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露鱼白,浩瀚的宫宇被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迷茫且深沉。
始终候在延清宫大殿外的德安快步朝着到殿门行去,远远的,就见着瘦小的宫婢蜷着身子,缩在门边打瞌睡。
这丫头,值夜的时候居然打瞌睡,倒真是不懂规矩。
他身为内监总管,此时见着宫婢不守规矩,自然是要管的,板着一张脸,行到那宫婢跟前,正欲开口,却在看清楚那宫婢的长相收了口。
那宫婢一张消瘦的面庞他可是记得清楚,皇上历来不喜的特殊,在这宫婢那可是上演了好几次,想来,皇上对这宫婢的心思往后自己可得多加留意了。
心思这般,便断了唤醒那宫婢的念头,轻轻推开殿门,见得靠在床榻边沉睡的男子,德安不免犹疑,皇上难得睡得着,他不忍唤醒,可早朝却也耽误不得啊!
快步行到那人跟前,低声唤道:“皇上,该早朝了!”
德安话音刚落,易铮便倏地睁开了眼睛,醒来该有的迷蒙只在他眼中闪现过一瞬,随即便是无边的平静。
“嗯。”低低一应,垂眼见得盖在身上的锦被,抬手掀开,他倒并未生出太多想法。
起身后,看了看床榻间的清崇,他仍是在昏睡,但面色已经稍有缓和,易铮微微放了些心,但他还是倾身,凑到清崇唇边,仔细地听着他的呼吸声,一声一声,节奏平缓,他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始终纠结的眉宇才稍稍舒展。
凝视着清崇片刻,易铮才起身,朝着殿外而去。
出了殿门,疾步前行,但行出几步,易铮却忽的顿住了脚,莫名的想回头看看。
于是,他缓缓回首,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殿门旁的角落。
那里,瘦小的宫婢蜷缩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打着瞌睡,她的左脚被夹板固定,无法弯曲,便只能僵硬地伸直,如此,她这般的姿势,怕是如何也不舒服吧!
那一幕,让他的心变得极为柔软,变得极为敏感。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他清楚的察觉到,她,那名小小的宫婢,那个名唤平鸾的傻妞,就那么被他小心地放在了心上,小心到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旁人看出。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她跟前,步伐轻盈,行动间没有一丝声响,看着自己高大的影子逐渐将她覆盖,似乎她已经被自己所保护,如此,他胸腹间便被满足与怜惜充斥的满满的。
缓缓的蹲在她面前,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容,听着她平缓的呼吸声,他突然就心疼了,心疼眼前这个傻妞。
“傻妞。”低低一唤,唇齿间满是宠溺与怜惜。
隐隐幢幢的烛光落了她满身,柔柔的,绵绵的,衍射出无限的温情,平日里总是苍白的面色此刻染了烛光,便不复苍白,几缕发丝垂在她额际,衬得那一张消瘦的小脸多了些许柔弱,多了些许娇俏,看得他心头一热,下意识地抬手,欲拂去那几咎发丝,为的是将她看得仔细些。
那一只手掌,骨骼生得极美,肤下脉络清晰,修长的手指,细腻的指尖,一切的一切,美好,宁静。
但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发丝的那一刻,易铮的动作顿住,那一只手掌便保持着轻抚的势态,停在她颊边,距离不过咫尺,却已似天涯。
易铮看着那一张小脸,脑海中浮现出一双晶亮的眸子,若是自己的动作将她惊醒,那么那一双晶亮的眸子定是会染上惶恐,而她,再不会这般安静呆在自己面前,她会恭敬地朝着自己行礼,她所做的一切,会让自己觉醒,觉醒自己的身份。
所以,他会停下,因为在她面前,他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身份。
想来倒是荒唐,有谁会相信,堂堂君王,居然会在一名小小的宫婢面前失了面对现实的勇气?
但事实便是如此。
她是特殊的,因为她让他对自己的身份生了芥蒂,她让他觉得有些无奈,他希望她以平常态度待自己,但他也清楚,他的身份,任何人都不会以平常态度待自己。
他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也能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但自己的身份加上自己对她的感情,到了她那里,便成了伤害,来自四面八方的伤害。
所以,他选择逃避,不让她发现自己此刻就在她身边,就在她面前,这么仔细地看着她,满心想的都是她。
许久之后,他起身,视线仍停留在她身上,看着她衣衫单薄,启唇低声说道:“德安,取一床锦被来。”
“是,皇上。”
“算了,回宫吧!”易铮蹙着眉,唤住了即将转身的德安。
既然不想让她察觉,那么便什么也不做吧!
德安隐约听得一声叹息,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易铮,但见得他面色平静,也不知他究竟是何想法。
易铮侧眸,看了看窗外,天色又亮了些许。
该离开了。
吐了吐气,尔后,转身离去。
他一步一步地行出大殿,身后覆盖着平鸾的身影便一点点移开。
最后,他离开。
他的身影彻底从平鸾身上移开。
殿门之下,只留下了孤零零的平鸾,坐在冰冷的地面,蜷缩着身子睡着。
他的纠结,他的心疼,他的无奈,在刚才面对她的那一刻,那般深切的展露出来,但她不曾看见,所有的一切,在他离去时,痕迹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