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出殿外,易铮心思微动,沉声道:“德安。”
“奴才在。”
“好好将延清宫打点打点。”说话时,易铮微微敛眉,深邃的眸中衍生出一丝冰冷。
德安心领神会,“奴才遵旨。”
易铮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迈步行出延清宫。
“咚——咚——”
遥远的钟楼之上,金钟被敲响,一声一声悠远而恢弘的钟声响彻皇宫,庄严而肃穆。
易铮抬眸,看着远处高耸的钟楼,神色冷清,但削薄的唇角却勾起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同她的第一场对决,即将上演。
天色逐渐由混沌转为清明,文武百官陆陆续续的由宫门行进,行过冗长的宫道,步入前堂,便到了乾元殿,入眼的便是无尽的阶梯,阶梯共一千步,梯道的正中是精雕的巨龙,金鳞栉比,身形莽壮,盘踞于缭绕的云雾间,炯炯的双眸俯瞰着阶梯之下的众生,磅礴非凡,顺着阶梯向上看去,整个乾元殿犹如漂浮在云端,金碧辉煌,屋檐飞流,鎏金的圆柱,琉璃的屋顶,朱红的宫墙,气势恢弘间昭显出无边的尊贵,让人心生出敬畏与膜拜。
身着紫色朝服的文官同身着墨色朝服的武官,分别于阶梯左右行进,进入殿内,分列两边。
一身紫金色朝服的宋儒年站在文官之首,笔挺而立,朝着对面身着墨色朝服的傅宣明颔首示意,这位权倾朝野的武相,生得却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年逾五旬,但面貌却并不显苍老,反而还有股子俊秀之气,同宋儒年一道,他倒是更像文官,但这只是表象,掩藏在表象之下的是他残暴狠戾的灵魂。
而官拜文相的宋儒年,生性沉稳和善,待人宽厚有礼,乃百官之典范,同傅宣明形成及其鲜明的对比。
见得宋儒年朝着自己颔首,傅宣明微微垂眉,唇角含笑,但眼中却是一丝笑意也没有:“文相,早。”
“武相大人客气。”宋儒年同样有礼回应,笑意不达眼底。
两人这般虚伪的客套朝臣们早已司空见惯,这两人从初初入朝为官便势同水火,此后,随着两人一路青云,两人的关系便愈发的僵硬,从朝堂上的事实针对,到平日里的冷眼相对,俨然成了常事。
没有人知道,这文武二相究竟为何事敌对,但众人都知道,原因绝非三言两语便能说清。
两人回了礼,各自静驻等候。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高亢的呼声响彻整个大殿,殿中百官尽数跪地,启声高呼:
“吾皇万岁——”
“太后千岁——”
大殿一侧的帘幔被撩开,继而易铮步入殿中,身着明黄朝服,衣衫之上栩栩如生的金龙衬得他器宇轩昂,珠帘垂泄,遮去了那一张完美俊逸的面容,只余下那倨傲的下颌,任人猜测他心中所想。
步上金铸的阶梯,到达龙榻前,俯瞰殿中百官,神态飞扬。
“众卿平身。”话音落,轻掸衣袍,落座。
在他之后,华荣太后身着金色广袖长袍,裙摆之上是展翅欲飞的金凤,恰巧同她发间的金凤步摇相呼应,步伐翩然,缓步行到龙榻后,与软榻上落座,纱幔随即垂下。
易铮看着朝堂之下的百官,置于膝上的长指有节奏地轻叩着膝盖,似是在思索,半晌,启口:“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百官便按着惯例,将须禀之事一一陈述,期间,文武二相始终不见发言。
易铮留意着两人的动静,但两人均是不露声色,看不出丝毫动静,易铮微微勾唇,笑得冷冽。
这两人倒真沉得住气,前日,朕将两人的奏折驳回,这事他们各自该是清楚,依着两人历来的习惯,怎么会不争呢?即使目前他们这般沉着,哼,朕相信,你们不会让朕失望的。
待到一众朝臣尽数启奏,文武二相始终不见有奏言,易铮挑了挑眉,透过珠帘的缝隙,不着痕迹地打量着两人,沉声道:“众卿可还有事启奏?”
傅宣明侧眸,视线恰巧同宋儒年相对。
你在等什么?
等你。
等我?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你不懂?
自然是懂的,所以……
宋儒年别有意味地笑了笑,傅宣明因着那笑倏地敛了敛眉,斯文秀气的面上覆上了一层薄冰,宋儒年恍若未觉,收了视线,跨出一步,躬身道:“皇上,臣有事启奏。”
易铮扫了一眼傅宣明,淡淡道:“爱卿所奏何事?”
闻言,宋儒年便将当日被驳回的奏折之上的内容再做了陈述,并且再添了些补充。
“皇上,君民和谐,方能国家兴安,所以,臣以为,可将百姓每年赋税稍减,以使百姓负担减轻,安心过活。”
不可否认,宋儒年所言的确句句在理,君自当以民为天,民之福利自然该优先考虑。
“宋卿所言极是。”
易铮说话时,视线仍是落在傅宣明身上,他话音刚落,傅宣明便出了列。
果然,他会这般。
“启奏皇上,文相所言,恕臣不能苟同。”
“哦?”易铮挑眉。
“臣以为,同历年相较,今年的征税已是最低,若是再做变更,恐怕征收的税收远不及国库开销,再者,百姓生活蒸蒸日上,富足有余,国家日益强盛,自然需得强兵,征调壮丁,充裕军队,尔后扩充疆土,一展我朝雄风。”
傅宣明刚说完,宋儒年随即说道:“皇上,臣以为不然,战事初定不过五年,百姓需要的是安宁,而非残酷的战争。”
“但仅仅满足于安定,而不努力壮大,想来安定又能持续到几时?”
“可若是为了壮大而打破了原本的安定,那壮大又有何意义?”
一时间,两人各持己见,竟是不相上下。
易铮抬手抚额,俨然一副极度苦恼的模样。
“两位爱卿着实让朕为难了。”易铮侧眸,思索,继而开口:“不知君将军以为如何?”
君将军,护国将军,武相傅宣明的得意门生——君原崖。
易铮将话头丢给他,是出于慎重考虑的,君原崖手中握着半枚虎符,能调动一半的黑甲奇兵,他的话在朝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加之他曾征战十年,深知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因为战争一词与他,可以说是极其敏感。
君原崖神色肃穆地行出列,抱拳答话:“臣以为,现今国家安定昌盛,百姓生活富足,若要战,并非不可,但前提是国力与兵力都能与其余两国抗衡,因而,现今宜昌盛民生,鼎盛军力。”
易铮微微蹙眉,看着那一张深刻的面容,但他却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张面孔,那一张面孔通透雪白,圣洁无暇,他们那般不同却又那般相似,不同到看不出一丝关联,却又相似到无以复加,易铮的心思不免复杂。
君将军,已经十九年了,你变了吗?
他心中这般想,却不会问,沉吟启口:“君将军是何用意?”
“启奏皇上,强兵需得有强兵之策,富民应当有富民之法。”
一句话,使得满殿朝臣心思皆动。
君原崖的话说的再清楚不过,他并不否决他老师的观点,也并不回驳文相的观点,将话说得周全,而所谓的强兵之策,富民之法,这该从何而来?众人心中怕是早有评断。
翰宇国乃军事强国,强兵之策,可学于此处。流天国则是仁义大国,富民之法自然寻求于流天国。
尽管朝臣皆已心知肚明,却没有一人发言。
原因其实极其简单,十五年前,月朔国遭遇战事,想翰宇国同流天国求援,两国皆是隔岸观火,此举无疑使得月朔国对两国心存芥蒂,但因着实力不及,断然不能有所作为。
易铮仍是抚额思索,似乎难以决断,许久后侧眸,看向帘幔之后。
“不知母后以为如何?”
帘幔后的华荣身形动了动,尔后懒懒道:“此事皇上决断便可。”
她说这话,口气中听不丝毫异样,全然一副对易铮放心的态度。
易铮不免蹙眉。
她这是何意?她竟会对自己这般放心?
当然,他清楚,她对自己断然不会放心,只是,她既然这般说了,他何必要放过这大好的机会呢?
当即,易铮面对朝臣,沉声道:“这强兵之策,富民之法,需得向他国取经,而当今局势,能求教的只有翰宇国同流天国,只是……”话音稍顿,似乎颇为犹豫,“当年我国遭遇战事,两国旁观,如今再去向两国求教,岂不失了我国的态势,显得我国身份卑微了啊!”
“臣以为不然,当年本就是两国不义,而今,我国不计前嫌,虚心求教,反而彰显了我国宽容大度之势,何须损了我国态势?”本还在疑惑,皇上为何会问君将军的意见,听出君原崖话中之意时,虽然介怀他并未否决傅宣明的提议,但皇上似乎也拿不定主意,隐隐有两者皆取的意思,既然减赋有望,他自然不会在意太多。
闻言,易铮墨眉一挑,“既然如此,那便派遣使团出使两国,只是,这使者的人选倒是让朕为难了。”
事实上,他并未为难,当初宣召文武二相之子,心中便有了决断,此时,这般说法,无非是为了搪塞朝臣。
易铮话音刚落,傅宣明同宋儒年几乎同时想到了当日自己儿子被宣召之事,当即齐齐跪地请命。
“臣斗胆为犬子请命,望圣上让犬子率领使团,出使他国,为皇上尽犬马之力!”
“臣斗胆为犬子请命,望圣上让犬子率领使团,出使他国,为皇上尽犬马之力!”
易铮微微侧身,状似欣喜。
“两位爱卿恳切请命,朕准奏,传朕旨意,特封文武二相之子为使者,赐正四品印绶,武相之子率使团出使流天国,文相之子出使翰宇国。”
话毕,易铮一掸衣袍,起身,掩面的珠帘遮去了他眼中深藏的色彩,广袖一拂,发丝飞舞间沉声道:“传朕旨意,今夜于御花园摆设宫宴,为两位使者饯行。”
一语定局,满朝文武齐齐跪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原崖微微抬首,看向那龙椅前的男子,那一身君临天下的倨傲气势让他心生欣慰。
终于,我对你的承诺兑现了。
垂下眉眼,渐渐忆起几日前所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