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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朴的庭院里,木头回廊弯弯曲曲,爬满了绿盈盈的藤类植物,回廊两旁种着高大浓绿的芭蕉——

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倦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只是那春寒早已化作了夏风,拂过青扇般的叶面,火红的,亮黄的花朵铺过院子,摇曳生姿。

假如时光只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没有烦恼,没有伤痕。

我缩在高大的芭蕉下,一身葱绿的袄裙,削肩蛮腰,显得单薄,黑靛的乌发梳成女童惯常的垂鬟,桃瓣状的眼眸,本应明媚灵动,却乌沉沉如一汪深潭,秀挺的鼻梁,透明的樱桃小嘴,拆开看五官惊人地完美,和谐地分布在那张白皙如瓷的古典瓜子脸上,可不知怎的,总体看起来远远没有单看那么明媚动人,更像是一抹几近透明的影子——浓绿高调的芭蕉影子。

也许只是因为,从我出生的那天起,我就学会了忽略自己,也竭力让别人的眼中同样没有我,如同暖春一抹无依的薄烟寒影,而不是这浓丽骄傲的芭蕉——就像此刻,我藏身在这芭蕉之下,几欲与芭蕉化为一体。

转廊处,慢回阁,袅娜而来的翠影红裙,直直地漫延了我的眼底。

“三小姐又去哪了?真真不让人省心,一转眼又不知藏在哪个角落,这样的性子,哪有一点咱们将军的气魄?”一道较沉稳的声音响起,却又掩不住的埋怨。

“是啊,是啊,而且三小姐和将军一点都不像呢,三小姐的娘亲是那个地方出来的,谁知道三小姐是不是将军……”尖尖的响起另一道声音。

“嘘,掌嘴,乱嚼蛆,府里的规矩都忘得精光了?”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

不服气的声音越来越小,我注视着一青一红两道纤细的丫鬟身影慢慢转过回廊,并不十分着急地,甚至有几分幸灾乐祸,消失在尽头,心头无波无绪。

我慢慢地蹲下来,芭蕉下潮湿的土壤松软绵柔,踩在上面,脚底仿佛踩着一块包着棉布的木板,很是舒服,我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支零落的芭蕉叶硬茎,在地上轻划——风卷雨,雨复卷浓心,心似随风而去,无爱亦无憎。

八年来,府里的下人们之间暗中流传着一个不息的疑问——三小姐到底是不是哑巴?

哑巴?是啊,初生伊始,身绵如团,却不哭不闹,清露桃眸冷冷地注视着弱柳扶风的母亲,稍稍失望的父亲,若不是那清浅几无的呼吸,众人都要以为母亲诞下一名死婴了。

而实际不过是,奈何桥上,我早已窥破今生的富贵跌宕,虽被欲盖弥彰地遮掩去十之八九的内容,可我亦未曾看漏鬼差诡异的微笑,孟婆无奈而刻意的遗忘,一碗混浊的忘生汤,掩不住连地府亦被浸染的阴暗。

算计,算计,我柳烟波世世受轮回之苦,一生算无遗漏,总因窥破天命而被命运假借贪婪政客之手,折尽我的阳寿,又岂会看不破这最后一世的命格?

十世了,整整十世,九世的颠沛流离,冷暖世故,消散在忘生汤的混浊浮影中,这迷离如梦的最后一世,为什么偏偏让我保留一切记忆?

也罢,孤煞入命,生生无依,阅尽沧桑,海天入道,我不想强求,亦不再想拥有,无法主宰自己,亦无需主宰自己——

一切的贪嗔怒痴,源于执念,而今我放下一切,明镜无台,又何处沾染尘埃?

身后,倏忽出现一名青衣中年人,低眉顺眼,肤色如铜,身若铁树,偶一扬眉,一转眼,精气如电。

我慢吞吞站起来,微脏的手不在意地擦拭与裙裾之上,霎时毁掉一件上品缎衣——我八岁生日时,大娘送我的礼物之一。

抬眸,与他静静对视。

阳光穿过芭蕉,投在我的身上,晴光峥嵘,一瞬间,那透明得几与蓝空化为一体的面庞,突兀地映出几分跳跃的生动明媚,仿佛平淡的水墨画不协调地着上艳艳彩光——中年人蓦然低头,眼中掩过光芒。

“三小姐,老爷有请。”

慢慢跨过二门,走向那将军府严禁外人踏进的书房——将军一妻一妾,一子两女,唯有我能够自由出入,这在别人眼中是无上的荣耀,起码,数丈外内门厅内,那雍容站立、精心修饰的双眼几乎瞪穿我的女人,就恨不得我立刻去死。

她的身边,一双娇贵秀丽的儿女,默默地望着我,我名义上的姐姐满头珠翠,黛眉紧蹙,红唇紧咬,攥紧了双手,而名义上的哥哥则低垂着比女人还漂亮的脸庞,反复欣赏着自己保养得白皙娇嫩的双手——亦是被身为第一武将的父亲厌恶到极致的双手。

书房书房,不闻半毫墨香,只见满墙的兵器森然,寒气浸骨。

那书桌后的男人,风霜在他的脸上刻下如刀的利痕,眼中充满所谓的慈爱,这种眼神,我曾清楚地看见也停驻在他的另外两个子女身上,只不过,当我那身为郸阳第一美人的母亲进门后,当我这个神采特异的女儿出生以后,这种慈爱开始转移到我的身上。

我敛裙行礼,并不吱声,今生既然选择沉默,就该沉默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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