名讳报于易铮。
如清莲般的傅潋尘倾身行礼,举手间流露着难掩的高贵与出尘,“嫔妾见过圣上,愿圣上万福!”
易铮将注意力放到了殿下的女子身上,见得女子娥眉微描,眉目冷清,周身隐约流露着疏远的气息,珠帘之下,深邃眼眸微眯。
武相之女,傅姓家族的嫡长孙女?
长指再度叩响椅背,“平身。”
闻言,傅潋尘缓缓起身,不经意间看向了那纱幔,隐约间见得男子身形的轮廓,心中生出些许猜测,这帝王果真如父亲所言那般不善朝政?
思索间却听得男子的话音。
“德安。”
德安忙躬身应道:“奴才在!”
易铮将视线从傅潋尘身上收回,低声沉吟:“嗯。”
这一声低吟,德安立时便知晓是何意,朝着身侧的小太监使个眼色,那小太监便双手捧了一个牌子,快步行到傅潋尘身边,将那牌子托到傅潋尘面前,傅潋尘接过牌子,只一眼,便知晓手中这五彩祥云的锦牌乃是赐予正七品姬妾的锦牌,而德安在这时宣报:“封武相之女为静姬,居西宫月桦园!”
待到封赐读完,傅潋尘跪地谢恩:“嫔妾谢圣上隆恩!”
“嗯,下去吧。”易铮看着殿下丝毫不显谦卑的女子,平静地开了口,尔后便垂下眼睑,不知所想为何。
待到傅潋尘离去,先后又进来几名女子,各自被封作才人、丽人以及常在。
对于进殿来的女子,易铮的态度始终冷淡,不多言,似乎选妃之事与他无关,一通平静的应对便罢,但对于每名进殿的女子,进殿之时他都会扫上一眼,但扫过之后便迅速移开,珠帘晃动间能见得那一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某些异样的色彩。
他一直在找一个人。
他在找那夜唤他作大人的女子,那时他清楚地见得那女子着着秀女的宫装,无疑是新进秀女,但自眼前而过的云燕许多,却始终不见那抹瘦弱的身形,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不,不会,决不会看错,但何以还未出现?
这般思索时,心间涌起些许异样的情绪,那情绪似乎使得他无心再等接下来的女子进殿,无心坐在此处,也因着心头那情绪,初时到这颦秀宫所怀着的些微的期许,如今早已殆尽,余留的只有倦怠。
他知道,那种情绪名为失望。
心思游走间,又一名女子进了殿,但因着思绪不集中,他竟是没听清的德安报的女子的名讳。
只是侧首看向那女子时,心头突地一跳。
殿下的女子垂首而跪,瘦弱的肩膀似乎因着摄于君威而隐隐有些颤抖,那般的身形令易铮微微锁眉。
她的身形同她相差无几。
心间还未来得及澎湃的情绪在女子说话时便尽数归于平静。
殿下的女子柔声启口:“嫔妾孔素禾见过皇上,愿皇上金安。”
娇柔的嗓音,收尾时带着些许娇媚,隐约间便能让人生出怜惜之感。
易铮深邃的眸子锁着那女子许久,未有动作。
一时间大殿内便静谧一片。
殿下的孔素禾因着这诡异的静谧心间竟然生出恐惧来,身子便颤抖的愈发厉害了,她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那纱幔后的男子正盯着自己,一时间竟然有些窒息。
许久之后,易铮收回视线,但不知为何,做了一个决定,便启口吩咐德安:“德安,赐牌。”
“是,皇上!”德安得了吩咐便仍是命令身旁的小太监跑腿,将牌子递于孔素禾面前。
继而,德安便宣读了易铮的封赐。
孔素禾握着手中的牌子步伐有些凌乱地步出大殿时,整个人都还有些懵懂,她一直没有预料到,自己一个地方商贩之女却被圣上封为柔姬,这般的结果让她又惊又喜,抬眸看着站在人群之中的傅潋尘,握着牌子的手逐渐用力,姣好的面上浮现出些许笑意。
她从那时起便明白,机会有时候来的很突兀,所以得时刻做好万全的准备。
殿选结束,从正殿出来,一众女子倾身行礼,易铮脚步未顿,直接离去,珠帘掩映的面庞神色似乎颇为不悦。
那是他第一次期待能见到一名女子,但他终是失望而回。
而在他离去之时,人群中的女子看着那一抹颀长倨傲的身形,神色各异。
比如,那时的孔素禾,当易铮从她身侧经过时,那璀璨的珠帘轻晃,露出了那一张完美的容颜,不过是那一眼,便让这娇柔的女子上了心,以至于日后肝肠寸断,但她却也无悔。
比如,那时的傅潋尘,在那尊贵的君王离去时,她见着那人倨傲的下颌,那难以忽视的王者风范让她不由得一怔,竟是许久没了动作。
她在那时确定,幼时,那人身畔冷漠的少年,无疑就是眼前的君王,心间便蔓延出无尽的悲凉之感,造化弄人啊!
各自心思百转之时,平鸾却逐渐从荒凉的境地步入一处清幽之境。
入眼的是一片竹林,偶有片片竹叶飘落,在空中一番轻舞,尔后摇摇坠地,无声宁静。
沿着竹林间的羊肠小道,行到竹林尽头,便见得一处宫殿,名为延清宫。
高大的朱红宫墙上有着米字型的窗格,但站在宫外却是丝毫见不得宫内的情形。
平鸾站在小道的尽头,看着眼前的宫殿,宫殿的格局并不复杂,但却因着此处的清幽,透着股脱俗气息,竟是不似尘俗之境。
也就在这时,从宫内传出一阵叮咚之声。
演奏之人弹的不是什么令人魂牵梦萦的名曲,不过是些简单的调子,但听着却是舒心无比。
一声一声,节奏缓慢,犹如平静流淌的泉水,不疾不徐地延伸至远处,化作缕缕细腻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绕进了人心中,心弦便随着那悠扬的琴声一拍拍的律动。
也因着这琴声,平鸾不自觉得迈着步子,朝着那宫墙行去,站在宫墙跟前,却因着身形过于矮小,那米字型的窗格竟是在平鸾头顶,但从宫内的传出的琴声使得平鸾迫切地想见见抚琴之人,心间滋生的迫切强烈地几乎能撑破她整颗心。
伸手扣住窗格的空隙,将踮起脚尖,但却还是差了些许,脚跟着地,尔后双手再度用力,只用几个脚趾及地,在整个身子颤颤巍巍的情况之下,她终于见到了那抚琴之人。
远远便见得那人于园中的亭台盘膝而坐,身上着着雪白的锦服,细腻的发丝披散于肩,愈发衬得那人肌肤通透雪白,远远看去,那男子竟是如画中之人一般,让人辨不真切。
手指在琴弦间缓缓移动,一声声动人心弦之调便缓缓溢出,动作间流泻出诸多缤纷的色彩,那色彩迷花了平鸾的眼睛。
阵阵清风子耳际拂过,平鸾瞠着一双晶亮的眸子,眨也不眨地看着亭台中的男子,见得男子的发丝因着清风浮动,缓缓飘舞,她的唇角竟会勾出浅笑的弧度。
真好,我同你感受的原是是同一阵清风,呼吸的是同一片天空的气息。
宫墙外的女子,踮着脚尖,瘦弱身子贴贴贴在宫墙之上,专注地看着亭台中的男子,那眸中难掩的欣喜,诉说着女子曾经无比期许能见到那男子,而那男子如画般绝美,静静抚琴,也许他不会知道,那时他随意奏出的乐曲暖了那女子的心。
注视着似雪如画的男子,平鸾在那一刻忽然相信,一切都在冥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