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朦胧胧中，我似乎漂浮在空中，吐纳，打坐，没有丝毫不适，比当初在母亲的腹中还要温暖舒服，舒服得我不想睁开眼睛。
可是，耳边聒噪的声音却不打算放过我。
“怎么还不醒？你们是怎么照顾她的……”仿佛是玉娘在大声喧哗，让我太阳穴的某根神经紧紧一抽。
“夫人息怒，三小姐本来便体质欠佳，今日风寒逼人，小姐穿得又单薄，这才……”这是哪个丫鬟懦懦的声音？
“是啊，这丫头平时就三灾四病的，比烟溪还娇贵，今儿犯了错，才罚她站了一会儿，偏生出这副病态，让左小姐见笑了。”
左小姐？谁？这房里还有外人吗？
正在我侧耳感受陌生气息的时候，一道温柔而慢条斯理的声音在我头边响起。
“柳夫人客气了，三小姐和烟溪都是您的女儿，孩子犯了错，您罚一下不是应该么？只是今日是柳将军的……，夫人本已悲伤过度，实在要好好保重身体，不必与小儿女置气，家里人自知道夫人是一视同仁，爱三小姐如己出，那不明白的外人，倒以为是夫人不能容人，柳将军尸骨未寒，夫人便开始整治庶女了。”
她这一番话抑扬顿挫，字字诚恳规劝，话音刚落，正巧我慢慢睁开眼睛，第一眼便看见立在床尾边的玉娘紫涨的面皮。
我一动，站在她身后的一对一模一样的丫鬟立刻发觉，却忘了提醒她们的小姐，就那样傻傻地望着我，酷似的清秀脸庞上弥漫着一种惊艳的神气——对于我而言，从未在意过的神气。
我微微偏了一下头，昏迷前的一切涌进我的脑海，影子，影子身边晃动的少女，慌张的惊呼，混乱的脚步，这其中，有两张相似的俏脸——冲她们宛然一笑。
“你醒了。”
她偏过头，一双清澈的杏眼温柔地看着我，嫣然一笑，我眼前一阵恍惚。
美人翩跹，不是绝色胜似绝色，她也不过十岁上下，身量未开，衣饰简洁雍容，肌肤微丰，鹅蛋脸庞，皎洁胜雪，黛眉杏眼，神情温柔入骨，与我那略显忧郁单薄的容貌完全不同，温暖，从她的眉眼处，笑窝间，雪肤里，源源不断地洋溢出来，感染着每一个看着她的人。
我是那种，明明是倾国红颜却总能让别人忽视我的人，她刚好相反，虽然不是绝世无双的佳人，却能够在百花争艳中脱颖而出，无意中散发自己引人入胜的魅力。
也许正是这种极端的不同，决定了我们迥异而水乳交融的命运，那第一眼的感觉，深深地在各自的灵魂里掀起了无边的风暴。
“谢谢。”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嗓音低哑如刮伤，喉头的腥甜还在，我吐血了吗？
“不用客气，我随家父前来拜祭柳将军，只是身体过于怯弱，便随烟溪来后院休息，刚巧看到你倒下——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见我迷茫的眼神逐渐清明，她收起温柔笑意，淡淡地道，语气神态立时疏远——本来，我和她就是陌生人，萍水相逢，保持距离才是上上策，只是那半昏迷中听到的软硬兼施的话让我对她有些好奇罢了。
“烟波体弱，让小姐费心了。”我亦淡淡地在枕上点头权作回礼。
“既然三小姐已经好转，涵素不便打扰，这就告辞了。”
她含笑款款站起，对襟的素白锦袄，象牙色百褶罗裙，颈上一盘黄澄澄的金项圈，一派大家闺秀的端庄高贵风范，玉娘扯了扯躲在一边生闷气的柳烟溪，强笑道，“还不去送送左小姐？”
左涵素又是嫣然一笑，温柔可亲，近乎纵容地包容着柳烟溪的任性。
看得出来，柳烟溪与这位左小姐的关系十分密切，不然柳烟溪向以贵族小姐自居，绝不可能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摆出不甘不愿的真实神情来。
可是，让玉娘如此诚惶诚恐，这位左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仿佛猜到了我心底的想法，在等待丫鬟为她着上雪白貂皮斗篷的她，忽然偏过头来，像刚想起来似的。
“对了，涵素差点忘了介绍，家父乃当朝丞相左显，烟波妹妹的身子若是好了，不妨和烟溪妹妹一起来左府散散心，咱们年纪小，郁结在心不是好事，应该多走走，千万莫落下病根，那时可就晚了。”
郁结在心？我眯眼，为了柳鸿祯，淡淡的怅然倒是有一点，但不至于有如此深重的心结吧？
左涵素，原来她就是左涵素啊！
左涵素，继我母亲后的郸阳第一美人，名气远远在我娘之上，因为她的美貌，她的家世，她的才气，无一不完美得令月国所有少女称羡。
而最让全国少女嫉妒的，却是因为她有一个未婚夫，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未婚夫——当朝太子，风流倜傥却又才能卓著的月天流。
所有明着羡慕她的人暗中都会忍不住嫉妒她，包括柳烟溪，连我也不止一次地听到柳烟溪向柳烟泊喃喃抱怨。
柳府亦是世家贵族，待到柳烟溪十三岁后，免不了也是进宫的命，即使嫁不了太子，也还有几个皇子，我一直不知道才十岁的她到底着急什么，那太子妃的位子，以她的条件背景，怎么可能拥有？
而且，如今柳鸿祯一死，世事变幻莫测，往后的事，谁能预料呢？