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殿内,气氛出奇的怪异,所有人都悬着心,等着殿中尊贵的君王开口,但易铮却只是锁眉,看着平鸾,久久不言。
他看着她站在殿门处,眼中含着某种期许的色彩,衬得那一双晶亮的眸子璀璨无比,她的神色极其紧张,他不禁有些好奇,她在意朕的看法?
想得到确切的讯息,欲再次看进那一双晶亮的眸子里,但女子却已经垂了头,继而便是规矩地跪地,伏在地上,不发一言。
易铮看着她消瘦的脊背,忆起她先前扭伤了腿,现在不知如何了?深邃的眼眸中有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几欲喷薄而出,但终是被他压了下去。
肃清的视线从众人身上略过,心头已经生了想法,看来这延清宫也不平静了,那人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了,朕倒真是低估了她。
削薄的唇瓣微微勾起一丝冷漠的弧度,毫无波澜的目光落在有来身上,蹙眉,良久,视线移开,启唇,语气平常:“徐源,替她看看脚伤。”
她?
众人心头疑惑,下意识地顺着易铮的视线看去。
竟是她?!
众人看着伏跪在地的宫婢,诧异无比。
那宫婢可是被怀疑的对象啊,只是皇上怎么会不追究,反而让徐大人为她治伤?况且皇上前次曾亲自抱着她进的延清宫,今日也是,她还是皇上下旨调过来的,她究竟有何特殊?其实她已经够特殊了。
如此一来,众人看向平鸾的目光转瞬变为好奇,变为疑惑,但怀疑却始终不曾褪去。
平鸾耳边反复回响着易铮方才说的话,心头升起一丝难掩的喜悦,她心中没来由的明确,明确他是相信自己的,明确他从未怀疑过自己,悬着的心落回心间,长长吐出一口气,胸口的窒闷感瞬间消失,左脚脚腕处的痛楚便立即清晰,不由得有些懊恼,真是愈发的没用了。
还在懊恼地当头,耳畔传来清晰地脚步声,一抬眼,恰巧见得明黄的衣角,不由得一怔,耳听得那人低沉的嗓音传来。
“让徐源替你看看脚伤,今晚不必当值了。”
他的口气仍是平淡,但平鸾却分明听出一丝关切,就是那一丝关切扰得她心绪微荡。
皇上在关心我?怎么会?关心,多不实际的可能,在皇上眼中,自己不过是一名卑贱的宫婢,如何能让他生出关切?
她始终知晓自己同他的身份差别,他的尊贵,同她的卑微,永远是两个极端。
极端,让人生出绝望的词,但却是无可撼动的事实。
心中升起难以言说的苦涩,她便将头垂的更低了。
“奴婢叩谢皇上隆恩。”
行出几步的易铮因着平鸾的话倏地蹙眉。
奴婢?她的态度还是那万年不变的恭敬卑微,恭敬到令他气愤,卑微到令他无奈。
缓缓回首,看着伏跪在地的瘦小女子,胸口淤积这浓烈的窒闷感。
何以你要将自己同朕的距离划分的如此清楚?
微微启唇,想说些什么,但目光掠过殿内的众人,未出口的话语便尽数落入胸中。
他明白,身为帝王,有些话便不可轻易出口。
回首,迈步进入殿中,抬眼看着床榻之上面色惨白的清崇,身后,殿门缓缓合上,将她同他们隔开在两个世界。
殿门即将合上的那一刻,平鸾忽的抬头,想看看清崇的情形,先前急切地行到殿门,还来不及看他,注意力便被转移了,此时想看,但抬眼,见得那一抹笔挺的背影时,视线便忘了移开。
那一抹背影,肩部的线条极其流畅,行动间有着非凡的气宇,不容忽视的坚毅,烛火映照着那一抹背影,平鸾总觉得那背影太过苍凉,似乎他肩负着沉重的包袱,那些包袱无人能帮他卸下,他只能自己扛着,而他要走的路,他只能自己走。
易铮静静地站在殿门处,看着床榻上昏睡的清崇,迈不出一步。
他不禁有些恍惚,多久了?他在自己身边多久了?
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一番,才有了确切的答案。
“原来,我们已经十八年了。”
从当初那个同自己结下血盟的小娃娃,到现在的躺在床榻间的男子,一切似乎是眨眼间的事情,可期间所经历的一切,岂是眨眼就能过的。
看着清崇惨白的面色,易铮心头升起强烈的自责,若是自己不留他在身边,不让他卷入这漩涡之中,他该是会好过的多吧!可转念一想,即便是当初自己不留他,父皇又如何肯放他走呢,只可惜,留住了清崇,父皇却仍旧没有留住自己想留的人。
抬步,行到床榻前,垂眼看向清崇,惨白的面容通透的没了一丝血色,整个人就那么躺在床榻间,似乎没了生气,看着他心头一阵抽痛,倾身,抬手撩开覆于他额际的发丝,看着他愈显消瘦的面容,眉峰紧耸。
“清崇,朕究竟该怎么做?”
回应他的是阵阵微弱的呼吸声。
他一阵怅然,掸了掸衣袍,于床榻边落座,视线掠过空旷的宫殿,尔后看向窗外迷蒙的月色,沉吟许久,对着窗外的月色,启声道:“绝黎。”
话音落,黑暗中传来毫无波澜的回话声:“主子。”
易铮稍稍抬眉,问道:“有消息了吗?”
“没有。”那人的话语仍旧毫无波澜。
闻言,易铮微微蹙眉,还是没有消息,那人去了哪?
垂眼看着清崇,抬手将被角掖好。
“继续打探。”
“遵命,主子。”
易铮斜了斜身子,靠在床头,眉峰不见舒展。
只有找到他,清崇才有救。
脑海中始终惦记着此事,思绪逐渐混沌,意识开始放空,眼睑逐渐合上,人便浅浅睡去。
平鸾的左脚脚腕骨折,徐源为她上了夹板,包扎好以后,她本该去休息,但惦记着清崇的情况,便折回了殿内。
跛着脚到了殿外,抬手,轻轻推开殿门,抬眸,所有的动作瞬间停住。
她见得平日里满身倨傲的帝王,斜倚在床头,合眼而眠,昏黄的烛火映照着他俊逸的面容,眉宇纠结,似乎连睡梦中都在思考。
他在想什么?那般苦恼,那般烦忧。
平鸾生怕惊扰了他,下意识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看着那人的衣角被风吹得飞扬,想来夜风微凉,他这般睡着,该是会着凉的,如此一想,便扶着墙壁,一步一瘸,迈着极轻地步子,朝着窗边行去,不过是一小段距离,但因着行动不便,竟是走了许久,疼痛锥心,等到合上了窗扉,平鸾已是满头大汗。
再看那人,仍是纠结着眉宇,沉睡,但仍是不安定。
再次扶着墙壁,吃力地行到床榻边,取过一旁的锦被,轻轻抖开,小心地为他盖上,这才放下心来,暗暗吐出一口气,抬眼看着他,见得他俊逸的面容,以及那睡梦中仍旧倨傲无比的下颌,他的一切都那般深刻的烙印进她的心中,如何也无法淡去。
昏黄而温馨的烛光掩映在两人身上,温暖,和谐。
他静静的睡着,她静静地看着,他不知,他也不知。
这宁静的瞬间,只有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