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性地抚弄着琴弦,及目看向亭台外,清幽的庭院中静静伫立的古木,倒影出宁静祥和的斑驳,心绪便尤为沉静,这般的景色看了许多年,但只有今日清崇会因着这景色生出满心的希望。
苍白的唇角浮现出浅浅的痕迹,漆黑的双眸静静地看着远处,树影婆娑中一身白色锦服的清崇便愈发的生出脱俗的气息。
一旁的有来抬头看了看天时,面色犹疑,但还是上了前,将怀中的裘衣披在清崇单薄的身上,随后开了口:“主子,咱也该回去了,殿选怕是结束了吧!”
琴声戛然而止,雪白的手掌覆于琴面之上,久久未曾移开,通透的面上带着些许浅笑,尔后转首看向有来,“回吧!”
有来忙伸出胳膊,由着那一只雪白手掌搭在自己胳膊上,尔后便携着那人起了身。
转身之时,清崇却缓缓回了个头,看向远处的宫墙,漆黑的眸中染着柔柔的笑意,片刻后回首,缓缓步出亭台。
宫墙外的平鸾见着那人起身离去,心下焦急,竟是将面庞都贴到了窗格上,企图能多看看那人,但长时间踮着脚尖,脚掌已然麻木,手中一脱力,竟是落回了窗格之下,手忙脚乱地伸手扒着窗格,再次踮起脚尖,然而,见到的却只有那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眼巴巴地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心中生出无限的怅然。
这般的光景竟是如此短暂。
但心中的怅然很快便被喜悦替代。
收回手,脚跟着地,伸手抚向胸口,感受着手下的坚硬,那一双晶亮的眸子竟因着笑意眯成了缝。此时,她满心惦记的都是先前所见那人,往后她不求其他,只盼每日能到这宫墙外偷偷望上一眼,那么便知足了。
背靠着宫墙,呆立着许久,心思也不知落到了何处,竟然丝毫没有察觉皇帝的御辇正逐渐朝着这个方向行来。
“皇上驾到——”
这一声尖细的声音将平鸾飘远的心思拉了回来,抬眸一看,御辇竟已到了跟前,忙跪倒地面,伏地行礼,竟是连头也不敢抬。
御辇缓缓从跟前经过,视线所及不过是不停转动的车轮,所以平鸾不会知晓,那御辇中的君王,便是那夜她所唤的大人。
垂泄的金色帘幔遮去了车中的情形,但朦胧中却仍是能见得辇中的男子单手抚额,似是沉思,却是如何也不曾注意过外面的情形。
御辇在宫门处停下,德安撩起车帘,易铮步出御辇,抬步进入宫门。
宫墙之下的平鸾稍稍回了头,见着帝王明黄的衣角,随着抬步的动作翻飞出飘渺的弧度,仅此,再无其他。
待到那一行人尽数进了宫,平鸾这才起了身。
无疑,殿选结束了,只是,接下来自己会以何种身份留在宫中呢?
思索间,便快步沿着宫墙离去,偶尔回头看看这座清幽的宫殿,将周遭的一切都记在了脑海中,日后,她会常来的。
离开延清宫,没头绪的沿着宫道行进,期盼能交上好运,顺利地回到颦秀宫。
“小主?”一声带着不确定的轻唤从一旁传来。
平鸾回头,见着几步之遥的地方正站着一为小公公,稚嫩的面上有着难掩的欣喜。
“小邓子公公。”平鸾唤了一声,小邓子登时便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几步便行到了平鸾跟前,有些腼腆地看了看平鸾,“难得小主还记得奴才。”
平鸾微微眯着眼睛,面上流露出柔和的色彩,见此小邓子便愈发的有些拘谨,但似乎忽然忆起些什么,便赶忙出声询问:“今日不是殿选嘛,何以小主会到了这西宫外?”
闻言,平鸾不禁大为讶异,自己仓促间居然到了这西宫之外,抬眼看了看连绵不绝的精致宫宇,竟是许久无言。
西宫,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的眼呢。
微微叹息,这才对上小邓子疑惑的眼神,朝着小邓子略一颔首,出言委托:“不知可否烦请公公带路前去颦秀宫?”
这么一说,小邓子便知晓眼前不多言的小主是迷了路,连忙应承下来,尔后便转身领路。
两人沿着宫道一路行进,平鸾本就不多言,小邓子生性又太过怯弱,时不时的侧头看看身侧的女子,见着女子侧眸看向自己,便迅速地回过头,耳根子红了大半,见此,平鸾微微垂眼,覆去眼中薄薄的笑意。
刚巧转过一道宫墙,两人便见得迎面一女子快步跑来,那女子在见到小邓子身后的平鸾时,俏丽的面上染上难掩的欣喜,步伐登时便加快。
“言龄!”平鸾有些讶异地唤着贺言龄,不解为何此时会在此处见到她,难道她未曾参加殿选?
心中的猜测,在女子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跟前,断断续续地开口时,得到证实。
“你……跑去……哪儿了?害得……我一番……好找!”贺言龄说完伸手拂去额上的细汗,尔后以手当扇不停地扇着。
平鸾因着贺言龄的话忽的垂了头,看着脚下,自己的脚尖正与言龄的脚尖相对,隐隐有着复杂的情感在心间升起。
除了娘亲,从来没有一个人会为了自己做到这般,以往她从不相信友情,因为连亲情都脆弱到一触即碎,何况是没有丝毫牵连的友情,但看着与自己相对的脚尖,她却觉得整颗心都变得软软的,绵绵的,似乎被眼前的女子融化。
但心头却是如何都会盘踞一股歉疚,她是为了寻自己,才错过殿选的,所以是自己拖累了她。
见着平鸾始终低着头,不见动静,贺言龄将平鸾的心思猜了个大概,虽说平鸾话少,但只要多加留心,她的心思很容易被猜透,伸手搭上平鸾的肩头,随意地开口:“诶,你说我们擅自从颦秀宫里跑了出来,该是要受个什么惩罚啊?”
闻言,平鸾抬了头,看着女子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低声说道:“宫里犯了规矩的女子该是要被罚去浣洗局的。”
“啊?”贺言龄瞠着灵目,一副吃惊不已的模样,“不妙不妙啊,我不会洗衣服呢!”
平鸾唇瓣的弧度舒缓,看着女子,晶亮的眸子愈发的亮了些,贺言龄摇了摇头,看向那一双晶亮的眸子,蹙着眉说道:“看来,日后你需得洗两人份的衣服了。”
“嗯。”点头,丝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贺言龄却因此笑得愈发的明媚动人,转身朝着小邓子摆了摆手,“有劳公公一路相送了,现在我们这患难姐俩就要踏上悲惨征途了,告辞了。”
说完,朝着平鸾眨眨眼睛,揶揄的神色尽显。
小邓子却因着两人先前的对话心惊不已,浣洗局是什么地方,进了那儿,便是如何也翻不了身了,可眼前这两位小主竟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不由得让小邓子一阵忧心,当即就要告诉两人那浣洗局去不得,去不得。
平鸾却在小邓子开口前说了话:“多谢公公相送,眼下情势特殊,所以他日再会。”
未出口的话只得换成一句嘱咐:“小主们多加保重。”
两人略一颔首,尔后便并肩离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小邓子只得祈祷,希望两名女子如何也不要进那浣洗局。
事实上,两人回到颦秀宫,依着规矩是该进浣洗局做事,但平鸾当朝右相千金的身份,使得两人幸免于难,不进浣洗局,却是被人领去尚事局,由尚事局安排事宜。
尚事局内,小安子将主管太监提供的名册翻阅了个遍,却始终不见小王爷要找的人,不禁有些苦恼地挠挠头,“怎么就没有呢?奇了怪了!”
主管太监忙讨好地将一杯茶水递到小安子面前,见着小安子接过茶杯,忙出声询问:“安公公,您已经找了两日了,不知您要找的是什么人啊?”
“找一个叫……”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却因着忆起小王爷交代过,不可张扬,便生生收住,饮了一口茶水,这才继续说道:“没找什么,我随便翻翻。”
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书架,这几日他几乎将这书架上的名册翻了个遍,就是没见到平鸾那两个字,会不是王爷记错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小安子忙放下茶杯,匆匆交代一声“南宫中还有诸多事宜,不宜久留”便快步跑出了尚事局。
快速行走在尚事局外的宫道上,同一名其他宫殿的管事太监擦身时,那太监见着遇上的是小王爷身边的红人,忙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安公公!”
身后随行的两名女子也随之倾身行礼。
“免了免了!”朝着三人挥了挥手,小安子便风风火火地跑开了。
管事太监见着小安子已经离开了,便收了礼,继续前行。
贺言龄看了看近在眼前的尚事局,擦了擦平鸾的胳膊,低声问道:“你说会给咱们安排个什么差事?”
平鸾摇摇头,她也不知。
领路的太监在此时回了头,看着两人不咸不淡地启口:“到了!”
两人看了看眼前敞开的房门,随即跟着太监的步伐进了门。
尚事局的管事太监正在整理先前被小安子弄乱的名册,见着进门的三人,手中的动作未停,出声说道:“先将名字写在那桌上的名册上吧!”
闻言,两人看了看身前的桌案,见着是一本名册,便先后署了名,并按照书页上所对应的问题写出了答案。
管事太监见着二人已经写好,便搁下手上名册,行到了桌案前,拿起名册看了看,尔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两人片刻,接着从一旁的抽屉中取出两本折子,递给两人。
那折子上清楚地记录着两人以后的差事。
平鸾在西宫琉淑宫的月桦园当差,伺候此次殿选新封的静姬。
贺言龄在西宫琉淑宫的晗秋园当差,伺候此次殿选新封的柔姬。
两人看着折子上的名字,许久未能做出反应。
——傅潋尘——
——孔素禾——
抬头对视,眼中复杂一片。
此刻起,她们便正式成为了宫女。
攥紧手中的折子,由着先前领路的太监,领着两人向着西宫而去。
她们也曾是秀女,如若一切无异,她们也该是进了西宫了,但此刻,她们仍是进了西宫,不过不是以主人的身份,而是宫女,奴仆。
该笑?还是该愁?说不准,也道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